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七月二十八，苏浙沿海南汇一带水面。

庞大而芜杂的船队正趁着难得的东南风扬帆前行。乌压压一片的船只既有水师战船，也有行商的河船，还有百姓的捕鱼船，这正是上官云和顾江龙的船队。船行多日，上官云的舰队终于在这一带水面赶上了顾江龙所部，他们的到来终于让已陷于绝粮境地的顾江龙等人吃了一顿饱饭。

“哈哈……哈……”笑声是从江扬水军旗舰上传出的，粗豪的笑声让人一听便知这人定是个粗犷之极的汉子。星星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上官兄弟真是好气魄，好胆量！”

“是啊……以八百兵破敌城，击溃三千清军，非有鬼神莫测之计谋，不可一战扬威！”那个语声微弱还有些喘息的人正是死里逃生的阎应元。

“哪里，哪里！没有顾兄鼎力相助，在下哪会如此行事；阎公临威不惧的胆量气魄更当为我等之楷模啊！”

“来，来，吃――吃！”

“噗……”立于门外的众侍卫们终有人再也忍不住笑了，这三人在里面有半个时辰了，所说之话不是互相褒赞，就是快吃快吃。但护卫们的笑却是舒心的，四千多妇孺得以保全，一千多勇士得胜来归，这足以让人为之欣慰了。

你若以为这几人在屋内开什么小灶，那可就想错了。

宽敞的舱内，几块死面薄饼儿摊在几上。三人围坐一处，上官云和顾江龙二人各手持大饼，里面卷的是盐巴水浸的小干椒，吃得是大汗淋漓，口舌上火，但心中却是无比畅快。阎应元开的是病号灶，整了个小鱼汤面。见二人伙食档次比自己底了一些，开始还推御了一番，终于还是对咕咕叫的肚子妥协了。

听完了上官云的介绍，阎应元才知道，船上还有伤病员也享受了这样的待遇。便一面喝着汤，一面唏嘘不已。阎应元也是个能和兵士同甘共苦的人，当日在江阴城内便是如此，但他总以为那危急关头总有些拉拢人心之意，今天看上官云的做法，细微之处都透着对普通兵士的关心。再看江阴那些兵士们信心满怀的笑脸，他更惊叹上官云驾驭人心的本领，而最让他感动的是，上官云所为均是发自真诚。如果问此刻的阎应元还有几人能够信任，那首当其位的定是面前的这位英气逼人的上官将军。

“兄弟，前些日子，本……呃，为兄跟你提出入伙的事，现在莫要推辞了。我手下可还有五百多条汉子呢！”顾江龙老话重提，显然他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

“顾兄与我江扬军已是血肉相连的关系了……顾兄乃一方毫杰，可，可不知顾兄为何要屈就呢？”

“什么屈就？若是不看待我等的出身便也罢了！”顾江龙双眼一瞪便似要翻脸了，终还有忍住，又道：“不瞒兄弟，这段时间为兄一直在外想做几笔买卖，哪料想，唉！我那安顿在狼山带的家小，竟被清军给……反正老子和清贼较量上了！”还有一件事，顾江龙终于没说出口，便是他抢来的那如花似玉的四个娘子月前竟也被那清军给糟蹋了，顾江龙一气之下便四处找清军下手，但终不成气候，一真到后来遇着上官云。

上官云知他发言真诚，心中也有拢络之意，但仍有一丝担心，便又道：“能有众多壮士加入，更能得顾兄相助我当然高兴。只是，江扬军军纪太过苛刻，恐怕弟兄们自由惯了，未必能受得住，有违逆未免又要责罚。最后……若是不欢而散，反倒不如这样兄弟般相处！”

“啪”，顾江龙是火爆性子，手掌猛拍案几，怒道：“这不是瞧不起我们的出身了！怎的他们江阴百姓能收下，那降了的清军也能收下，反倒容不下我们这患难的弟兄！”

上官云便要起身解释，那顾江龙按住了他，又道：“你把那啥子军规亮出来，兄弟要说半个不字，从今起便将这顾字倒着写。”

“好，汤乞儿进来，于我宣江扬军规！”上官云面色一肃，舱内气氛立即变得肃杀起来。他心知要收复这只讲义气不理的一帮匪类，虽不能像收拾降军那样的雷霆风暴，便也必要有些非常手段的。

“江扬大营军规：畏敌不前者，杀！不听将令者，杀！淫人妻女者，杀！屠戮无辜者，杀！劫民财货者，杀！卖国投敌者，杀……”这几日船行水上，各江扬义军每日便要背这七杀之令，作为上官云身边近卫，自是每日便得上官云查点。汤乞儿大字不识，却也能倒背如流。那挺拔立于面前的凝重气势，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果然好军规！”阎应元第一个赞道，他深知若有一支部队甘愿为这样的军规所驱驰，那一定是因为有更为远大的东西在激励着他们。假以时日，这样的军队将是无敌的。

