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策走进一个单独的房间，杨机停下手中演算公式的笔，站起身来，叫了声“秦老师……将军”。

秦立策当过他们军事理论课的老师，老师要比将军两个字顺口一些。秦立策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听谢教授说了，你的猜想基本都被穆文明证实了，谢教授还夸你是未来牛顿和爱因斯坦一样的科学巨匠。”

杨机一笑，看起来温文儒雅，道：“谢教授过誉了！秦将军，暮寒他还好吧？”

秦立策十分欣赏杨机，不光在杨机无人能比的聪颖，更在于他的善良儒雅。林暮寒生性有几分放荡不羁，卫拂衣性格坚忍又带着三分冷酷，也只有杨机有古之君子之风。

“还活着，再过两年差不多就成海盗头子了。”秦立策调侃道。

杨机一笑，看来林暮寒确实安全。秦立策笑道：“你请我过来，不只是为了打听林暮寒情况吧？”

杨机道：“秦将军，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说来听听！”秦立策很有兴趣，拉张椅子让杨机先坐了，自己点了一根雪茄，慢条斯理坐了下来。

杨机道：“我认为按照人类目前的发展潜力，哪怕得到了穆文明全部的科技体系，在可预见的时间内，也不可能突破穆文明科技体系的天花板。我们需要的是接触更高级别的文明，依靠他们更为超前的科技水平武装人类。”

秦立策道：“我没记错，你可并不完全认同‘借刀计划’，有一部分原因是认为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可能是个灾难。”

杨机道：“正是这样。但如果换一种思路，假设那个高级文明是一个星系或者是一片星云呢？在如此大的天文尺度上，物质的构成完全可能以超出人类理解的方式，组成一个超级大脑，超级大脑衍生出一个星外文明。因为构成和人类文明有着本质不同，所以它对人类的威胁应该远小于其他碳基外星文明。”

“你是说‘玻尔兹曼大脑’？”秦立策笑了，当时在军事理论课上杨机就提出过这个猜想。

杨机点点头道：“我想我已经大体锁定了那个区域，虽然距离遥远，但有洛桑教授留下的单人飞船以四维空间跃迁的方式，应该不难到达。我愿意试一试。”

秦立策直接否决了杨机的提议：“不行，太危险了！失去了你，人类短时间可能就遇不到下一个你这样的天才了。”

杨机站起来：“秦将军，如果我不去，可能人类就失去最后一点希望了。穆文明已经为他们的保守付出了代价，人类不应该再重蹈覆辙。”

秦立策沉思良久，道：“我会将计划秘密提交领导层，还有……”他缓了缓，突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联合国有这么多小的国家存在，没有被大国吞并么？”

杨机瞬间就明白了秦立策意思。秦立策从杨机眼睛里读出了他的想法，也不禁暗暗赞叹。杨机道：“将军是觉得我们应该换种方式去思考问题么？外星超级文明对地球是种威胁，对第四轮回地或许也是。”

秦立策道：“不过这也是下下策，如果大国决定吞并一个小国，其它大国并不会真正出手，而人类文明可能连小国都算不上。”

杨机道：“听说那一战穆文明有人逃了出去，那么久时间，足够他们建立一个超过穆文明的社会了。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帮助我们，毕竟……”

“你虽聪明却还不够洞彻人性，”秦立策摇了摇头，“汉武帝时张骞西寻月氏共击匈奴，结果……”

秦立策没有说完，杨机如此聪颖，不用点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轻声一叹：“文明不能永恒，却有人性千古如一。”

……

东京！

各国首脑政要、社会各界人士聚集在一起，再次集中讨论如何应对第四轮回地入侵。

此前，秦立策已经在国内参加了一场秘密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不多，加上秦立策还不到二十人。

历来传统都是小会决策最重要的事情，这次也不例外。

每年一万亿，打造星际航行计划，是会议最后的决议。得益于穆文明的科学技术成果，星际航行已经不再是天方夜谭。

借助于暗能量引擎，人类将能推动宇宙飞船以最快十分之一的光速做星际航行。

当然，无论从材料还是基础科学的积累上，人类短时间完成不了大规模暗能量引擎的制作，但是洛桑教授给人类留下了几台暗能量引擎，只要降低飞行速度，一艘暗能量引擎完全可以驱动一艘万人星际飞船以百分之一的光速飞行。

