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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你师父一直这么磨叽吗?

  • 作者:啥CP都吃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2-02-22 19:43:17
  • 章节字数:11356字

此前在揽江县街道间寻找天枢时,碧云君已经找回了自己掉在雪地里的钱袋,所以现在钱财充足,才得以在小城里最好的客栈,要了一间暖融融的上房。

天枢刚被捞出来时,浑身都是湿的,头发上都结了一根根晶莹的冰凌。碧云君用咒术保温,给他背到暖房里,热炕前又放上三个火盆烘着,还觉得不够。

“再热你徒弟熟啦!”凝玉拼命拦住了他。

碧云君这才坐下来。天枢头发上的冰早化了,潮气也渐渐散了,只是脸色还有些青紫。凝玉四指为他搭脉,皱眉感受了一会儿。

“怎么样?”

凝玉看见碧云君关切的样子,有些无奈:“没什么事,这么大人了,死不了。你别紧张。”

“哦哦,好……”碧云君搓着手:“那他怎么不醒啊?”

“多睡会儿有好处。有点风寒,不是很重,毕竟捞起来的及时。就是身上有些伤比较重,即使用疗愈术也不是一下子能治好的,得养一段时间。但总之,他底子好,你不用紧张。”

“嗯,好、好,我知道了,不紧张。”碧云君低头摩挲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似乎是忙了半天突然闲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真是麻烦你了。”

“唉——别这么说,无论如何最后是我把他给拍下去的……”

“不,怪我。我身为他师父,带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唉,该打。”

“那也是我要求的,更该打。”

“我当时就不应该答应你。”

“……”

“算了。你别自责了,你做的够好了。”凝玉偷偷观察着碧云君的眼神:“换个人谁能那么快把他捞上来?”

凝玉说着,伸手触摸挂在床头的金乌。那是把好剑,看似漆黑冰冷,触手却温润平滑,既坚又韧,摸起来像是谁的手。

半个时辰前的连雪江边,天枢掉下冰洞。温度越低,冰冻得就越硬,深冬的北地,江面上冰冻三尺,比山石都要坚硬。然而碧云君一把抄起雪地里的金乌剑,跳到冰洞前,顺着水流的方向,猛地劈出一剑。

这就是最忌讳的把剑当斧子用。然而金乌没有抗议,好像它被打造出来就是该这样用的。

一剑劈下去,寂静的雪野上激荡起巨大的金石之声,还有仿佛足以开山分海的强大力量!

凝玉当时只来的及立刻跳上岸,再回头,江面上已经被腾起的雪雾覆盖,冲了她一头一脸。待雪雾渐渐散去,凝玉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冰面上被劈开了一条足有十余丈长的裂缝!

而碧云君已经背着天枢,磕磕绊绊地走到她面前。

碧云君的头发上也结了冰,湿掉的靴子上每走一步都沾上一层雪,很快结成了两个大雪团。然而他都像没看到一样,径直走到凝玉面前,似乎头脑不太清楚一样,栖栖遑遑地反复问着她:“仙长,我们该去哪?你知道有哪里暖和吗?”

“你……”凝玉摩挲着剑,斟酌言辞:“你其实很强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不出山呢?”

“出山?”碧云君自嘲地笑道:“我若不出山,我跟我徒弟过上一百年也都平安无事。这回出山第一天,差点把命都丢掉,你说我|干嘛不出山?”

凝玉知道他这是在怪自己,低下头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时候,为什么用金乌?你自己的剑呢?”

“我的剑?呃……好像掉在江边了。不过那把是样子货,不经用,一碰就断。”

“我知道,我不是问那把。我说你的剑呢?”

“我?我没有剑。”

凝玉皱眉:“你在说什么?”

“真的,我早不用剑了。”碧云君摊手:“我年少时候喜欢剑,总爱乱逞英雄闲出头,结果吃尽了苦头。如今只佩镶宝石的样子货,从不拔|出来,日子果然就过好了。”

“你真这么想?”凝玉不信:“你要真这么想,干嘛还教他用剑?”

碧云君看向沉睡的天枢,眉目柔和下来,刚刚那股隐约的锐气被冲淡了。他舒了口气,轻轻说:“他想学。”

接着他又说:“我也不是觉得练剑不好,只是没什么用,什么都保护不了,只能徒劳地报仇再结仇,练来做什么?”

凝玉垂眼,摩挲着金乌剑想了很久,最终抬眼直视碧云君,说:“我找不到反驳你的理由,但我想剑不止是用来报仇的。它应当是一把尺子一杆秤。”

她将金乌抽|出一截,把漆黑的剑身横放在膝盖上:“它要告诉世人面对强者的霸道不一定要屈服,因为世上有的是侠义之士;要让为恶者不敢肆意妄为,因为不知哪夜就会被这把剑取了人头。它不是如露如电,应当是如同日月、如天理昭昭,哪怕崩断剑刃,也要刺痛恶人的眼睛,不收敛、不回头。”

她说得十分认真,碧云君却立马笑了出来,还拍拍手,敷衍道:“说得好、说得好。”

凝玉低头:“这是我师姐说的。”