“……好……好……”顾江龙一边赞叹着却又有些颓然，他只知这江扬军作战勇猛，又深觉自己作战的孤独，若能随了他们未必不会有朝廷的封赏，那时便也摆脱了那贼的名声。可今天，一听那军规，才知这江扬军纪竟如此苛刻。不说他有些难以接受，恐怕那些弟兄一听此军规，便要走脱一半了。

“我知顾兄的襟怀抱负，但难保手下的弟兄便没有其它心思。”上官云平挥手让汤乞儿出去，又诚肯劝道：“不如，等到了容后再计议吧！”

“也好！”顾江龙应了一声，便又坐下来，闷声闷气地啃那大饼了。

而上官云此刻却不禁长叹一声，透过窗子向处望去。提起金山卫，让他想起了分别好久的扬州老营，这一个月的动荡不知有几人坚守了下来，婉儿平安否？

“婉儿尚安好，将军可平安？”心中千般牵挂，却只能迎风独立。一身粗布衣装掩不住婀娜的身姿，头遮青竹斗笠却盖不住眸子的靓丽。这样一个俏丽凄婉的身影出现在金山卫的城头，身后还跟着一位娇憨可人的小女孩，实有些怪异。但兵士们都很清楚，没有相当的身份此时又怎能登上城头？

那立于城头叹息之人正是自太湖迁移到此的马婉儿，身后那个痴痴望着他的小姑娘正是鲁壮的闺女铃儿。经过这数月相处，铃儿已和马婉儿很是熟识了，简直是形影不离了。那个太监田成在船队行至吴江水域时便失了踪影，估计是逃了。马婉儿却觉得自在了很多，行动也少有人限制了，因此，入金山卫城的第三日便带了铃儿登上这临海的一面痴痴遥望。

“唉！”城下身着明军服饰的鲁壮不禁长叹一声，他知道马婉儿心中挂念的是谁，然而，自己心中对这位兄弟的牵挂之甚不下于眼前这位啊。

十多天前，按辎重队带来的将令，鲁壮带着老营人马赶在清军攻进淀山湖三日前撤离了那儿。因军情不明，担心有人追击，便命吴德福率船只由长水塘、硖石至海盐一带入海再上溯到金山卫一带，自己带着还愿跟随的二千多老营人马并载着数十辆大车的粮食由陆路向金山卫进发。从战略安排上来看，鲁壮此举实是败笔，本就不多的正规军又随吴德福走了二百多，原因是他舍不得那些船只。现在他手中能掌握的作战士兵只有三百余人，这还得算上刚编入行旅的二百童子军。

老营人马刚在广陈墅带驻扎三日，金山卫指挥同知侯承祖得知消息便遣军来迎。虽有上官云不可轻开战端的叮嘱，但老营执事们均同意进入金山卫城。鲁壮便也只好应允了。

其实，上官云当时并不知金山卫的情况，哪里知道这金山卫城号称石头城下第一城，乃是一处战略要地。城高池深重兵云集，那金山营参将许云际见明朝气数已尽，难挽大势，便挂冠离职而去后，众将便推举指挥同知侯承祖为参将率众抗清。城中有卫骑军两千人马，又新募得壮士2400余人，充作乡兵，其中女兵竟有100余名。原来滨海的盐村妇女，历来有男女同工的传统，在国难当头之际，她们义不容辞地要焕发巾帼的气慨。还有城内外3万余名中老年百姓也壮言能战，真是全城军民上下，同仇敌忾。

侯承祖得知扬州老营之事很是感佩，这才力邀老营人马入城共守。此时众人都还有光复之望，战意高昂。鲁壮入城后便与所部扼守北门，老营众人也驻于北门卫所之中。此刻城内驻军都已分出外镇把守，城中人丁稀少，真是看不出半点中兴的模样。

“回吧！婉姑娘……”

“哦，”马婉儿这才注意到自己凝望了好久，眼角已有些酸涩。“回吧。”轻轻地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轻轻地走下城楼。路过鲁壮身边，马婉儿福了一福。鲁壮让过，安慰道：“上官云，没事的！”

马婉儿娇躯一震，轻嘤一声，便又离去了。

鲁壮心中喟叹，吴江临别时上官云的种种情态犹在眼前，他怎能不知这二人的心情。这多日征战，朝不保夕的生活已冲淡了过去心中执着的礼法，他已很能看得开了。

抬步走上城楼，极目远眺江面，鲁壮非常希望远处的天际能突然跳出几点帆影，――上官云，你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