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往常的经验，从收卷到出分，左不过三两天陈盼之就可以拿到一手排名。

但是偏偏这次高一期末的统考是市质检，不仅考的是市里统一的卷子，连批卷都是市里统一进行。

这卷子一送一回，就耽搁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里，陈盼之每天都在守消息。

明知道市里的一手数据没出，学校的二手数据也不会出，但她还是忍不住每天上学校系统刷新个八百遍。她从没有这么关心学生的成绩排名过。

这天一早，陈盼之刚落座就习惯性地点开了学生系统。顺便冲一杯宋医生牌花茶来捧着。

可今天的页面加载得格外慢，她都喝了小半杯了，那句熟悉的“抱歉，数据未录入！”还没有跳出来。

陈盼之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就是今天！

手里的杯子被她放到一边，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悄悄摩挲着，暗自祈祷。

进度条在一点一点地往前走，95%……97%……

陈盼之的心悬到嗓子眼，简直比她自己当年查高考成绩的时候还要紧张。

98%……陈盼之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在现在！

“陈老师！”

年段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陈盼之身后，就在进度条马上要走到尽头的时候高声喊了她一声。

陈盼之因为偷摸着带辛少然进校来考试，这几天本来就心虚得很。

千钧一发之际，猛得听见的年段长庄重又自带威慑力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被她“啪”地一下盖住，连带着刚刚跳出来的表格她都没来得及扫到一眼。

“段，段长？”这声音里全是显而易见的惊慌。

面前的年段长神情比往常都要严肃几分：“去行政楼走一趟。”

陈盼之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去行政楼能有什么好事？更何况还是年段长领头亲自带她去。

陈盼之赶忙收拾了东西跟上，额头上紧张得直冒汗。

一路无言，进了行政楼，年段长径直走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前敲响了门。

在教导主任这里吃了几次排头，陈盼之现在总是不能十分坦然地面对这个空间，从站在门前起，她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怕啥！有啥好怕的！社会主义人人平等！

门被从里头打开。

可陈盼之没想到的是，亲自来开门的教导主任不仅不是黑脸，竟然还挂着满脸的笑。

这待遇给她惊得差点没走动道儿。

“陈老师，请进啊。”还是教导主任请了她一声，她才恍过神来，只是她总觉得教导主任最后看她时的那一眼，别有深意。

进了门，陈盼之才真正知道教导主任今天笑脸迎人的原因。

因为今天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七中的温校长，面容温和带笑地坐在往日教导主任盘踞着的上首。

“陈老师来啦。”同样都是笑，温校长的笑就亲切许多。

“您好。”不明此趟目的，陈盼之心里的鼓槌依然在紧绷的鼓面上敲得哐哐响。

“请坐请坐！”温校长笑容不改，还推了杯茶到陈盼之面前，“陈老师，您可教出了位好学生啊！”

这话不知是讽是赞，听得陈盼之不知道该不该喝面前这杯茶。

好在校长也没有在等陈盼之的回答，而是用食指关节叩了叩他面前的一沓材料：“陈老师还不知道吧。这次高一市质检，你们班考得相当不错！市里前十，你们班占了俩！”

！！！

\”两个？\”陈盼之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不吗！一个叫林淮雨，市里第六，还有一个叫…辛…\”校长又拨了拨材料才确定，\”辛少然！市里排第二！\”

林淮雨从入学起就是尖子，他的名字自然是无有不熟的。

但是辛少然之前一直吊车尾。吊车尾的名字谁会多看一眼呢？

\”市里第二？！\”陈盼之完全吃惊，她当然希望辛少然考得好，但是没想到能这么好！

温校长的喜悦溢出言表，甚至双手背后站了起来:\”第一和第三都是一中的，咱这第二再努把力未必就不能和他们搏一搏。\”

A城是省会城市，A城的前三基本就锁定了省里前五，弄不好就出个省状元。这样的苗子，没有哪个学校会放过。

回过味来的陈盼之也开始激动。可是辛少然已经被退学，她不知道校长到底清不清楚这件事的经过。

校长正在和教导主任就本届高一的\”美好未来\”笑作畅想。教导主任明明比校长高出不少，然而点头哈腰、满嘴附和，硬生生让人觉出矮势。

陈盼之有话要说，一杯茶举了又放，放了又举，几番按捺不住想要插一句。见两人越聊越有劲头，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聊到辛少然的正事！

陈盼之鼓了鼓气终于打算站起来，可谁知却被身旁的年段长拉了一下。年段长抚了抚茶盖，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陈盼之不知段长这是何意，但还是听了话好好坐着，又端起了耐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这两位\”大人物\”才算聊尽兴，终于想起了还坐在下首的两位部下。

校长笑盈盈地对陈盼之开口:\”陈老师工作做得不错！这两个学生都在八班，你来详细介绍介绍他们的情况。\”

终于轮到陈盼之说话:\”林淮雨对学习很上心也刻苦，成绩一直很稳定，继续保持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了一半，陈盼之顿了顿，看了眼面前两位的神情，校长依然笑容可掬，教导主任笑得就不那么简单了，但不论如何她这次一定得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至于辛少然，市里第二的这位辛少然，人聪明，天资高，但是家里困难，之前为了帮母亲分担家用，一直在打工，没有花多少心思在学习上。\”

\”哦？这么困难？\”

\”对！这次还是他母亲苦苦求他他才临时回来考试的。\”