“嗯,好。我是真心觉得仙子和尊师姐都是可敬的人,所以您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好好出力——但出面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崩断刃。”

凝玉本想再劝一波,结果还没开口就直接被碧云君堵上了嘴。嘁,这小子变滑了。凝玉腹诽着,把剑挂回床头,起身铺纸写了张药方,揣怀里准备起身:“你徒弟伤得重,还得弄点汤药补补,我买药去了。”

“诶!别。”碧云君拦住她:“你告诉我有什么药,我去买,你在这里看着他。”

“哦,也好,那你去吧。”

凝玉看着碧云君装上药方,磨磨蹭蹭地穿好外衣,刚拉开门,又回头说:“火盆是不是有点多了?太热了也不好。”

“也烧得差不多了,正好一会儿灭了我端出去。”

“行。还有棉被,刚才他躺进去的时候弄湿了,要不要换一床?”

“已经翻过面啦,不碍事,你就别折腾他了。”

“啊,好吧。”碧云君又回头看了一眼,拉上门出去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门又开了:“我直接叫伙计来了,他们有钩火盆的钎子,不用等灭了端!”

说罢,两个客栈伙计进来,把那三个火盆拿了出去。

凝玉烦不胜烦,站到门口作势要走:“你去不去?!不行我买去了!”

“不用不用,我去。”碧云君又把她推回去。

门“砰”地关上,这回凝玉干脆直接等在门口,果不其然门又开了:“我觉得那个火盆还是留一个比较好……”

凝玉直接一根手指怼在碧云君脑门,目光凌厉:“出去。”

“呃……”

“买到药再回来,懂吗?”

再次关上门,凝玉直接把门插上,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笑声。

“醒了?”

“嗯……”天枢躺在被子里,一双黑眼睛宁静地看着她。

“你师父一直这么磨叽吗?”

“……”

见天枢不答,凝玉自嘲道:“完了,说人家坏话了。师父好姨婆不好,是吧?”

天枢摇摇头,哑着嗓子说:“没。他确实一直这样。”

天枢其实并不一直是没意识的,这半个多时辰里,他仿佛一直飘在冰河底,身体既冷又像是被火炙烤,意识也飘上飘下,有时几乎能听清师尊和姨婆的谈话声;有时又落入黑沉沉的梦境里。

他梦到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师尊时的事。

到逍遥山那夜是初冬,他在傍晚上山,身无分文、饥寒交迫,身上的伤口都快臭了,整个一条皱巴巴的丧家之犬,眼睛里还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

逍遥山是个贫穷邋遢的乡野小派,碧云君是个声名狼藉的老色鬼师父,这些他都不甚在乎,他知道逍遥山留不了他多久。

那时他离家已有大半年,辗转投奔过十几家门派,被出卖过十几次,无枝可依。山野小派有山野小派的好处,至少可以晚些识破他的身份,让他多修整一段时间。

然后继续逃亡,或许要逃一辈子。

当晚他卧在漆黑的绿竹斋里,北风吹得窗子嘎吱作响,枯叶蹭过屋顶的瓦片,像是有无数恶毒的眼睛在屋外窥伺。

他很困,困得头都隐隐作痛,但是依然不敢睡,半睁着眼睛关注着周围每一点不自然的响动。

没别的,他那位年轻的师父碧云君,太可疑了。

凭空来了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要拜师,不奇怪吗?不多盘问几句吗?

摆出无害的样子,对他这样的人百般讨好,敢说没别的目的吗?

最明显的是,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睡,难道能有什么好事儿?

逍遥山碧云君的收徒条件,一是要坤,二是要好看的——呵,江湖里都传遍了,当他不知道呢是吧?

他可不是什么懵懂少年。他把剑藏在被窝里,心里已经做好打算——那人渣真要敢来,一剑刺死便是,没什么可惜的。

至于他,也无所谓,不过是追捕他的人再多一路而已。

十六岁的阿玦,见过世情冷暖,早已做好了放弃自己人生的打算。

三更夜半,北风愈急,碧云君果然来了。他轻轻推开门,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进屋来,也不点灯,就悄悄地摸进来。

阿玦闭目假寐,那人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动作,全在他掌握之中。虽然早已料到了,但此刻听着那人明显雀跃又有些紧张的呼吸,想到那张脸上猥琐的笑容,还是觉得恶心不已。

碧云君走到床前,“啪嗒”一声,放了个瓷质的小东西在床头。

是药瓶吗?还想对他用药?阿玦怒不可遏,默默打开了剑鞘上的卡扣。

来吧,伸手砍手,伸头断颈,有本事就来。

碧云君果然伸手,掀开了他的被角。阿玦正欲暴起,突然听那人轻声说:“你醒了吗?”

或许是他冷哼的声音太明显,才被发现是装睡。

碧云君点上灯一看:“醒了你不吱声,弄得我还小心翼翼的。”接着拿起床头上的瓷瓶:“去找了点药膏,你身上有伤吧?趁睡觉涂一点,很快就会好。唉,我们山上人比较少,平时用不到这些东西,所以都没准备……”

说着竟似有些不好意思。

阿玦接过瓷瓶,打开闻了一下,似乎确实是普通的伤药。

“怎么?自己能涂吗?用不用为师帮你?”

