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重天。

天庭御花园。

玉皇大帝正与西王母对弈。

黑白二色棋子犹如千军万马奔腾。黑为神，白为妖。玉帝执黑先行发起进攻，王母执白后行防守抵御。两位大能各自引一抹神念注入棋子之中，谁先吃掉另一方含有神念的棋子，则获胜。

“玉帝，势头这么凶猛？”王母似笑非笑道，“需知，兔子急了还咬人。”

她的话语带着调侃与嘲讽——实际上，她的辈分比玉帝还要高，存在的年限也更加久远——早在封神之战往前推移数十万乃至上百万载，她就已经证得大道。

后来天庭建立，张百忍被推举做了玉皇大帝，是为天地共主、三界第一人。而西王母则负责统领众女仙，被尊称为“王母娘娘”。

“兔子只是兔子，咬人一口，不会伤筋动骨。”玉帝低头凝视棋局，“但若是被抓住，可就没了活路。”

二者你来我往，棋盘上刀光剑影交错闪烁。

“虚晃一枪，杀机不显呐。”王母防御得滴水不漏，捻起一枚白棋道，“玉帝很擅长使用这些小计谋啊。”

玉帝依然沉浸在棋局中：“声东击西，是为兵法；兵者，变数也；就像朕让嫦娥下凡，怎知玉兔却执意要替她‘主子’赴死呢？”

顿了顿，他继续说：“朕更不知，这玉兔是怎么穿过了星辰银河的封印？”

此番话意有所指——

诸天仙佛皆晓，西王母麾下共有三宝：九尾天狐、三足乌和影兔。

三宝尽是大妖。

九尾天狐早在封神之战时就背叛了王母，闯入凡间为妖族奋战，最终身死道消，但魂魄未入冥界，下落不明。

三足乌则在“过去佛”崛起后对佛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甘愿通过地府转世、投胎为人，以人身修佛。依靠命格、天赋之卓越，他的境界上涨势如破竹，并成功传承广大机缘，被授予“大日金乌菩萨”果位。可惜这位大能，却对月宫中的嫦娥萌生贪婪爱意，遭受诸天神祇围剿，灭亡于后羿箭下。

“嫦娥”原本不是某个人的名字，只是天庭宫女们的统称，后来有一女子成仙飞升，容貌姿色都堪称绝世，舞姿亦是出众。由于她太过超凡，“嫦娥”逐渐成为了独属于她的名字。

西王母不相信嫦娥有如此强大的魅力能让三足乌陷入疯狂，她猜测，一切都是嫦娥体内被许多仙佛视作“至宝”的东西作祟——传说那是可以让修士触碰混元境界的无上之物——太古七凶的心力。

于是西王母派遣影兔去往月球广寒宫，命她取代玉兔，想方设法成为嫦娥的知己，探究那股心力的来历与用途。

影兔身为三宝之一，她的天赋神通是“拟态”：伪装万物众生，像影子一样无法区分和辨别。

任何法阵、封印，在她面前都形同虚设。

王母眯着眼，冷若寒霜：“想是年久失修，法阵都上锈了，才让玉兔有了可乘之机。”

“也罢。”玉帝摆手，“濒死小妖，侥幸逃了便逃了吧。不足挂齿。”

