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越金把山竭海按在地上，掐住他喉咙要害，沉声问:“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山竭海只稍微惊了一下，马上又笑了起来:“我能干什么？只是觉得有趣而已。仙尊大人真是好强啊，我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您制服了。只是……呵呵呵，您有这么强，怎么还需要我帮您呢？我可真怕，怕您一失手杀了我，往后只能找凌萧那个傻瓜帮忙了。”

孤越金看着这张讨厌的脸，烦躁地松了手，起身掸掸衣袖上的灰:“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替你准备，你不必盯着小孩子为难。而且你很清楚，就算你真的消失了，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

“我知道，我知道。”小魔修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大人跟我都是做大事的人。咱们这种人从不计较损失与否，只看收益多少，是不是值得。”

天灵洞天开放的时间不定，地点却很固定，都是在金雪岭山区的一处峡谷里。就算没有门派大比，神树现世也是北地的盛会，因此洞天入口被一代代不断修葺，到如今已经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祭坛广场。

整个祭坛都是巨石铺就，地面上刻印着四象八卦图案，用不同颜色的矿石镶嵌不同的纹路——没什么效用，就是图个好看；祭坛上的栏杆、阶梯也都镶嵌宝石，还是图好看。

毕竟北地盛产宝石，一年产出的各种宝石比粮食都多，从四面八方前来朝拜的百姓也往往会带着自家宝石，祭坛自然就被修得愈发流光溢彩。

洞天将开这天依然是大晴天，碧云君带着徒弟天不亮就出发，到达时却依然发现神树祭坛附近已经聚满了人。

金羽阁早派人将积雪清理干净，祭坛四周的四个方向分别布一只两人高的铜鼎，用来燃香火，慕名而来的百姓大都在铜鼎附近叩拜。

碧云君从他们身边走过，见这些人有的衣衫破烂，两颊被冻晒出大块的红斑，额头磕出厚厚的黑茧；有的人身上背着幼子，口中念念有词；还有养尊处优的老者乘着步撵、铺上绣缎面的蒲团，摆足了排场，最终也只是卑屈地跪地一拜。冰天雪地，他们为求什么而来？他们求的东西，神树会给吗？

再往前走，人群的面目有所不同。普通人看见修士往往会有些怕，修士也大都不愿跟狂热的拜神者凑到一起，所以自然地分出了区域。这些修士衣冠楚楚，年轻的东张西望瞧热闹，年纪大些的互相恭维拉关系，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时不时用热切的目光瞟一眼树坛中间的洞天入口。

这些人通些玄机，知道洞天不是真仙境，神树也不是真神仙，都是可以利用的东西，因此对神树没有那么多盲目的信仰。

但其实，他们跟地上那些叩拜的人一样，也都是为着求什么东西而来的，甚至更偏激、更疯狂。求了不一定就能有所得，但不求又能怎样？

碧云君此刻别无所求，所以看他们只觉得可怜。

天枢跟碧云君走去那些修士聚集的区域，很快被一些人认了出来。之前说了，逍遥山一不惹事二不内斗，碧云君也很少公开露面，奈何系列小话本卖得太好，所以在闲人懒汉中颇有知名度。

这些人认出碧云君，却又不打招呼，只在背后指指点点。碧云君总被这样说，现在不仅习惯了，甚至觉得有些亲切。

“诶看见没，那个就是碧云君吧？就是那个专收好看的坤做徒弟的老色鬼门主，我听说他已经收了十二个了……”

这又是哪儿看的伪作啊。碧云君腹诽:十二个，也不想想老夫怎么受得了。

“没有那么多吧，我记得就七个来着。啧，那也够多了，坤泽啊，说实话我算过，这个逍遥山上嗯……平均每天都至少得有两个在雨露期，至少！啧啧啧，碧云君，真厉害。”

碧云君差点绷不住笑喷出来，这位老兄还挺体贴，他自个都没算过。

另一个还煞有介事地接道:“是哦——那要是十二个那就是每天三个了！”

碧云君憋笑憋得肺疼，一回头却发现天枢脸色难看至极，手上一下下摸着剑鞘上的卡扣，打开又合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扑出去砍人了。

他怕出乱子，赶紧小声安抚:“没事，这些人嘴碎，咱们也没办法，随他们说去吧。捂上耳朵不要听。”

说着一顺手在天枢耳朵上捂了一下，又立即收回了手。他过去在人前对天枢也是说摸头就摸头的，此刻却心虚起来，觉得暧昧得过分。

那两个碎嘴又议论起来。

“诶那个人就是天枢吧？”

“是嘛我可喜欢他了！腿果然很长啊……”

天枢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手再次搭在了剑柄上。

碧云君想到这些归根结底都是自己做的孽，不禁有些尴尬，局促地把天枢的手从剑上拨下来:“别动手，真的，没必要。而且他们这不是喜欢你嘛。”

天枢咬着牙吐出一句:“谁用他们喜欢……”

“是，不用他们，我喜欢你。所以听话，忍忍别冲动，咱们换个地方待……”

碧云君话还没说完，突然看见天枢身后走过的一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手却准确无误地在天枢腰上掐了一把。

天枢一激灵，整个人都僵住了，刚被顺下去的毛瞬间全炸了起来。

连碧云君也神色一凛，拉过天枢，指着刚才那人遁走的方向:“嘴碎的忍他一下，手贱的就不用忍了——是他，看见没，就那个矮秃头。”