阿玦捧着药瓶犹豫着。他想不明白,这么晚摸进来只是想帮他上药?这是正常人干出的事吗?

可他现在孤立无援,骗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这位新师父,究竟是个奇怪的烂好人,还是个满口伪善的骗子?

或者说,他此刻应该拔剑,还是听他话脱了衣服乖乖涂药?

一向粗暴果决的少年,此刻居然左右为难起来,只能拿着药愣愣地坐着。

“怎么啦?你不涂药……”碧云君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停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你为什么,把剑放被窝里?”

少年心里一惊,攥紧被子,背上的冷汗簌簌滑落。

“这……多危险呀?而且你不硌吗?”

“我……”阿玦压抑着呼吸,努力做出冷静的样子,小声说:“这剑,是我娘生前传我的。”

“哦有感情啊……啧可是,也别放被窝里吧,这么大孩子也不应该跟娘睡了……”碧云君揉了揉头发:“唉我在说什么,你别介意,我……我可能是太困了。你愿抱着睡就抱着吧,我休息去了。”

碧云君逃也似地走到门口,回头嘱咐了一句“药记得涂”,便离开了。

阿玦坐在床上,右手扶剑,左手拿药,坐了许久,最终自己涂上药,躺下。

不能轻信他,不能因为这一点恩惠就放松警惕。阿玦对自己说。

然后,他摸着被窝里的剑,慢慢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次日清早鸟鸣时,阿玦悄悄起了床,一出门竟然看见碧云君就在隔壁,伏在桌边睡着。

他心中一震,当即明白了。原来这人没说谎,会把自己的床让给他,还真的就是因为穷、没有多余的床睡!

阿玦望着那位新师父的小身板,不禁觉得辛酸不已。他拿来条被子想给师父盖上,却不小心把人弄醒了。

“哟,醒啦?”碧云君揉着眼睛爬起来,看到他手上的被子,顿时笑开了:“给我盖被子?这么乖?有徒儿可真好。”

阿玦却笑不出来,沉着脸问:“你不冷吗?”

“我是大人,将就一晚没什么。咱们山上仓库里有多余的铺盖,一会儿我带你去收拾出来,今晚你就有地方睡了……你醒了是吧?那我进去补一觉啊。”

“……”

见徒儿没说话,碧云君扯过被子打着哈欠进屋去。

阿玦突然叫住他:“你昨晚其实发现了吧?”

“……啊?”

“我把剑藏在被子里,是准备刺你的。你差点当了东郭先生,其实当时就看出来了吧?”阿玦低垂着头,尽力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不觉得心寒吗?”

碧云君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心寒啊?有点。不过细想来,是为师疏忽了。我在外面的名声……唉也就那样,又是把床让给你睡,又是半夜摸进去,你不害怕就怪了。把剑都放在被窝里,一定是怕得不行吧?一想到这儿,就只觉得心疼了。你以前遇过许多坏人吗?”

阿玦怔了一会儿,偏过头,小声说:“……我不是害怕。”

“是、是,不害怕。那就别闹脾气啦。自己找点事做,等我睡一觉起来带你正式拜山。”

阿玦走出房门,迎着蒙蒙亮的天色,走近满院里结着白霜的草木、藤蔓。他挥剑,金乌剑削金断玉,慢慢把那些杂树劈成一垛柴火。

忙活到太阳升起,阿玦望着整洁一新的小院,呵出了一口凉凉的白气。

阿玦从小仗剑行侠,嫉恶如仇、九死不悔——直到这天早上,他头一次拿剑劈柴用。

十六岁的阿玦,当了一年的小逃犯,这时候才终于相信,可以在这个地方换个名字重活一次。

不是,他没有相信碧云君,他不轻信别人。这个师父以后识破了他的身份,不会出卖他、驱赶他吗?大概还是会的。

他的相信,是相信为了这个宁静的早晨,即使往后遭到出卖和驱逐,自己也永远不会后悔。

凝玉还是又拖了一个火盆进屋,坐在床边烤着手。

“姨婆,今天多谢了。”天枢说。

“刚才吗?不客气,我也不是因为你。而且最后不还是把你拍下去了嘛……”

“不是刚才。”天枢说:“是之前您帮我掩饰身份。出面和他对立,对姨婆来说很麻烦吧?”

“嗐,你这样讲姨婆羞得头都抬不起了。之前一见面就对你妄加揣测,太不应该了。”凝玉揉着脑袋为难地说:“不过这也得怪你,你……长得也太像他了。”

“真有那么像吗?”

“不像。像你娘。”凝玉抬手,把天枢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端详了片刻,说:“你的事,你师父一个字也没跟我打听,你放心。”

“嗯,我知道。”天枢盯着火盆里闪烁的炭火,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赶紧说,一会儿你师父回来就不方便了。”

天枢斟酌半天,想了一大堆辩解的话,最终还是决定直接问。

他在床上微微抬起头,眼睛像刀锋映着烛光,沉声问道:

“我想知道,当年,他、我师父还有您,你们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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