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拍戏，拍戏，生活好像开了倍速，

寒冷干燥的冬天在忙碌中很快过去，《明镜台》的拍摄也接近尾声。

“最后一场戏！”陆导竖起食指到眼前，“希望大家戒骄戒躁，一定拍好。”

拍戏一般不会按照剧情顺序来的。

有的剧组一开始就拍飞页，演员们还不熟悉，就直接拍吻戏、激/情/戏，跳崖、上吊、切腹，生离死别。

也有的剧组会先拍剧情后半部分，再拍前半部分。演员需要在不熟的时候演熟人，在熟悉的时候演陌生人。

总而言之，拍戏是一件非常违反人性的事。

而在《明镜台》，陆导考虑到剧组有纪戈这样非科班的演员，还有第一次搞剧本的垃圾小白编剧，他安排剧情的时候，做了力所能及的调整，最大限度的还原了时间线。

陆导留着最后一场戏舍不得拍，一定要挑一个好的天气，阳光正好、晴空万里的时候拍。

在沈明辙的记忆中，最后一次见苏慕青是在一个明月温润的夜里。

从十二岁到二十七岁，卧薪尝胆，从一个废掉的庶子做回秦王，用了十五年，终于大权重握。

这一天，他等很久了。

灯烛晃晃，暖黄色的光流泻开来。

柏松林一身玄衣，上面绣着繁复的暗金色龙纹。

宫人默默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

他单手撑在案几上，支撑的脑袋，神思随着酒香渐渐散开，浮在空气里。

现在的他，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宫人惯会识人脸色，“王上是寂寞了？”

倏地，对上一双狼也似眼睛，极具压迫感。

宫人立刻跪下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妄自揣度圣意。”

沈眀辙看了他一眼，撇开眼去。

宫人：“只是，只是，丽贵人，她因为思念王上，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能听出来，这个内侍是得了丽贵人的好处的。

柏松林微微蹙眉，什么样的身份就应当恪守什么的本分，他反感逾越自己身份的下人。

这位跪在地上的小内侍不知道，他的命运，在君王眨眼间就定下了。

“去苏美人处。”柏松林不容置疑的说道。

苏美人，苏苏，也是苏慕青的血亲妹妹。

一进宫，就得了无上荣耀和宠爱，后宫里的人无不侧目。

但嫉妒和侧目也没什么用，苏苏得君心，君心就是无上恩宠。

苏苏病了有段时间了。

换了十几名名医，依然是那个样子，医者说是心病。

沈明辙迈进门槛，挥手打断了要通传的小宦官。

“沈哥哥。”床帐半放着，苏苏(唐夏饰)卧在床上，见到沈明辙进来，抓着床幔，让人扶起来。

“你歇着就好。”沈明辙接下挂着冷气的斗篷，快步过来，坐在床边榻上。

甫一坐下，一阵清冷的梅香袭来。

沈明辙一愣，眉间微微蹙起，看到床边案几上一株开正好的红梅。

梅花是绛红色，开的很艳，枝枝妖艳，周身挂着冷气。

沈明辙忽然福至心灵：他来过。

苏慕青来过。

苏苏把沈明辙表情看在眼里，病容更暗淡了几分。

哥哥与沈哥哥，他们之间的情意从未宣之于口，彼此却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对方。

以往她不懂的时候，她以为沈哥哥对她的好，对她的溺爱是因为情。

现在她懂了，沈哥哥对她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哥哥的妹妹。

沈明辙送给自己的东西，送给自己的花，甚至温柔的说的话，都是说给哥哥听的。

可惜不能，所以沈哥哥才说给她听。

她是两个人之间仅存的联系。

沈明辙没顾得上披斗篷，从宫人手里抢了灯笼出去。

园内梅花盛开，柔软的花朵，团团簇簇，红的扎眼。

斯人已去。

沈明辙长身立在园内，看到梅树枝头上挂了一角白色布料。

他伸手把它取下来。

风吹来，灯笼笼着的光随风晃动，一粒晶莹从银河坠下来，落到沈明辙脸上。

他指尖微微摩挲着那角衣料，心里想，降雪了，师弟穿得这样少，不知会不会冷。

这是沈明辙记忆里与苏慕青最后一场交集，成了他余生反复回味的片段。

而严格意义上，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沈明辙称帝的时候。

沈明辙手握重权，也有人唤他君上，但到底是个王。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沈明辙称帝。