天枢已经是气到理智全无，恶狗一样追了过去，碧云君在后面冷笑着喊:“注意分寸，血溅三尺也不至于，揍到亲妈不认就得了。”

说完又瞟向刚才在旁边说闲话的两人，那两人被他的目光一刺，赶紧走开了。

天枢憋了一早上的怒火全发泄出来，一路追到石头广场边缘，把那揩他油的秃头老酒鬼揍得七荤八素，踹到石台下的雪地里，又跳下去补了两脚。

碧云君看得也解气，轻轻吹了个口哨:“不错。有为师年轻时的风格。”

等他们离开老远，老酒鬼才终于从雪地里爬起来，烦恼地摸着他那秃头上被打出的肿包，自言自语:“哎呦不是说会忍忍的嘛，一会儿人脸一会儿狗脸的，父子俩都一德行。”

他随手拍拍身上的雪和灰尘，就又恢复如初，敏捷地跳上石台，再次混入人群里。

离祭坛近一些的前方，罗列着一些人数众多的名门大派。这些派的门人守规矩，不会像山野小派一样乱走乱逛，都整整齐齐地站在各自的区域，铺绣毯竖彩旗，着统一的服色，排场十足。

唯有一个门派是例外。已经闭锁二十余年的承霖观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门人着装虽然大体都是白衣，但能看出并不是统一的制式，也没有人再戴阴沉的帷帽。众多坤泽露出秀气的面容列队立在朔风里，也并无人敢亵玩、取笑。

只有凝玉还身着原先的统一服饰，用帷帽遮着脸。她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心里舒了口气，想:早就该这样了。

她这一身装束显眼，原来的门人有许多认出了她，轻声议论起来，但凝玉昔日威严尚在，一个眼神过去，也没人真敢跟她怼起来。

这时，突然有个人从那队列中出来，向她走了过来。凝玉定睛一看，正是她那位年轻的小师叔舒展。

此人虽然长她一辈，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凝玉不怕跟观里那些刻薄的长老们吵架，唯独怕这位小师叔温温柔柔地来跟她讲道理，当即扭头想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舒展拉住她:“站住！我都走到面前了还装没看见？”

“这位道友……”

“叫师叔！”

凝玉“啧”了一声:“师叔。”

“你离开门派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跟不跟你说，我都是要走的，有什么分别。”

“那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从小看你长大，咱们观不就跟家里一样吗？就算哪里不满，以你的身份也都可以改进吧？何至于就这样走了？我实在不懂……”

“不是，不是不满。”凝玉握住师叔的手，小声说:“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但不能连累你们。倘若最后做成了，自然会回家去。”

舒展一愣，皱起眉:“你有想做的事，告诉我，我会帮你。”

凝玉笑了一下:“还是不要告诉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再来找你。”

舒展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用，只好转换话题:“他们都说是你把如斯带走了。如斯在你手里吗？”

“不在。如斯不在我手里。”

“好吧，我也不信，只是他们这样说。”舒展点头:“那我回去告诉大家。你多保重吧。”

说罢，他转身回了承霖观门人的区域。

凝玉松了口气，在一边围观了半晌的碧云君笑道:“难得见仙子说谎，镜子不就在你手里吗？”

他二人这些天同甘共苦，关系亲近了许多，已经能互相打趣了。

凝玉正经地说:“我没说谎。如斯是不在我手里，它在我包里啊。”

“厉害厉害。”碧云君由衷赞叹。

与此同时，不远处云水阁的区域显得有些吵闹。云水阁不算大派，但其中美女众多，因此在这种公开场合总是众星捧月的。

湘莲今日妆容低调，披着那条朴素的黑色斗篷，站在好看的师姐中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睛的焦点一直在远处。

在广场上搜寻了无数圈，都没能看到凌萧的影子，湘莲松了口气。实际上从昨天中午凝玉找过她以后，那家伙就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面隐隐担忧，一面又觉得这样才最好，不然自己的确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他。

凌萧有什么计划她不知道，她自己的事也都瞒着他。就先这样吧，不要见面，最好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去互相坦白。

毕竟，她也有一件疯狂的事要做。

湘莲的目光扫到树坛上，那位跟她暧昧过好一阵子的日轮君立在栏杆边，白色衣袍比平时都要整洁，绣着暗金色纹饰的斗篷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后，祭坛中心已经泛起了纯净的蓝色光芒，那本是洞天入口打开的前兆，此刻却成了用来衬托这个男人的辉光。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就各自飞快地移开。

湘莲冷笑一声。她的目标早已不是刺杀这位仇人了，她知道自己没机会。

她现在的目标，是玄阴古木上那颗几百年一成熟的珠果。

能使活人长生，能让死人重活，能实现一个人的任何愿望，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全天下的人都想要那枚果子，所以接下来会很难、很危险。但她未必就做不到——第一美人她都当上了，世上能有几件事比这还难啊？

真要是做不到，扑倒在赌命一搏的路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湘莲满心凛冽地望着祭坛，突然看到了一个不和谐的身影。

一个人穿着金羽阁门人的服装，鬼鬼祟祟地爬上了祭坛。

那蹑手蹑脚的浮夸姿态，绝对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那个让她找了半天的情郎。

凌萧？他……他搞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