\”临时考就能考这么好！那要是好好培养岂不是大有可为！是我们七中的人才啊！\”温校长的话听起来像是不太知情的样子。

\”但是他已经被我们学校退学了。\”陈盼之一口气说完，根本没敢再多看教导主任一眼，只看着校长，不想错过他面容里的任何一丝变化。

\”退学？这种苗子怎么能让退学！程序走完了没有？\”校长脸上的笑意瞬时全敛，一个眼风扫去，示意教导主任答话。

\”没走完！没走完！学籍还没清呢，直接让人回来就行。\”教导主任一叠声地补救。

\”让他回来！明天就回来上学！高二重点班给他排进去！\”校长交代完又扫向陈盼之，\”陈老师，重点关注这个学生，要力保他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学校是看重他的。这一点一定要让他明白！\”

\”好的明白。\”成功了一半，但是事情还没完，\”校长，但是这个学生家境困难，这个问题不解决，他恐怕很难安心上学……\”

还没等她说完，校长就摆了摆手，接过话头:\”这不是问题，学校对有心向学的孩子一定是全力支持和爱护的。今年的优异生奖学金就给他，还有助学金也安排上！\”说着又去交代教导主任:\”跟财务说，一切加急！特事特办！一定要要解决这个孩子生活困难的问题！\”

\”好的好的好的。\”教导主任无有不应的。

校长交代过工作以后就离开了。陈盼之怵极了教导主任，又怎么会想多留，打了个招呼就想走。

可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唤住。

“陈老师工作做得还真是好，让辛同学回来考试费了不少功夫吧。”教导主任在刚才校长坐的位置坐下，语气森森，让陈盼之背后发凉。

手心出了汗，陈盼之放在身侧的拳头攥了又攥。

辛少然本来就不该被退学，你们一个个在办公室里品茶论道，哪个看到他在牛子坝上讨生活的光景了？他才十六！

陈盼之觉得她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挺直了脊梁往前走了一步，她的不满和愤怒已经积蓄很久了。

可是还没等到她爆发，再旁一直沉默着的年段长站到了她和教导主任中间，先行开口：“陈老师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但也是以大局为重。”最后四个字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年段长是学校里的老人，他的面子教导主任还是要看的。

“是了，大局为重。陈老师可得千万保住这个大局。”杯盏落在功夫台上，铿锵一声，余音里都听得清警告。

“陈老师，你不是还有课吗？先回去上课吧。”

年段长把人从那间令她窒息的屋子里带了出来。

楼外一阵风起，吹得陈盼之迎着风直想落泪，眼眶也酸，鼻子也酸，心里更难受。

年段长看着身边的后辈，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就是经不住事儿。

“你何苦跟他起冲突。”

“段长，我气不过，你没看到辛少然……”陈盼之强忍着，但声音已经艰涩。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学校看到了学校想要的，他才会有选择权。”一年又一年，七中的每一寸年轮年段长都看得分明，“你知道刚才温校长说‘一切加急，特事特办’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当时退学是出了公告的，A城就这么大，就这么几所名校，互相都盯得紧。市质检的成绩一出来，城北那几所私立就已经打听过来了。校长昨晚就已经把学籍还攥住了。”

还真是香饽饽有人抢，冷馒头没人问。

陈盼之心里也是阵阵唏嘘。

两人往教学楼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年段长忽然又停住了脚步，示意陈盼之看学校图书馆新落成的那栋配楼。

“陈老师，看见了吗？这栋楼上个礼拜刚完工。”年段长语带深意地看了一眼陈盼之，又说了最后一句，“那个高三生，毕业了。”

毕业了。

陈盼之睁大了双眼，这才全部明白过来，心中大骇，甚至有些后怕。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并不是辛少然拿了全市第二就万事大吉。

奖学金、私立校，还有刚刚过去的高考……欠了哪一股东风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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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七中张榜。

数次大考姓名不变的榜首之位这次被换了名。

“辛少然”三个字明晃晃地张贴在最高处，人人震惊，人人瞻仰。

他已经回来了。

昨天夜里，学校领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提着慰问品和奖学金造访了辛家母子居住的筒子楼。

陈盼之跟在慰问队的最后，低头听着前面的一群人拉着母子俩的手絮叨，声声夸赞之露骨、声声问候之殷切，直想发笑。

对比起来，孩子们的表现真诚又可爱。

皓子这几天就是钉在榜前的王婆，逢人就指着最上面那个名字显摆：“看见没有！那是我辛哥！牛批吧！”

辛少然去拉了几次都拉不回来。

八班众人为了迎接老同学“衣锦还乡”虽然说不上张灯结彩，但也是结结实实热闹了好几天，全班份的零食奶茶外卖叫了三四趟。

期末考考完了，这两天主要是讲评试卷和准备高二分班事宜。

陈盼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闹去。

连徐瑗都专门准备了礼物跑来送给辛少然，欢迎他回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的。

全年段都在为辛少然沸腾的时候，陈盼之留意到林淮雨有几分落寞。

常年第一的人，突然退居其次，心里一定是失落的，陈盼之料到了，只鼓励他继续努力。

其实这对林淮雨来说是好事，有了对手，他学起来才更有劲头。

但是陈盼之其实误会了，林淮雨并不是从张榜那天开始落寞的，而是从徐瑗抱着礼物进门却直奔辛少然的那一刻开始落寞的。

不，何止是落寞，他简直是愤怒。

辛少然回来，她就那么高兴？

那天徐瑗对辛少然表达了欢迎以后，本来想顺道和林淮雨打个招呼的，毕竟前不久才收了人家一大盒糖，她在家天天吃得挺欢呢。

可是谁知道这家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明明听到她说话了，居然连头都不抬。

徐瑗转念一想，这家伙刚从神坛上下来，确实有不高兴的理由，她大人有大量就姑且安慰安慰他。

于是她故作老成地拍了拍林淮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林同学，你千万不要气馁啊！”

林淮雨一听差点把手里的笔尖拗弯，谁失败了？！谁气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