沈明辙登基，君王大赦天下。

那日天朗气清，君王乘着车马仪仗，巡游国都。

仪仗壮大，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浩浩荡荡，威风凛凛。

大路两旁聚集了无数观看的臣民，没人注意，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剑客也在其中。

当车马仪仗经过时，子民叩拜君王，白衣少年也跟着躬身下拜，祝愿吾皇万岁，祝愿君王的天下，国泰民安。

祝愿我的君王万事称心，岁岁安康。

白衣少年的衣角不全，被什么东西划过，缺了一角。

沈明辙不知道。

“苏慕青和沈明辙最后一面。”陆导反复强调这场戏的重要性。

宽阔的大路，聚集了所有演员。陆导拿着扩音喇叭坐镇指挥。

“车马仪仗队，准备。”

“皇上上车！”

“群演准备。”

因为要演出君王出巡浩浩荡荡的气势，陆导“重金”聘用了大量的群演，造人山人海之势。

如果看官十分仔细较真，会发现，前面剧情“死掉”的演员也重新换了服装装束再次上阵。

陆导对这部戏特别认真，在细节处用了很多功夫，但是却在最后，有意留下这个不大不小的bug。

这一场几乎动用了所有演员的戏，算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

车马催动，厚重的车轮缓缓转动，柏松林坐在巡车銮驾上，放眼而去，人山人海。

“起驾！”陆导拿着喇叭喊，手里打着“走起”的姿势。

本来喧闹的人群渐渐静了下去，人们的注意被威风凛凛的车马队吸引，被万人之上端坐的帝王吸引，不自觉跟着君主的巡车流动，纪戈站在人群里。

柏松林几乎一眼就从人群中把纪戈认出来，熙熙攘攘人群中，一身素衣，淡漠的站在流动的人群中。

少年白衣，独立于人世间。

陆导喊断：“cut！柏松林你别看他！”

陆导颠着大肚子跑过去，翻着剧本给柏松林看：“皇上，您和苏慕青，这最后一面，没见上！他知道车上是您，您不知道马下是他！这叫遗憾，这叫美！”

柏松林谦虚的人认错：“嗯。”

陆导再次：“各部门，准备！”

车轮缓缓滚动，群众跟着龙驹銮驾前行——

盯着仪器的陆导再次喊断，拿着喇叭喊：“皇上！您是没看到他，不是故意不看他！”

纪戈是那种站在茫茫人山人海间，也不会被淹没的人。

柏松林很难忽略纪戈的存在，只能在目光快触及到纪戈时，匆匆移开目光。

这样的瞬间捕捉进镜头里，放大了情绪。

陆导捕捉到柏松林的眼神，纠正道：“皇上，你不是不敢看他！”

柏松林的专业性，毋庸置疑，但是今天影帝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

陆导对此不满：“皇上！您是不是故意的？”

要说故意也不至于，只是柏松林潜意识里不想结束，他和纪戈的缘分是从这部戏开始，如果这部戏结束，他们之间的交集，是不是就没有了？

所以，他不想这场戏杀青。

他不想结束。

柏松林心底的迷茫，第一次因为情绪影响表演，屡屡出错。

柏松林不对劲。

屡次出错，陆导脸色不大好。

柏影帝当着这么多人被骂，脸上冷冷的，但还是谦虚的认错：“是我状态不好。”

其他人看影帝被骂，再看陆导臭着一张脸，一个个缩起脖子，做只安静的鹌鹑，不敢吱声。

纪戈越过人群，走到柏松林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跟一旁的陆导搭话：“导儿，干嘛生这么大气，拍不好就歇歇，改天再来嘛。”

陆导瞪了纪戈一眼：“你说的容易，好天气哪有这么多......”

纪戈举起手机给他看，“未来几天都是好天气。”

陆导无语，继续瞪着纪戈。

纪戈挤到陆导身边：“我ng的次数是最多，我ng的时候，您又是让我学习，又是给我讲戏，又是给我放假的，可耐心了。怎么轮到影帝出错，您就部包容了？”

纪戈在陆导耳边悄悄说，“当心影帝记恨你哦！”

陆导感到受到了威胁。

所有演员中，柏松林出错是最少的，正是因为他演技纯熟，表现稳定，陆导对他的要求才越来越高。

爱之深，责之切。

就像班级的学生，学渣犯错，老师习惯性的包容，而碰到学霸出错，老师反而容易血压升高。

经纪戈提醒，陆导转过弯来，看了柏松林一眼，吩咐剧组准备：“最后一场戏，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来，明天也是晴天。”

这一天到底没拍完，等午间太阳一过，陆导喊停，宣布今天的拍摄工作结束。

最后一场，等明天再拍。

柏松林眉头紧缩，回到住处。

“柏哥。”费萌萌打扫过卫生，准备好过了午的午饭，乖乖顺顺站在一边，“先吃饭吧。”

