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京的这段时间，相当于李记慈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期间必要的工作仅限于人际往来。

买手忙起来则是另一个极端，好比去年他在欧洲平均每周往返一个国家。随着近年来那些老牌品牌越来越注重与新锐艺术家的合作，具备奢侈品世家背景的艺术品买手就成了最好的中间人，赶上这波热潮的他，毕业后第一年就累积了一笔原始财富。总的来说，李记慈喜欢张弛有度的生活，冲刺，然后歇息，而非无止尽地在一条跑道上走下去。

而余天青总是闲不下来。用老人的话来说，天生是“操劳的命”。

保持忙碌是他二十多年来安全感的主要来源。利用这些天难得的空闲，余天青在网上自学了视频剪辑，把这间房子里发生的零碎片段剪成十分钟左右的短片。从零开始学习一项新技能并不容易，于是生活又被排满了。晚饭后，李记慈会去健身一个小时，这个时段正好被余天青用来观看冉燃分享的网盘。

余天青把这件事当成和剪辑视频一样的一种学习，即便这种学习必须把自己藏起来偷偷学。因为他要学着接纳那些以往被他认为是恶心、反常的事，更想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契合李记慈，无论是什么层面的契合。

这天晚饭饭桌上，李记慈发觉余天青有点奇怪，看他的眼神里带钩子，像狐精，像兔妖，像艳鬼，就是不像一个病人。

殊不知余天青下意识运用着在片子里学到的知识，像剖析一个项目那样，用目光剥去他的衣物，看进肌肉、骨骼……

李记慈尽可能自然地夹了三片脆滑多汁的烤鸭皮，配上三块鸭肉，和红山楂、大葱、黄瓜裹在一起，蘸上白糖、甜面酱，裹成烤鸭卷递给余天青。

京城烤鸭，得是当地填鸭，肥而不腻，片法均匀；饼皮是荷叶饼，薄透却有韧劲儿；还就得配六必居的酱，甜口带咸，咸中带鲜。

余天青接过那只硕大的烤鸭卷，心道照这喂法，着实是要把他养成填鸭了。老房子里锅碗瓢盆不全，油盐酱醋也还没来得及买齐，于是李记慈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份饭店打包的饭菜，一日两餐连着吃名厨佳肴。余天青早睡早起，营养丰盛，胃是养得听话了，肚子更实诚，明明白白长了一圈肉。

李记慈看他吃完烤鸭卷，说：“哥，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有点像看烤鸭，像要把我片了。”

“是吗？”余天青嘴唇一开一碰，还沾着鸭皮上的油，“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说要做鸭。”

假的。明明是他欺负李记慈不懂中文双关语。

“对不对，耶鲁鸭？”余天青一眼瞥去，眉眼含笑。

李记慈被撩拨得口干舌燥起来，还觉得是自己思想有问题，连喝两杯水压下去，看了一眼余天青身上、脸上裹的纱布，在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遍。

“对了，今天的任务是给Maggie买礼物。”余天青拿着手机核对道。

“你还要去参加婚礼？”言下之意自然是他伤成这样不方便出门。

“当然！我女神的婚礼，只要我没化成灰，都得参加。”

既然承诺了，就不能找理由推脱，当地人管这叫“局气”。北京爷们要不够局气，会被瞧不起的。

余天青又问：“你说送什么礼好？”

作为艺术品类的买手，在挑选礼物方面，余天青相信李记慈比他更有品位。没想到李记慈的答案是：

“选贵的。”

余天青有点无语，“就看钱？呵，还以为大名鼎鼎的买手多有品呢。”

李记慈：“品位取悦的是自己，送礼要取悦收到礼物的那个人。”

余天青不屑一顾：“你的意思是Maggie没品还拜金？小心她用高跟鞋踹你！”

“哥，你觉得如果我花一天时间给Maggie画一幅肖像画，和开车去SKP商场花一小时买一只爱马仕，她会更喜欢哪个？”

“画是独一份的孤品，心意是无价的。包虽然要几万块，但只是昂贵罢了。”显然他并不了解爱马仕。

“等着。”李记慈拿出手机，把这个选择题发给了麦琪。

麦琪最近在家闲得长蘑菇，秒回：爱马仕！

余天青：“……”

【麦琪：你该不会真打算送我爱马仕吧？别了，买那玩意儿还得配货。再说这么贵的礼物我也不好意思收啊，回了美国上街都不敢背怕被人抢劫……】

【Keats：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麦琪：我最近正好看中一款包，纠结了好久，不知道选什么颜色。你顺便帮我选选。】

李记慈和麦琪虽说性格相冲，也确实熟到了互相都不需要装逼的程度。

过了五分钟，麦琪发来两张包包图，一个大象灰，一个浅粉。

【Keats：有Sales微信吗？】

很快，麦琪推来一张名片。李记慈又发去一条：对了，新婚礼物算余天青和我一起送的。

【麦琪：啊啊啊啊！？喵喵喵？？？】

【Keats：我哥最近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脸，实在不方便做伴郎。我们一定当面跟你赔罪。】

【麦琪：什么烫伤？不是，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李记慈对着余天青脸上的纱布拍了张照片传过去。

