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西江水在肇庆这儿平静地打了个弯儿，肇庆便有了三面环水的地形，这是个富丽的地方，却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这儿一马平川，无险可据。

历来重视地形作用的兴明军把后军扎在烂柯山，前军在横槎一带，中军则在肇庆城外十里，其间绵延三十余里，如不仔细侦察，真不知军队的虚实。

即使是这样一天换一次营地的行军途中，兴明军强大的政治宣传攻势一直在进行。

这一标在传唱张守本的《扬州屠城记》：“女儿声声泪唤不回娘亲，刀上滴滴血贼不手软。可怜我汉家好江山，都被这满蹄踏遍……”“十万冤灵上天敢叫苍天变sè，霹雳一声雨下天地动容。我汉家好男儿自古不为奴，且等凯歌奏再慰英灵在天……”

其声作金石悲音，其情苍天可鉴，那些新入伍的军丁全都听得痴了……

另一标人马则在听着教导的训言：

“天祥是谁知道官吗？

“和鞑子干仗的！是个不怕死的好汉子！对了，写过一首《石灰诗》！”

“错！写是的《石灰吟》！来，跟老子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昭汗青。”

……

听着营中传来的阵阵号子声，感受着其中的热血沸腾，上官云很是满意。众人中最能认识到宣传攻势重要作用的非他莫属，直属教导营中的年青而激进的教导们，则不折不扣地贯彻他的个人意志。

十月的清晨，天气微凉。肇庆城五更照例开城，久候城外的走丁贩夫和行脚商人便涌入城中，其中就有上官云、范苍等人。城内倒也人丁兴旺，一片太平气象。街面上各种摊点已亮起嗓子叫卖，这让久在血腥中浸泡的上官云等人产生入了世外桃源之感。

大军开至肇城外，兴明军照样是个尴尬的存在，但因为上官云知道这儿有个名人，行事便更小心了些，那名人便是——另一段历史上闻jing即逃的永历皇帝。说到这桂王一家，真像离乱的大明朝的缩影。起初，张献忠打下衡州时，桂王朱常瀛从封地仓皇逃出，只带了三子朱由爱辗转至梧州，其余子女不知下落。朱由榔逃难途中被义军擒获，囚于永州，时任广西征蛮将军杨国威率部攻打永州，其旗鼓官焦琏救下朱由榔，因他不能骑马，焦琏亲负十余里，得以逃脱。后桂王病故，隆武帝诏安仁王由爱袭封桂王爵，徙居肇庆。由爱不久身死，广西巡府瞿式耜和肇庆知府朱治涧商议，其迎朱由榔还肇庆。然后值战乱，直至隆武至广州才袭封桂王爵。两任桂王都有贤名，除度支银两外，从不干涉政务，因此，肇庆官民都对桂王府报以好感。

对于桂王朱由榔，上官云心中还有些愧疚呢，若不是他的到来，只怕人家已经皇袍加身了吧。此时的上官云还不知道隆武帝身体的近况，更不知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了。

上官云昨夜接到永明王府的帖子，他不知永明王此举的目的，但出于会见历史名人的兴奋心情，上官云一早便轻衣简从，作一生员打扮，带着几个护卫，进了肇庆城，而谨慎的范苍又暗置了一标黑骑护卫。可能是肇庆府被兴明军在韶州的所为吓倒了，所以至今直接无视兴明军的存在。没想到永明王递了个帖子来，上官云也只得低调点入城拜会了。

上官云等人乡下土包子一般，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晃悠，之所以这么早进城，不就是想看风景么？这一群故作斯、不伦不类的黑汉子，遭到不少人的轻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本地汉人服饰倒和江浙没什么分别，偶有两个异族的男女走过，贺老六的眼睛就不够看的了，便看到那些敞露肩膀的女子，老六便要评点一番：“啧，啧，有辱妇德啊！”眼睛不够用，哈拉子都要下来了。

这样三番五次的，上官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面责骂“你这个假货”，一面飞起一脚把贺老六踢翻在地。那老六从地上爬起来只敢搔搔脑袋，若唤着别人，恐怕是不好说话的，人家毕竟也是大明正牌副将了。

众人便这么嬉闹着感受这太平气象，呼吸着新鲜ziyou的空气。遗憾的是后军张衡没到，自从失了一只眼睛后，他很少在军营外出入，上官云暗忖，一定要给这家伙娶上个漂亮媳妇。众人打定主意，逛到午时再到永明王府上去打秋风，定是很爽意的。

没有了杨之奇这些人物，在这群大老粗面前，上官云倒成了饱学之士了，一时颇为得意。这面正指着招牌卖弄，或见前面一阵纷挠，正要上前看，突然一个人紫sè的人影直冲过来。上官云躬身躲过，下意识就要给对方来个大摔，掌握中却是个轻盈的身子，又怕误伤，只得一个空翻卸了力道，把人抱在怀中。