“嗯。”柏松林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

他很懊丧，因为即将结束的这场戏，也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感到质疑。

所有演员都认真努力，只有他在拖整个剧组的后腿。

柏松林拿着筷子扒拉了几下饭，没有心情再吃。

费萌萌小心翼翼，端了杯水放到柏松林手边，“老板，心情不好啊？”

柏松林抬眼，默默看了费萌萌一眼。

心想，剧里的小宦官就是这么死的。

费萌萌对柏松林的所思所想毫不知情，在一边嘘寒问暖，“老板，我看您吃饭吃得不多，要不要喝点什么，或者吃点甜点？你有什么想吃的，我都可以做。”

柏松林沉闷拒绝了费萌萌。

费萌萌：“那，要不睡会儿觉吧。”

柏松林不是特别困，但是他心情稀烂。

情绪上来了，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不想做任何事，就想一个呆着。

“嗯，我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拉上窗帘遮住外面阳光，穿着干净柔软的睡衣窝在厚实软和的被子里，别扭拧巴的情绪渐渐消散了，柏松林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看时间，晚上七点多。

睡过一觉，柏松林心情明显好多了，也精神多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这种时候最适合来一场男人的游戏。

于是，柏松林拉上最粗的网线，架起了游戏装备。

好久没有上游戏了，摸到键盘和鼠标的柏松林不自觉兴/奋了起来。

他戴上耳机，登上了久违的账号。

Berlin上线。

“砰砰砰。”卧室的门沉闷的响了三声。

柏松林合上电脑，走过去开门。

费萌萌端着一个团盘，“老板，吃夜宵吗？”

柏松林扫了一眼，冷漠的拒绝：“不吃。”

尽职尽责的费萌萌还想在努力一下：“甜的！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也不吃吗？

柏松林冷着一张俊脸，垂眸看着自己的小助理。

“哦。”费萌萌有些失望，磨磨蹭蹭离开，嘴里嘟囔着，“是纪戈让小白送来的，还说什么吃甜食能叫人心情好......”

结果，老板连看也不看。

“你站住。”

费萌萌顿住脚，端着托盘转身。

柏松林叫住费萌萌，向她确认，“谁送过来的？”

费萌萌：“吴小白，小白哥，吴哥。”

这不是柏松林想要的答案，他揉了一下眉心，重新问：“谁让吴小白送过来的。”

费萌萌觉得自家老板是个傻子：“纪戈啊。”

“怎么了老板，有毒啊？”费萌萌低头去看，一个个小圆子，可可爱爱，挤在白瓷碗里，散发诱人微甜的酒香。

不知怎的，柏松林忽然就心花怒放，但是脸还努力维持着冷色：“给我吧。”

酒酿圆子的出现，仿佛是解题的题眼，另柏松林忽然之间茅塞顿开，原本淤堵在心里的情绪突然消失了。

就算这场戏结束，沈明辙和苏慕青的感情结束，但他和纪戈之间，不是什么都没剩下的。

比如之前的小笼包，比如现在的酒酿圆子，比如他说的“吃甜食心情会变好”，比如在月亮里散步的夜晚。

他和纪戈的结束是一场戏的结束，但还有下一个开场。

柏松林豁然开朗，打开电脑，投入到游戏里，“大家好，我是Berlin，今天跟大家一起玩pubg。”

直播间里礼物弹幕刷起来了。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Berlin终于上线了！】

【女神！】

【爷爷，您关注的主播上线了！兄弟们，把公屏打在泪目上。】

有段时间没摸键盘，柏松林有些手生，开着自动射击模式，挑了把枪练手，渐渐找回手感。

柏松林没着急进入游戏，浏览了一下游戏界面，点开右下方的游戏申请，十几个游戏申请跳出来。

柏松林一一拒绝，直到看到[gegeda]的好友申请，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gegeda：小姐姐技术好好，加个好友一起玩游戏吧。]

时间是很久之前，那时候柏松林在来剧组的路上，随手将排到的对手[gegeda]斩杀，五次。

后来，柏松林才知道[gegeda]就是纪戈。

大概是那个时候，纪戈申请加他好友的吧。不过他一直没注意过。

柏松林脑中蹦出一个画面。纪戈皱着一张不甘的小脸，“卑躬屈膝”的申请加他好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五杀之仇。

柏松林忍俊不禁，嘴角不自觉弯起淡淡的弧度，通过了[gegeda]的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