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斟到一半，他老婆给他打来电话，他忙放下酒接通电话报告情况，而后向他老婆诉苦，说，我这个兄弟道行高深，他跟我聊人生，搞得我都搭不上话……

老方的老婆在电话里说了一堆我听不见的话，而后老方回应说，对了，忘了和你介绍我这曾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了——要不你打车过来，顺便把我接回去！呵呵……

老方的老婆应该是答应了，随后老方对着电话报位置还说要发定位。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老方又向我劝酒，他酒杯离嘴时做出了一脸幸福样并向我炫富，说，奇了怪了，这会特想我老婆——哎呀，忘了你没老婆，你这种单身狗是不可能体会到有老婆的那种快乐和幸福的，啧啧，你说老婆是不是用来想的，怎么会这么美好呢？

我听罢有那么一瞬直想掴老方一个嘴巴让他清醒的冲动，暗想这塑料友谊有点假。我假笑几声说，你就别向我撒狗粮了，我又不是狗，因为狗到我这个年纪早死了。

老方不管是死狗还是活狗，继续腆着脸说，你是不懂得那种有个人疼爱同时被疼爱者疼爱着的感受，那是多么美好幸福的事，也许世间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我突然间读懂老方的用意，他是想用这种声东击西、旁敲侧击的手段激起我的某种欲望，让我饥渴让我疯狂。然而我渴不起来，我严肃地说，老方，你要是想通过这种引诱的手段刺激我，让我行动起来的话，我想还是算了，你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你要是纯属炫耀的话那你还是赶紧回家陪你老婆吧！

老方收起笑脸说，有时候你就是过于聪明了，才让你活得那么累！

对于老方的总结我只能苦笑几声，说，也许吧，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聪明非凡，但又有时候觉得自己蠢得离谱，我想这可能就是人生吧，聪明中有点愚昧，而愚昧中又散发着聪明——说到底其实就是聪明得不够彻底。

老方敷衍说，聪明好！聪明好！

此时的我其实已经分不清何为聪明何为愚蠢了。为了不再为难老方我不打算和他讨论它，我只好衔接上一个话题继续聊，我说，老方，你刚才的那个计策挺高明的，你有没有发现当下社会里就风行这个计策。举例子说，以前我老想不通大众传媒文化产品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脱离现实的美化至极的韩式肥皂剧。后来我想通了，他和你刚才的用意类似，都是为了激发“躺平”者的欲望，但它的矛盾也很突出，因为它脱离了现实，所以这种美好与现实碰撞出的火花往往会产生两种极端化效果，那就是让“内卷”的更加内卷，让“躺平”的人更加躺得心安理得！

老方大着舌头说，你就是活得太清楚明白了才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其实有时候我们可以活得糊涂一点。

我问老方，那一点糊涂从何而来？

老方说，你可以无中生有！

我问老方，怎么个无中生有法？

老方支吾了半天，说，就——就——就像宇宙大爆炸那般吧！

我问老方，那么奇点在哪里？

老方抱着头一脸痛苦地盯着我。我感觉他是想宰了我。而后我的求生欲处使我脱口就说，算了，不问你了，不然世界上的怪人又得多一个。

老方一脸忧郁地说，你应该读过高铭的《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人这种东西成魔成神就在一念之间，你这样很危险——

老方的话还没说完，他电话铃响起，是他老婆打来的，他边接电话边往门外走。

我坐在原位上继续吃，但心里感觉某种气氛已然被打破。我想得需要调整心态，做好欢迎的仪式，同时收起那些没有谈尽兴的奇论。因为我并不想和谁都谈这么敏感的话题。

几分钟过后，老方牵着他老婆的手回来。我礼貌地起身和她打招呼，随后老方分别给我们作介绍。他介绍他老婆时只简单地说，这是我媳妇。他介绍我时说，这位便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和我一起考面试的兄弟！

老方的老婆是个漂亮且有涵养的女士，她莞尔一笑说，久仰，老方常和我提起你。

我有点疑惑地问，我有什么值得老方讨论的？

老方的老婆说，他一安静下来就和我叹息说他有个朋友明明很努力但结果却偏偏失败了，他老为这事犯愁，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就是你。

老方老婆的话说得我内心有些涟漪，我质疑地盯着老方，用眼神问他“那个人是我吗？”

老方用苦笑代替了一切的回答。

我这个不幸者已经不记得那个失败后滋味了，或许是因为它太苦涩乃至于让我味觉失灵。不过今天的我回想起来并不觉得遗憾而是觉得有些欣慰，毕竟那时候的别人只不过是在合理地突破，而我是在渡劫。因为我患有严重的语言障碍症。这个障碍经常让我难堪，使得不愿丢丑的我只好选择闭上嘴巴装哑巴。但别人见我沉默都以为我在装深沉，说我是傻子。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眼里总带着一副有色眼镜。而装哑巴的我逐渐不喜欢说话，不喜欢任何形式的话语沟通交流场景。因此我的口语表达功能在先天和后天上都没有得到良好的培养和发展。所以别人在应付面试的时候，而我只不过是在应付生理缺陷罢了。

我的这个缺陷或多或少让我产生了一些自卑，不过幸运的是在我最自卑的时候遇见的《国王的演讲》这部电影，它给了我一些自信的勇气。原本我们因该惺惺相惜的，但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虽然我们同病相怜，但他乔治六世好歹也是个公爵，出生不凡，他有举国上下的资源去治疗疾病，而我只是一介草夫，我的资源只有我自己，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可比性。因此我花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去寻找治疗我这个魔障疾病的突破口，而这一寻找让我一开始就已经输在了普通人的起跑线上。我想这或许就是别人口中所念叨的上帝的所谓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