主官遇袭，身边诸将俱是沙场老将，早把那随后追来几个汉子，三拳两脚打翻在地。那混入城中的护卫正待上前，见范苍未示意，即又隐没人群中。

上官云这才看清怀中的人儿，“呀”的一声，便把那人推开，那人哪吃得了这一推，上官云知道鲁莽，又向怀中一带，又是揽在怀了。上官云头脑一热，面sè通红。原来那冲来的竟是个装束前卫的灵秀女孩。说前卫，因为此女头挂银饰，穿着淡紫sè长袖上衣，下着缀银花筒裙，显然不是汉家女子，见这身衣装便知其身家不凡。那女孩经过这一冲一撞此刻也是玉面飞红了，哪里又怨得了别人。这女孩见上官云出手不凡，反而机灵地躲于身后了。

还未打听这女孩儿来历，众人便被数十名壮汉给围住了。

其间一个衣首光鲜，满脸横肉的家伙喊道：“休要管闲事。且让我们抓住这个行凶的贱货，个黎女子，敢到老子们的地头上撒野！”

“黎女？”上官心中嘀咕，如此粉雕玉砌哪里是不开化的黎人哪？其实上官云不知，当时黎人也有生黎、熟黎之分的。更有不少黎人大户娶的是汉家女子，面前这个便是个混血儿。

那女孩被他盯得发羞，小脚一跺，上官云便觉右脚吃痛，脸sè一苦。心中着恼：“这小妮子在够泼！”

“我看，分明是你们欺负人家吧！”顾老六见身边的女孩甚是可人，立刻失去了判断能力，马上挺胸上前站到女孩一边。

“壮士救我，”那女孩一口汉家话儿极为纯正，“方才在酒楼，那个臭泼皮言语……唉！恼死我啦！”那女孩面sè飞红，显然有些话难以启齿。

“哈哈哈，”那些泼皮一阵狂笑，已然认了女孩所言。“但这小妖女凶残得狠，竟然打伤了我们公子！”那为首大汉发了凶劲，众人便冲了上来。

“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打折了一条狗腿嘛！”那女儿说着，从上官云后背对众人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显然是拿上官云当挡箭牌了。众人看出来了，这女孩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www.)

“少废话，拿了他给公子泄火！”众打手听了那带头的一声令全都冲了上来。

贺老六美sè当前，摆出满面正义之sè，众人还未出言，他已舒展拳脚冲了上去，几个手无寸铁的泼皮哪是他的对手，被他几个照面便打发了。

上官云则惊讶地又瞅了一眼这个女孩，但见她弯月牙一般的水灵双眸，倔强的鼻子微向上翘，薄薄的红唇，看面像便知是个jing明厉害的主儿。那女孩见上官云又盯着她，心中着恼，脸上笑着，小鹿皮靴又跺了下去，这下却跺上了生铁似的石板地。痛得苦了脸，怒道：“你欺负人！”

上官云早把自己归为大叔一类的人物了，是以并未在意地直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那女孩哪里愿意，看那贼笑的样子就没由来生气，两人这么在街上站着，再抬头却见那几十个大汉已被贺老六、范苍等人全修理得很是顺眼，已没有站着的了。

几人哈哈地笑着，在战场上生死相斗，全把今天这事当游戏了，当是与民同乐。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过了。一个魁字营的五十人小队开了过来，那带队的几个官兵与这群汉子相识。只一起嘀咕两句，那佐领脸sè立变，一挥手，兵丁排队列开，百姓们吓得立刻散了。

那佐领怒斥：“逆贼，速速就擒，否则格杀勿论！”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了，那个在酒楼上被黎女打伤的公子正是征蛮将军杨国栋的弟弟肇庆将军杨中良之子，而兴冲冲杀来的魁字营小队，则是杨中良的亲军，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邀功机会。

见这些兵丁杀气腾腾，贺老六头一下子大了，事可是他闹大的呀。

“喂，不过是打了人了，顶多见个官，凭什么闹之么大！”

这将官哪里听他解释，喝声：“拿下！”两个兵卒刀挥刀上前，早被贺老六一拳一脚打翻在地。

“嗖——嗖——”两支羽箭飞来，贺老六侧脸咬处一支，另一支却shè中臂膀。见对方来真的，贺老六发狂了，“狗娘养的，真打呀！”反手一掷便把那箭投在一个弓手的额上，那兵丁立时惨叫着倒下去，一只眼睛已然废了。

那佐领面露凶光：“杀——”话刚出口，“嗖——”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右手，一吃痛掉下马来。兴明军黑旗护卫作战条例：“先敌击杀，擒敌之王！”

“嗖——嗖——”声响，那些刚搭弓在弘的官兵都已被shè伤。是范苍的黑骑护卫出手了，因是大明军官，是以未下杀手！

上官云见今ri之事难以善终了，觉得众人在此已是不便，喊声“撤”，众人便往城门奔去。一时街上大乱，大家趁守城兵还未弄清形势，趁乱奔出城外，再也顾不得那永明王府的请柬了。

跑出城外，众人哈哈大笑，这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很让人开心，喘过气来，范苍大吃一惊：“靖难伯……上官将军呢！”

众人大惊，这才发现，哪有上官云和那个女孩的身影！

看着徐徐闭上的城门，众人面如土sè：“这下真的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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