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很少会对怀孕这种话题感兴趣，她这么问，不可避免地让人往其他方面联想过去。

宋澈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佳人别开视线：“就是有点好奇……”

碍于人多，宋澈没再多说什么：“好奇这个干什么？坐那等我一会儿，结束后就载你回家。”

宋佳人哦了一声，就朝身后的沙发走了过去，却更加的心神不宁。

钟意觉得她这状态很像刚刚得知怀孕时的自己，但她并没有男朋友，所以会问关于怀孕这方面的话题，应该也只是出于小女孩的好奇而已吧……

大概十几分钟后，宋澈给她做完一系列检查，就和护士鱼贯而出。

宋佳人走在最后面，因为知道钟意刚刚流产，失去了孩子，没忘回头安慰她一句：“意意，一切都会过去的，加油鸭！”

“谢谢！”

所有人离开后，偌大的病房又只剩下她和傅泊焉。

自从醒来以后，和他独处的时间突然变得难熬起来，一分一秒好像被无限拉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想像个鸵鸟一样逃避，却又深知逃避不了，内心煎熬恐慌不已。

傅泊焉站在那里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拿那双深邃如夜的眸子盯着她瞧，直到盯得她背脊发凉，不断的往外冒冷汗，浑身不自在极了，她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干笑两声道：“站着不累吗？过来坐吧。”

本以为他会恢复如常，结束这种酷刑似的凝望，却没想到他直接走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依然用那种直击灵魂深处的眼神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像上午一样直接装睡，当我不存在。”

钟意避开他的眸光，看向了别处：“怎么会呢？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是真的不太舒服，加上挂水和口服的药里都带着一些安眠的作用，药效发挥作用后，常常会感觉睁不开眼睛，想睡觉……啊！”

钟意的话还没说完，细细的胳膊就被男人握住，接着腕间一个用力，人就摔在了他的怀里：“小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撒谎的时候尽量不要做小动作？”

小的时候，外婆随着下岗改革的大浪潮，跟外公下海经商做生意，脑子一热的后果，就是赔光了大半生攒下的积蓄。

家里的条件从此一落千丈，一天吃上三顿饱饭都成了件奢侈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钟意只有三四岁，特别喜欢穿裙子的洋娃娃，这可能是小女孩的天性和通病，只要看到别的女孩手里有洋娃娃，她就会吵着管白岚要。

当温饱成了过日子的难题，其他的物质东西就更不可能得到满足，钟意吵闹的次数多了，也没有得到大人的满足，后来她就选择偷偷的拿。

家里没有的东西突然出现，白岚再三询问知道是她偷拿别的小朋友的洋娃娃后，把她狠狠的教训了一番，并告诉她以后再撒谎就不要她了。

从那以后，钟意再也没敢偷拿别人的东西。

这就导致了钟意从小就不会撒谎，更不擅长撒谎，只要一撒谎，眼神就会变得飘忽不定，不敢正眼看人，手上的小动作也会跟着变多，而这些变化全都落入了男人的眼里。

他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脸上，想避却避不开，只能死死的闭上眼睛：“傅泊焉，我们把话说清楚吧。”

钟意正要切入正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傅泊焉的手机不在这里，那么震动的就只能是她的手机，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过去，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显示的外婆两个字。

想要接听，可男人却不放手，她开始微微挣扎：“等会再说可以么？”

傅泊焉又盯着她白皙的脸蛋瞧了一会儿，才放开对她的钳制。

钟意得到自由后，赶紧拾过手机滑下接听键，那边很快就传来白岚的声音：“意意啊，晚上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钟意刚要说话，那边就隐隐传来了谷建辉的声音：“你外婆忙活了一晚上，给你做了一桌子你喜欢吃的饭菜，快回来吃饭吧。”

现在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四十分，如果在乡下，外公外婆应该早就吃完晚饭了，可今晚却为了等她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想到年迈的他们等着她回家吃晚饭的画面，钟意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却尽量克制自己声音不要出现颤抖的状况：“我……等会儿就回去，你们先吃吧。”

