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形似锦屏，隆起平畴，横枕大江，一条黄土路蜿蜒穿过山间延伸至远方。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冲击平原上，这是靠近江边的唯一的一处屏障。浩浩长江就从它的北麓流过，由于泥沙冲积，君山距江已有二里之遥了，上官云和顾江龙定下的接应之地便在君山之后。

左营的五百步卒自暮色起时进入此地，按照上官云的将令部署反击骑军的阵地。陷马坑、绊马索、火枪伏击阵地等终于在第一批江阴义军到达时初具规模。

江阴各门突围义民近八万之众，在冲锋中战死的达半数以上，不少突围出城的人与大部失去联系，四散奔逃的人们有的被追击的清军屠杀而死，也有幸运者能找到一个暂时藏身之处苟且求生。四门守将唯有阎应元、陈明遇且战且退突围出来，汪陈二将军已战殁，阎应元梯次防御的两个千人小队陷于敌群，全部战死，范仓部骑军又折损近百骑终于救出阎应元，此时阎应元身中数箭已危在旦夕。

陈明遇带领仅剩的四千江阴兵在张衡部的引导下通过预伏阵地，陈明遇害立即把突围部众交与左营部署反击，此等血肉代价，生死与共，江阴义军已完全信任了扬州兵。大家知道，如果不能在小君山抵御清军半个时辰的攻击，江边的寄寓着江阴全部希望的中营人马并不能保证安全突围，所有的牺牲都没有了意义。

杂乱的马蹄声响彻在山谷中，由远及近，沙石在这样的震动中纷纷滚落，伏于战壕中的火枪队统领范泗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不是新兵蛋子，但这次要以不足五千步卒迎战清军的数千骑军，心中太没底了。离山谷大路不远的坑中，一个黑乎乎的人头露了出来，紧盯着不远的大路，正是范老六，从坑中蜿蜒而出四根火绳。

“呜吼――”数百清骑手擎火把狂呼着冲了过来，前面踉跄地跑着百余江阴义军，他们是最后一拨梯次防御小队，终于被击溃了。一个义军跑慢些，立即被斩马长刀割去头颅。另外两个显然觉得前逃再也无望，终于丢下刀枪，跪于路侧投降，然而，奔涌而来的骑军马刀一挥两颗头颅便又飞起在空中。又有数十义军怒吼一声回转头迎了上去，然而，未及还手便先后殁于清军的马蹄之下。

剩下的数十义军亡命前奔，伏于路旁坑中的贺老六心中暗喊：“冲上路旁高坡！”但那些奔跑着的义军没有一人想到往高坡上跑，最终命殒清军的马蹄之下。这数百骑军也毫无顾忌地冲入了左营军的第一伏击阵地。

火折子一闪，数条火蛇分别向四个方向跳跃着飞奔。大坑中的贺老六在完成点火任务后一个驴打滚滚出老远，迅速闪到一块巨石之后。

“咦，什么在闪？”不少正往前冲的骑军看到了路旁跳动的火花，“轰――轰――轰”，巨烈的爆炸在山谷中掀起了巨大的气流，路旁伏击诸人只觉一股热浪呼地一下灼烤着面庞，随即一阵飞沙走石迎面打来，连忙把头缩下去。

这四处炸点是贺老六精心选择的，作为左营火药爆破的老手，他已被上官云提拔为新组建的爆破队长。而第一次检验爆破队实战能力的便是这次伏击战。“不对头，怎的只响了三声？”贺老六正欲探头去看，“轰――”又一声巨响把他震了一个趔趄。

路上均匀分布着四个一丈见方的大坑，到处是燃烧着的火团，近一百清军死在这次爆炸中，数十匹无主战马四散奔逃，后队的清骑因没有受袭，迅疾往后逃去。爆炸对清军骑兵的恐吓效果要远甚过直接伤害，而此时的义军伏击阵地，依然是死寂的一片，山中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味。

“禀将军，前面遭到伏击，我部……我部被炸，伤亡惨重！”

“什么？哪来的伏击？”

先前火光闪动，巨响传来时，尼堪已知不妙。尽管这样，他还是一马鞭把这个报丧的小头领抽下马去。

“哪来的伏击？”尼堪不禁自语。这声巨响让尼堪大为吃惊，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江阴军所为，阵势已乱的江阴军哪有时间部署反击。那定是有另外一支贼军，这支贼军人数应当不多，否则怎能避开我清军斥侯侦缉。心念已定，尼堪令道：“继续出击，不要走了贼兵！”他不信哪支贼军敢直面挑战数千大清铁骑。

