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啊！什么时候搬过去？”人类综合病区主任的马敬之主任边满头大汗地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档案盒后面抬起头来，摆正了这边，又塌了那边，整个办公桌都像是多米诺骨牌塌房现场。

“下周。”白则赶紧递了一对书挡过去，“小悬息开学前。”

“哪天，大家伙去帮你？”推门进来递单子的孟希新，大老远就听到了“前情提要”。

“不用，找了搬家公司，没多少东西。”白则笑笑。

“这是！见外！”马主任说着，从公文包里翻出一袋夹心巧克力饼干，“我女儿买的，给小悬息的。”

马主任的女儿比小悬息大两岁，没见过，但经常听马主任说，也就自诩为“素未谋面的姐姐”了。

“哦我想起来了！”见马主任给吃的，孟希新也东西一放，从白大褂兜里翻出一袋透明包装的颜色都有些化了的巧克力豆，“金晶让给你的。”

“这都几天了？吃出问题你负责啊？”化成蝙蝠倒挂在窗口的武福姑娘阻止道，转而看向马敬之，“马主任，怎么不接电话？白雅姐让你去下预检台。”

“哎呀忘了！”马主任这才发现搁柜子上的手机早没电了，固定电话保修了还没修好。他赶紧带上病历夹匆匆忙忙往外跑，随手丢了个章给孟希新。

正缅怀垃圾桶里的巧克力的孟希新立刻哀嚎一声：“都说了要手写不能敲章啊我又要被扣绩效啦！”

然而马主任已经绝尘而去，毕竟楼白雅最近情绪低落，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周身萦绕着一种低气压，竟比动不动就发飙的火爆日常要更令人胆战心惊。

“没事，等下我也去预检，帮你带去？”

孟希新抓耳挠腮，很有些不好意思：“那谢谢小白则啦！签好给收费处就行。”

白则说知道了，去跑了趟预检台。

预检台的杜莺音推了推大大的边框眼镜道：“白医生，你那个仓鼠朋友来了。”

白则一抬头，就见着正在收费处排队刷医保卡的欧月。

“欧月，你怎么来了？”

欧月拿了一堆票据，回头见到白则不禁愣了下，随即绽开个略微腼腆的笑容：“白医生？我来给我妈开点药。”

“还特意跑一趟？”

“嗯，让青锦多休息休息，晚上医院也没门诊。”

白则想起来医院众人最近总吐槽楼青锦“坐月子”的挤眉弄眼的模样，摇摇头道：“也可以让我帮你带啊！借个药，你哪天方便再来还就是。”

“不用麻烦了。”欧月这一点，倒是和白则很像。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楼主任恢复得怎样了？”记忆里，是杨仲唆使欧月的父亲欧峰给楼青锦打了活化原始细胞的针剂，令他恢复成了原型，将自己的家都毁了，幸而欧月用自己的内丹救了他。

“他恢复得挺好的，就是最近忙装修的事，累着了，白天都在睡觉。”欧月偷偷打量了一下白则神情，才继续道，“快好了，下周应该就能搬回去。”

“那真太好了。”白则假装没注意到欧月的小心翼翼，“我也这两天搬。”

“我听说了，就是你一个人……”欧月说到一半，又忽然刹住了，好像很怕自己说错什么话，“白医生，我后面还有事……”

白则一抬头，才发现都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便也就道别道：“再联系。”

欧月朝他挥了挥手，然而在白则转身时，他却又几步追上来，欲言又止半晌方道：“白医生，你搬家要发糕点的吧？反正我们也要发，我一起做好了？”

白则被欧月这“迫切想做点什么”的样子弄得有点发懵，但想了想，仍旧是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送送邻居就行了，四、五份可以吗？”

“可以可以！”欧月点头如捣蒜，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药离开了。

等上午忙完，白则去院长办公室接小悬息。

小悬息早就无聊到在侯谨和胡萧萧的陪同下用袁瑞仪桌子上的钦书钉和各种夹子玩汽车人大战了夹子怪了。

“爸爸！”小悬息一见白则就滑下椅子张开双手奔过来。

白则一把接住小悬息抱起来举高高，将那袋子巧克力夹心饼干递给他，随后对侯谨和胡萧萧道：“辛苦了。”

穿一身白色薄毛衣的胡萧萧却不买账，夺下饼干道：“都要吃饭了！”

白则只好把饼干放回小悬息的小书包里，抬头看了眼办公桌。

侯谨立刻道：“没回来过，上午都是会。”