对于外公外婆，她从来都无法拒绝。

白岚听到她的回答，嗯了一声：“我刚刚看天气预报，晚上还会有阵雨，出门别忘了带伞。”

“好，我知道了。”

钟意按下挂机键，还没有说话，傅泊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的号码，是盐宁的归属地。

伸手滑下接听键，下一秒就传来了谷建辉的声音：“傅先生，不知道这时打电话有没有打扰到你？”

傅泊焉嗓音低厚的来了一句：“没关系，您说。”

谷建辉一辈子从事文艺工作，身上有着一股子书生气，导致说话慢声细语：“是这样的，意意外婆做了一桌子菜，如果你还没吃，就一块回来吃吧。”

傅泊焉又看了一眼钟意：“好的，我现在就往回走。”

谷建辉应了一声，随后又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雨天路滑，开车小心点。”

傅泊焉恭敬的回：“好，我会的。”

收了线，傅泊焉就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里，接着刚刚的话题问：“想对我说什么？”

钟意原本想把所有的事情一块摊开了说，可此刻又失了勇气。

年纪太小，阅历有限，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才最恰当，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外公外婆自己流产的事情。

关于月末的婚礼，关于发出去的请柬，关于那些看戏的人，一齐涌入脑海，这一秒钟，所有的事情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安静不说话，傅泊焉也没催，直到外面响起一声惊雷，她才像是如梦初醒，想到最先要解决的事情应该是外公外婆：“那个……能不能先一直帮我瞒着外公外婆？等他们回去了，我们再谈其他的，可以么？”

早上他问她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外公外婆时，她的反应剧烈，他料想到她要一直瞒着，但这样的解决办法并不是最好的：“这件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钟意低下头，傅泊焉继续道：“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我可以帮你说……”

“不用了。”

钟意一下子抬起头，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会找个时间跟他们说的。”

钟意知道这样做对他并不公平，两位老人家上了岁数，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偏袒自己的外孙女儿不说，如果流产这么大的事情他还帮她瞒着不跟他们说，难保他们不会怨他年纪大，借此逃避责任。

当然，也会觉得他没担当。

傅泊焉也没有继续逼她：“好，就按照你的想法来。”

钟意听到他的回答，顿时松了一口气。

脸颊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男人伸手要帮她别在耳后，却被她反应剧烈的避开了：“收拾东西，我们回去吧。”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两秒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吧。”

傅泊焉早就打算让她回家休养，虽然住着高级病房，但医院这种地方的空气，总归是不如家里的好，白岚和谷建辉的到来，轻易的就帮他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不然以她现在的别扭程度，让她跟他乖乖回家难于登天。

流产相当于做小月子，钟意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傅泊焉收拾好东西回头去看，就看到了小女孩只露两只眼睛的可爱样子，不禁笑了笑：“像个木乃伊。”

钟意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就不能夸夸我？”

“美若天仙。”

钟意瞪了他一眼，还没有说话，男人就走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身：“再磨蹭一会儿，外公外婆指不定就饿坏了。”

这虽然是一句调侃的话，钟意却因为他心里始终惦记着外公外婆，而有些感动，就像涓涓细流从心底深处流淌过。

大概二十分钟后，黑色世爵车子稳稳的停在了公馆建筑前。

傅泊焉撑伞过来抱她，到了门口时，男人低声道：“按密码。”

钟意换成一只手撑伞，另一手空出来打开密码锁的保护壳：“密码是什么？”

“你的生日。”

钟意愣了两秒钟：“什么时候设的啊？”

伞下的光线昏暗，从男人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女孩精致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刚认识你的那会儿。”

钟意不相信：“怎么可能？刚认识我的那会儿你高冷又不爱理人，说完喜欢我被拒绝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等你生日我找上门的时候，你瞧我的样子，让我有一种你是哪根葱的感觉，怎么可能还记得我的生日？”