“杀――吼呜――”近三百清骑又自路上冲了过去，“轰――轰――”贺老六又引爆了余下的炸药，火烟冲天，正处于爆炸中心的数十骑军立即被连人带马送上空中。惨叫中又有不少骑军吓得慌忙后退，然而，后面的督战队一阵羽箭射来，杀死了数名逃兵。其余百余骑军呐喊着往山谷中冲去。在这样昏暗的月色下，再拙劣的陷坑都能致敌死地，因此，前面冲击的数十骑军就这样在惨呼中摔到地上拧断了脖子。

但凶悍的骑军仍然未减冲势，而这座小山包的纵深竟不到二里，绝对不能让他们冲过去。“嘭――嘭――”范泗的火枪队开火了，两百条枪一个齐射，再加上不多的羽箭纷纷射出，不足百人的骑军纷纷惨呼着坠于马下。但是这样一来，后面轮番冲来的骑军已发现了义军伏击阵地，数百火把自手中扔了过来，把两侧的阵地照得分外明亮。

“杀――”清军马队一分为二分别往高岗上冲来，埋伏的数千步卒呐喊着迎击上去，占着高岗的地势，清骑军在费力的攀爬中成为最好的攻击标靶，纷纷着落下马来，但更多的骑军跃上高岗，两军混战于一处。

在尼堪的命令下，清军放弃了只走路上进击的方式，他们在山口便攀至高岗上向义军主阵攻击，因此，清军形成了多面冲锋，义军已不再独占先前的地面优势。而尼堪后悔的是自己竟自大地没让步军跟随进击，让他们继续围住江阴，照现在来看，江阴多半是座空城了。

“杀――”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再也没有掩蔽之处。营建出的阵地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义军已处于劣势。然而，后面的撤退信号未发，哪怕全部战死也不可后退一步！

“快，给老子快点！”顾江龙一边呵斥，一边指挥船只的进退。现场一片混乱，不少船上只载了数十孩童便匆匆离岸，有些船只上已经满载却还有人往上攀爬。不少成年人混在孩童中，他们被毫不客气地拉了出来。面对这乱糟糟的场面，上官云也豪无办法，此处除了他和五六个打死也不走的亲卫之外，全是江阴义民、顾江龙部和不少热心渔民。

大部分船只已忙乱开出，岸上还余数百孩童，呜哇哭成一片，仅余的船只已很难载下。“回来，回来，给老子回来”，顾江龙对那些已经开出的船只大声喊着，哪有人理会，全部开至江中候命去了。

回首看到自家船上还有几十弟兄在上面，大骂：“除了开船掌舵的，都他妈滚下去。”数十个水手怏怏下船，船位还是不够。

“把炮给掀下去！把炮给掀下去！”上官云在岸上冲他大喊。

“啊――奶奶的，掀炮！”顾江龙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办了。这光景要火炮也没大用了。

余下的几十名水手纷纷把铁炮给掀了下去，索性连火药、炮子都扔了，三艘战船的吃水线上去了，“够了，够了，快抱上来！”顾江龙大喊，岸上众人连忙抱起孩童送了上来。ぷ99.

刚安置好，顾江龙猛抬头，目光一凝，大喊起来：“清狗子骑兵来了――”果见不远处，大队骑军举着火把冲将过来，显然，这队骑军已突破了防守阵地，见到江边火光便冲杀了过来。众人大惊，船只纷纷离岸。

“上官老弟――快随我走！”顾江龙对岸上的上官云大喊，此刻岸上唯余数百壮丁。

上官云高声道：“顾帅，我江阴妇孺全交与你，此处距金山卫数百里水路，望你多多照应！”

“金山卫！”顾江龙大惊，心道这数千人的吃喝，我几处藏匿的食粮还不全光了。但见舱中哭泣的孩童，一咬牙，便道：“贤弟放心，为兄定不负志士所托！”

“开船！”一声令下，最后几艘船只终于缓缓离开江边。

“熄火！”上官云一声令下，火堆尽熄。远处观忘的左营哨兵连忙敲响鼓锣，大声高呼，“将军有令，撤――”然而，现在脱身谈何容易。

面对逼进的百余骑军，众人面露怯色。左营亲卫跃马而来，便要把上官云护走。上官云暴喝一声，挥刀一扎马臀，战马一吃痛跑了出去。

“将军！”几名亲卫吃惊地看着上官云。

“是爷们的，跟着本将军杀清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上官云狂喊着第一个冲了上去。

几名亲卫连忙打跑了战马跟着冲了上去。众人一见上官云扔了保命的战马冲了上去，热血上涌，畏惧之心立减，“杀――”，一群乌合之众迎着骑军疯狂地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