2、

一年前。

影兔在西王母的授意下只身来到月球，已历经数千载。

当初利用天赋神通，她模拟出星辰银河的内核与气机，毫发无损地穿过了封锁大阵，进入广寒宫；悄无声息地找到玉兔，将其吞噬并取而代之。

这一伪装，就是极其漫长的岁月。

依西王母法旨，影兔需要得到嫦娥的信任，再一步步探究那股心力——但她未曾想到：数千载光阴，没有尽头的孤独，能够腐蚀太多东西。

整日待在冰冷寂寥的广寒宫，伪装成玉兔的影兔与嫦娥彼此依偎、彼此慰藉。她们除了对方一无所有。

而陪伴，最是长情。

待第二个百年时光逝去，原本的玉兔寿元将尽、大限将至，嫦娥却把半个蟠桃递到影兔面前。

影兔从没有问过嫦娥为什么要把珍贵的、续命用的蟠桃分给她，分给一个卑微如草芥的，妖。

嫦娥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说。

她和她，是相依为命的朋友、亲人，不用过多的言语，一仙一妖，谁都不愿放弃谁。

在影兔吃下蟠桃的时候，信念就注定为嫦娥这位善良的女子动摇。

于嫦娥而言，因为固定的蟠桃分出去一半，所能补充的寿元不够充足，思维便经常陷入混乱——她比从前更“静”了；甚少活动，整日整日地发呆、成宿成宿地枯坐。

影兔有时候真的觉得嫦娥很傻，明明就是个可怜的囚徒，竟还要固执地把赖以生存的那点光芒照耀给另一个囚徒。

然就是这么傻、这么可怜的女子，苦苦煎熬了一年又一年，等来了天蓬，却没能等到心上人将她拯救；在玉帝的要挟下，她决定为了玉兔去送死。

影兔多想告诉嫦娥，自己不是她的玉兔，而是西王母的影兔，是三宝之一、天底下任何法阵都困不住的大妖。

但是影兔胆怯了，她不敢面对嫦娥清澈的眼睛。她宁愿违背王母的旨意偷偷临凡，代替嫦娥陨落在孙悟空手上。

至少，她这样做，或许还可以拯救她。

只不过，影兔此生都无法知晓，在她“偷听”的玉皇大帝与嫦娥两人的对话里，玉帝没有让她听到“朕不会让你死”这句话。

3、

“她是谁？”孙悟空收回金箍棒塞进耳朵里，“她跟我有甚么关系？”

冒充婉莹公主的影兔此时顶着一副紫霞仙子的面容答道：“她叫紫霞，是妖族中最美的女妖，我变作她的模样，希望你能因此怜香惜玉。”

影兔心知肚明：背叛了王母，很难有好下场；倘若再胡乱言语影响到西游路，那就真的在三界内无处可逃。

她几乎被吓破胆，强烈的求生欲令她不敢多嘴，又不能不作回应，遂编造出看似合理的借口。

“怜香惜玉？”猴子嗤笑，“老孙只是遗失了记忆，并非愚蠢！你说的紫霞，铁定与我有渊源，而你，显然清楚某些事情，却在撒谎！”

他用力挠了挠脑袋，龇着獠牙说：“老实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否则要你性命！”

就在危机时刻，猪八戒裹挟狂风冲来，肥硕的躯体挡在影兔身前。

“师兄，还请手下留情！”八戒持着九齿钉耙戒备道。

他亲眼见到了“紫霞尊者”，又通过猴子与“紫霞”的谈话推测：冒充婉莹公主的乃是西王母麾下三宝中的影兔。让他困惑的是，影兔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变作嫦娥的样子与他虚情假意？

孙悟空不语，从耳朵里拽出金箍棒。

猪八戒如临大敌。

猴子右臂扛着金箍棒，走上前用毛茸茸的左掌拍了拍八戒的肩膀，与他擦身而过。

“你们之间的男欢女爱，我不懂，留给你们慢慢聊吧。老孙去也。”

一脸茫然的猪八戒注视着孙悟空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内，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八戒看向影兔。

“你，还好吗？”

“还好。”

“你，是影兔？”

“是。”

“为什么，要变作嫦娥诓骗我？”

这时，一抹意念传递到影兔的识海中。

“此番下凡，没有死在孙悟空手上，玉帝不会容你活着。而你背叛了西王母，她即便不杀你，也不可能放过你。如今，你已举步维艰。”

影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在识海中回应：“前辈，还请为我指点迷津，寻一条生路！”

“把真相一五一十详细告知天蓬，老夫许你安然无恙。”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影兔犹豫，“小女子如何确信您所言非虚？”

“我是须菩提。”

意念化作氤氲云烟，鹤发童颜的老者现身，随手掐诀打出法则，居然将影兔的识海宽度扩展了半倍有余。

影兔惊喜——拥有这种她闻所未闻的奇异能力，即使不是菩提老祖，也必是位举世无双的大能——伴随着识海宽度扩展，她隐隐有了境界突破的趋势。

她当机立断开口道：“玉帝想让嫦娥死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下，挑起你和妖王的矛盾。”

猪八戒瞳孔收缩。

4、

西牛贺洲。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菩提老祖面向窗棂，读着一本纸张泛黄的无字天书。

一页呈现猪八戒和影兔交流的画面，一页呈现妖王孙悟空踩着筋斗云奔向北俱芦洲的画面。

九儿站在菩提背后，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偷窥其中的内容。

“阿翁，让我看看嘛。”见菩提倏地将书合上，九儿撒娇道，“我还没弄明白你的用意呢。”

菩提老祖严肃地说：“再晚片刻，悟空就会发现我了。现在还不是师徒相见的时机。”

5、

九重天。

天庭御花园。

玉皇大帝与西王母的对弈渐近尾声。

先是王母发笑，接着玉帝也笑。

三界地位最为尊贵的两位至高大仙的神色都有些无奈。

“凡间有句话怎么说？”王母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打了许久哑谜，换来个如此结果。”玉帝自嘲道，“一盘小棋局没下完，一盘大棋局都快没了延续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