傅泊焉没解释：“快点输入密码，沉。”

钟意虽然不胖，但公主抱很费体力，尤其他已经三十多岁，体力再好也不禁这么折腾，她把这话当真了，连忙伸手按下她的生日数字。

门应声而开，也吸引了餐厅里几人的目光。

白岚和谷建辉都是传统保守派，看到这一幕的第一反应，都是转头看向了别处。

傅泊焉换过拖鞋，跟在钟意后头叫了声外公外婆，就抱着她上了楼。

五分钟后，两人换过衣服下楼。

白岚已经把凉了的菜热了一遍，刚端上餐桌，就听到旋转楼梯传来的声音，不禁抬头看了过去：“饭菜都准备好了，快过来吃吧。”

钟意甜甜的道了一声谢，傅泊焉的反应和平时一样，稳重老练，面上永远看不出情绪。

到了餐桌前，傅泊焉很绅士的先帮她抽出餐椅，等到她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

白岚和谷建辉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对傅泊焉的看法又有了一些改变。

白岚和谷建辉没动筷前，傅泊焉和钟意都没动，等到他们两人吃起来，才跟着动筷夹菜吃东西。

谷建辉坐在傅泊焉的对面，怕他够不到自己面前的菜，就越过半张桌子，夹到他的碗里：“她外婆做的红烧排骨是家里的一绝，你尝尝。”

钟意转头看了一眼，怕他嫌弃外公脏，正要将那块肉夹到自己碗里，就见他已经夹起肉送到了自己嘴里：“嗯，确实很好吃。”

白岚虽然没说话，但翘起的嘴角，足以说明她的自信程度。

钟意因为有心事，吃饭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心不在焉的，好几次都把菜夹到了碗的外面。

白岚最是了解自己的外孙女儿，直觉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原本放下的心又高高的悬了起来。

怀着孕嫁人，本来就有携子逼宫的意思，加上傅家这样的高门第，就更容易让人往歪了想。

男方家里的长辈要是开明一些还好，如果不开明，她以后嫁进去，日子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白岚突然没了食欲。

他们已经过了古稀之年，病随时都可能找上来，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间，那得有多可怜啊！

谷建辉察觉白岚的情绪低落，连忙凑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岚听到谷建辉的话，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轻轻的摇摇头：“没事儿，吃饭。”s

一顿饭四人各怀心思，味同爵蜡。

结束后，白岚就拉着钟意躲到厨房里：“你跟他怎么回事儿？”

钟意心跳漏了半拍：“什么怎么回事？”

白岚皱眉，一双眼睛像是能看进人的心里：“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钟意避开白岚的眸光，干笑了两声，避重就轻回答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您啊！”

白岚半信半疑：“如果有什么委屈，就对外婆说，外婆会替你撑腰。”

钟意重重的点头：“好啦，我知道啦，整天就知道瞎操心，我好得很呢。”

白岚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确定她话语的真实性，不过想想又觉得她没什么能瞒自己的了，于是低声嘱咐她：“既然怀孕了，就好好过日子，对他也好点，男人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希望的无非就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等着他，别太任性，那样男人会觉得累，没有归属感。”

钟意从没想过外婆会突然倒戈相向，她还以为她会一直排斥傅泊焉：“好，我知道了。”

白岚还是不放心：“你别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既然选择了婚姻，就要对彼此负责，也要对这个家庭负责。”

说到这里，白岚顿了顿，几秒钟以后复又说道：“结婚当妈妈了，就不是小孩子了，考虑事情要全面一些，不要总想着自己。”

“你现在年纪小，有很多事情看得不是那么明白，但总归要记住一点，婚姻需要经营，也需要维系，不能光靠一个人努力，什么都是相互的，他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明白了吗？”

钟意点头：“明白了。”

白岚看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哎，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就是说破了天，你也不会明白的。”

说完，白岚就转身上楼，回房间休息去了。

结束了酷刑似的对话，钟意顿时松了一口气，正要走出厨房，就见高大的男人闪身进来，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被他困在了墙壁和胸膛之间。