【麦琪：我晕！！！天青宝贝现在在你手上吗？】

-对方邀你接听语音电话-

-你已拒绝-

-对方邀你接听语音电话-

……

【Keats：周日见，麦琪姐。别打电话骚扰我们，否则拉黑】

【麦琪：诶？？？Keats你好无情！】

最近余天青确实在为礼物犯愁，和布莱恩他们有个大学的兄弟群，为了给麦琪送礼物活跃过一阵。余天青本想送化妆品，结果老芋头说麦琪在ins上晒的化妆品都快泛滥成灾了。以余天青现在的存款，绝对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

现在和李记慈合送倒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可就这么直白地说两人送一份礼物，也太那个了。

不是只有夫妇才会送一份礼物的吗！？

李记慈把麦琪发给他的图片给柜姐发去，一腔定了两个颜色，顺带买了个柜姐推销的配套化妆包。李记慈等下就可以去专柜提货，不过其中一款是限量款，需要从别的地方调，李记慈就让柜姐把那一只寄去麦琪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确认订单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由于是三只价格不菲的包，也不算是为了省礼物而合送。余天青叹了口气，“都是你买的，我多少还是少点诚意。”

“你为什么要对你前女友有诚意？你不许送她礼物。”李记慈毫无预兆地凑过来，在他的嘴角亲了一口，显得格外幼稚。

余天青仔细回想，自相识以来，自己确实从来没好好送过李记慈什么东西。大学那会儿他零花钱不多，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节日，要是平常看到什么东西觉得适合阿慈，他也会随手买下，但还真没有想过要好好准备惊喜。如果是女生，他会觉得需要玫瑰花与惊喜，李记慈是男的，那么他潜意识中就觉得不需要仪式感。

余天青心里有些愧疚，但没有表露出来，“可是Maggie都知道你要送什么，不就没惊喜了吗？”

“反正目的是让她开心，不一定非得是惊喜。好比说她要是收到小熊玫瑰花、八音盒这种没用的惊喜，可能只剩惊了。”

“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绝对？”

“就是个例子。这年头应该不会有人送这么老套的礼物吧？”

这一刻，余天青决定把自己曾在情人节往麦琪家的马桶里放过玫瑰花这件事带进坟墓。

“阿慈真聪明。”余天青吃完放下筷子，也不整理台面，一个人回房间休息去了。

李记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郊外的草坪上搭了一个纯白色的简易舞台，浅绿色的百合和铃兰花束缠在四周的罗马柱上，中间用白绿相间的气球扎成新郎与新娘的英文名，营造出一种空中花园般的梦境浪漫。

这场小型草坪婚礼的来宾约有五十人，自助烧烤炉就摆在草地上，飘香四溢。

应该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自己的婚礼上吃不那么优雅的自助烧烤，但这是那位穿马丁靴的新娘的旨意。

随着婚礼乐队将《婚礼进行曲》奏响，吹风机吹出了鲜花花瓣，在花雨中，白西装的新郎再一次单膝跪地，将钻戒套上黑婚纱新娘的无名指。

在司仪的引导下，他们分别用英语和中文念出了誓词——

我愿意她/他成为我的妻子/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台下新娘麦琪的父母感动得落泪，众宾客也深入这样感人的气氛。

而李记慈对余天青说：“他说的中文你能听懂吗？”

“费歇尔先生本来就没学过中文，能背出这段话已经不错了。”余天青用胳膊肘顶了顶他，“别打岔，你闭嘴。”

“Mr.Fischer，你愿意娶这位幸福的新娘为你一生挚爱吗？”

“Yes,Ido.”

“Mrs.Fischer，你愿意嫁与这位幸福的新郎为你一生挚爱吗？”

“我愿意！”

台上一席哥特婚纱的女孩哭得稀里哗啦，漂亮的烟熏妆都被泪水淹没，她打扮得像个酷仙女，却哭得像个小宝贝。

余天青突然也感慨万千，他想起大学时和麦琪他们四个好友一起吃火锅、一起赶paper的时光，记忆中的朋友们，都还是没心没肺的少年，一转眼，麦琪竟然都已经结婚了。

此情此景，也着实让人羡慕。余天青明白，他既选择了离经叛道的那条路，那么一辈子都不会拥有这样的婚礼，也不会得到那么多人光明正大的祝福。

新郎新娘深情拥吻，一吻毕，皆是泪流满面。

麦琪哽咽道：“我一直都是一个有点叛逆的女孩，看，我就连结婚都要任性地穿我喜欢的暗黑公主裙。但我有你们，我真的很幸运。我的老公尊重我的一切喜好，Ilovehim,evenmorethanlove。我还要感谢我最爱的妈妈宝贝和最爱的爸爸宝贝，是你们永远支持我、爱我、鼓励我！”

说完，麦琪高高扬起铃兰捧花，声音也颤抖起来：“今天的我依旧叛逆，请允许我不尊重新娘捧花的传统，我想直接把它送给我最好的朋友，祝他勇敢无畏，祝他永远被爱，祝福他——” m..coma

她直直看向余天青的坐席：“Sky，我的鞋跟有十厘米，你方便自己上台拿一下捧花吗？”

余天青指尖发麻，被布莱恩夫妇簇拥着推上台去，他发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宛如飘在云端，不那么真切——

这是他们收到的第一份祝福，哪怕只有这一份，都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