在太阳系尺度上，十分之一的光速和百分之一的光速其实差别不大。

老将军已八十高龄，精神矍铄，身体依然硬朗，会议结束，他拍拍秦立策肩膀：“实话说，你有多大把握？”

“兵棋推演了二十年，少说也上千次了。”秦立策揉了揉太阳穴。

“一次也没有胜利？”

秦立策道：“不！有一次接近了胜利。”

“变数在何处？”

“在夜烛计划。”

老将军道：“你已经尽力了。”

秦立策站的笔直，虽然双鬓已经斑白，但目光依然坚韧锐利。二十年过去了，老将军依然能同往日一样，从秦立策眼中看到了他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秦立策就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军刀，出鞘依然锐不可当。

老将军道：“你确定在0.5光年之外，星际飞船是百分百安全的？”

秦立策道：“根据穆文明现有证据推断，只要接近0.1光年外的奥尔特云，就能躲避第四轮回地的攻击。为了绝对安全，我们将这个距离扩大了五倍。在未来二三十年，人类掌握的技术只能保证这个距离上星际飞船生命系统的正常工作。”

0.5光年的距离，一来一回就是一光年。就算不考虑飞船的加速时间，以百分之一光速飞行的星际飞船，也需要耗费百年时间来走完这段路。

老将军知道秦立策故意在某些地方表达的很隐晦，接着问道：“所以你的计划是在地球部署传感器，等第四轮回地入侵结束，再将那一万人接回，重启地球文明。可是在那之后地球依然危险该当如何？”

秦立策道：“地球是个养鸡场，第四轮回地收割一波之后，短时间不会再度收割。如果出了意外，那么只能将所有人抛弃，飞船加速到十分之一光速，带着受精卵前往其它星系。”

这是当年穆文明的选择，或者说是洛桑教授个人的选择。

可能要背上几世骂名，老将军太了解秦立策了——虽千万人吾往矣。

老将军道：“那样建立的文明还是人类文明的延续么？”

“至少会留下人类文明存在的痕迹。”秦立策幽幽一叹。

这样的计划有些骇人听闻，在其他国家恐怕会直接遭到各种人权组织的批判，然后议会否决，接下来秦立策不被愤怒的民众打死就算烧高香了。

老将军笑了，依然还是那个他熟知的秦立策：“大剧院晚上有一部美洲的舞台剧，要不要一起看一下？”

大剧院的前三排已经被清空，只有老将军和秦立策两个人。舞台剧曲高和寡，国民对其兴致一直不高，所以整个大剧院空荡荡的。

后排是一对交头接耳的小情侣，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沉迷在两人小世界，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舞台上。

老将军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叹，看着秦立策欲言又止。

大剧院上演的舞台剧名为《曾经的印第安人》，演出团队的成员来自国内外，无论从灯光特效还是音乐场景来说，都是一部难得的佳作。

第一幕，荒野。在冰川时期，两极冰盖发育，白令海峡还是可以通行的冰原，人类第一次踏足美洲大陆，生活在美洲的少数直立人逐渐灭绝，甚至都没有留下足够的化石证据，证明美洲大陆还有这群直立人存在过。

第二幕，初生。智人取代了曾经的直立人，开始在美洲这片大路上生存繁衍。

第三幕，隔绝。冰川融化，北美与欧亚大陆再度隔绝，两块大陆上的文明开始分道扬镳。环境造就了欧亚大陆的帝国文明，而北美草原上的野马已经被印第安人吃的一干二净，印第安人失去了前进的机会。

第四幕，死亡。曾经的智人再度降临美洲这片土地，不过这次他们将枪口对准了曾经的同类。他们携带的火器让美洲大陆的印第安人以为是神的惩罚，他们的战马钢刀将印第安人的石斧木矛扫进了垃圾桶。

第五幕，反击。印第安人在购买马匹和火器之后实力大增，和殖民者殊死搏斗，甚至在某些地方一度占了上风，然而这也改变不了印第安人失败的命运。

第六幕。融合。失败的印第安人被赶到居留地，被迫融合进现代社会。

“历史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文明对另一个文明的侵略与同化。”秦立策从印第安人身上看到了人类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