钟意耳根发烫，心跳变得狂乱起来：“有什么……事儿吗？”

傅泊焉单手撑在她的头侧，带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头顶：“我书房里的那本人间失格你放哪了？”

钟意抿唇回想了一下：“梳妆台上……”

傅泊焉听到她的回答，便结束了对她的围困：“赶紧去休息吧。”

话落，男人就转身离开了厨房。

钟意看着他的背影，足足蒙了十几秒钟，不明白他刚刚为什么要做那些？难道就是为了问她书放在哪里？

亦或者是老男人学的撩妹方式？

……

同一时间，顾家老宅。

顾相思回到顾家老宅时，夜幕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雨说下就下，她没有带伞，却不敢立即走进去，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能心情焦躁的在雨里转来转去。

顾远山做好了晚饭，就一直坐在餐桌上等着顾相思回来，而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耐心耗尽，他站起身准备给她打电话，几乎是习惯性的走到落地窗边去拨手机号码，而在抬眸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在雨中来回转悠的顾相思。

顾远山愣了一下，赶紧跑出去，把她拽进了屋子里：“顾相思，你是要气死我吗？”

顾相思低下头，没有说话。

冰冷的液体从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这让顾远山的心脏紧紧的揪在了一起：“为什么不进来？”

顾相思咬紧唇瓣，还是没有说话。

顾远山双手紧握成拳，大吼了一声：“说话！”

她不声不响的消失了几天，他就失眠了几天，体重也急剧下降，眼睛里更是充满了睡眠不足而留下血丝，下颚上冒出的青茬胡子也没打理，整个人颓废的有些吓人。

顾相思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随后抬眸看向他：“你说我为什么不进来？”

顾相思抹了一把脸，明明告诉自己不要说伤人的话，可她控制不住：“因为我怕跟你相处，我怕一看见你就想起我妈可怜的样子，尤其想到苏裴湘，更觉得恶心不已……”

“啪……”

空气突然死一般的静默，等顾远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掌心已经麻木成了一片，没了知觉。

顾相思被打的倒退了几步，脸上顿时红肿不堪，嘴角也有血慢慢流下，加上被雨淋成了落汤鸡，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顾远山愣了几秒钟以后，就走上前要去查看她的伤势：“有没有事儿？”

顾相思连忙倒退几步：“不用你管，明天我就搬出去，再也不碍你和苏裴湘的眼儿，我祝福你们。”

说完，顾相思就蹬蹬蹬的上了楼，任由顾远山在后面怎么道歉都没理。

回到房间后，顾相思就把自己摔进了大床上，没有哭，却觉得心脏难受的厉害，好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昨夜从厉园出来后，厉星城直接把她带到了酒店，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出她不想回家的缘故。

因为和他共处一室，总是会有提心吊胆的感觉，生怕会发生什么擦枪走火的事情，这会儿淋了雨，身心又极度疲惫，躺在那没一会儿就来了困意。

正迷迷糊糊的要睡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想忽略，可震动不停的传来，严重的影响了她的睡眠。

她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正要开飞行模式，就见屏幕上堆满了厉星城发过来的微信。

“你的口红落我这儿了。”

“回家了吗？”

“怎么不回我信息？”

“睡了吗？”

“跟你爸谈过了吗？”

都是类似这样的消息，最后甚至还给她发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如果不是知道对面是他，她都要认为这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发的微信。

顾相思原本不想回，但又有一种被他的关心填补了心灵创伤的感觉，最后还是一回了一句：“到家了，勿念。”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对话，没想到下一秒，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顾相思盯着闪烁的屏幕好一会儿，才伸手滑下了接听键，那边很快就传来了厉星城低音炮似的嗓音：“在干什么？”

顾相思淋了雨，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在床上，正准备睡觉。”

厉星城瞬间就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劲：“你怎么了？哭了？还是和你爸吵架了？”

顾相思没说话，可她的沉默足以说明了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