白则点点头，之前医院因为被杨仲利用的那些佤族融合体的破坏，也接受了各方的调查。刚开业又要迎来巡视组，从上至下忙得四脚朝天，会议室堆满了档案盒，打印机都快冒烟了。

大人说着话，小悬息偷偷去扯胡萧萧毛衣袖子上打了蝴蝶结的丝带。

胡萧萧变出大尾巴拍打他的手，小悬息咯咯地笑。

白则收拾着小悬息摊了满桌的玩具，又看到了自己左手掌心的那一片薄薄的透明，便假做随口道：“候老师，您之前是在应急处工作过，是每个催眠师，都有‘意念密匙’吗？我没见其他人也在掌心有一块硬痂的。”

侯谨看了眼白则的掌心，立刻又收回了目光，将袁睿仪摆在茶几上的那套茶具洗了又洗道：“每个人催眠的方式不同，密匙也在不同位置。如你所见，大多数人都选择在视网膜安装‘意念密匙’，这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有大幅度的动作，不会被过早地防御。但你不同，你可能天生视网膜比较薄，或者有其他什么条件不符，才会将密匙安在掌心。”

又来了，这种相似的感觉。

白则这两日已有所察觉，他的心里似乎住了个兢兢业业的“找补员”，但凡他对什么起疑心，那找补员便跳出来，迅速地从堆积如山的货架上寻出一块形状合适的拼图一丢，一拍，补上空缺。乍看之下毫无破绽，可推敲起来，总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可能是那拼土上的颜色太过鲜艳，细节又太过精细。所有记忆都不像是他放松状态下的随意注意，倒像是一个镜头，远远近近地调整焦距，忠实而无趣地记录着仅供观赏的片段。

他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玻璃瓶里，举目望去似是自由的，可每当他探出手，都能触摸到那切切实实的透明的屏障。

而周围所有人都是帮凶。

偶尔的闪烁其词，偶尔的眼神躲闪，偶尔的真情流露，都是心照不宣的一场隐瞒。

这让白则觉得如芒在背。

下班的时候，白则让胡萧萧先带着小悬息去杨雨那里吃晚饭，自己则去了盛喻的住处。

盛喻住处门口的乾坤系统用监控探头验了他的核准探视电子凭证，照了虹膜，扫描了全身，这才放行。

进门，脱了外套消毒，走入长廊，却并未见着盛喻，而只见了一人倚在窗边等他。

霞光照在那人披散在肩上的微卷的金发上，敞开的领口，交叠的双腿，看起来都很随性。但他脚下拖长的影，却像一根停摆的指针，挡住白则的去路。

他伸出手，掌心幻化出一柄木剑。

“千年古柏，能令人忆起前世今生，你可以选择继续过如今的安稳生活，也可以选择知道真相。”

白则走上前，端详了一下那把木剑，木剑剑身刻着“悠鸣”二字，入木三分。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那人微微一笑：

“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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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微微的晃动，紫霄睁开了眼。

他的头顶，是漫无边际的星空。

不见明月，只一道银河，璀璨地跨越头顶，依附着穹庐的弧度，如一座星光组成的虹桥。

星光落入被微风吹得泛起微浪的海面，便如破碎的梦境。

这是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没有遮风挡雨的蓬，甚至没有帆和桨。

它在一片静谧中，逆着夜风缓缓向前驶去，那一左一右的漫不经心，好似新生儿被抱在母亲怀里轻轻摇晃。

坐在船头，背对着他的男子，肩膀宽厚，撑起不起眼的粗布衣裳，一顶笠帽背在身后，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紫霄勉力撑起身，那人也正回过头来。

他并无紫霄熟悉的黝黑的脸面和透着钟灵毓秀的眉宇，一双眼似笑非笑，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两鬓的斑白，如蒙尘的墨色，是从岁月深处书写至今的洋洋洒洒的无人能解的怨愤。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探过身子，将盖在紫霄身上，如今滑落了大半的鲛绡，又往他裸露的肩头上裹了裹，像生怕他着凉，“你与我有恩，将一魂一魄给了我这将死之人，使我成了世间的法度，你的傀儡。你与我族有恩，将我的族人们养在不为人知处，教他们驻颜益寿，只为凤凰临世，献祭成千年的蛊。你与这世间有恩，再造海中市，令穷途末路的妖族苟延残喘，令贪得无厌的凡人原形毕露。这般的功行圆满，我自是要将你供奉着，照看着。永生永世，铭记你的恩情。”

东景说着，半个身子倾过去，微凉的指尖抚摸着紫霄白得透明的脸面：“你命我入魔，毁我元神，我吃了你的景生，你当也不至于生我的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