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望进他金色的眼眸中，而他也回望着你。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摸了摸你的头发，叹了口气。你刚要开口劝慰他，就听见身后的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看来现在并不是交流的好时候。

随着慎司先生的消失，川上先生感激的看了你一眼，随后去开门。而你抱着笔记本，走到最后方的座位上。

你并不是大学生，也不是什么专家，所以出于尊重，你只能坐到最外围去，听川上先生和其他人展开讨论。不过川上先生没有让你空着手听讨论的意思，他还很贴心地

为你准备了这次研讨会需要的材料。你翻开装订好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东西。假如只是阅读的话，应该会让你迅速睡着吧？但因为是研讨，所以你还可以通过听别人讲解，来了解川上先生的民俗学研讨会究竟讲些什么。

“嗯，今天的课题就是这些，以下是材料的部分，请大家看过后自由讨论——”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你随手拿起一页纸，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你不禁觉得头痛起来。上面写的内容，你在书本里看到过，却知之甚少，那就是关于铁船临岸后的事件。自捷戴特公国而来的海盗们，用大炮打开了东之国的大门。那时的御前还被人们称为神皇，人们都相信神皇是神的后代，会保护这个国家直到永远——而如今神皇的称呼变为“御前”，掌权的也变成了内阁，是因为那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信仰救不了东之国。

铁船临岸，海盗们假冒公国的来使（后来这些海盗被西洋国家授勋，补齐了他们的手续），强行开启了贸易。而因为不平等的贸易，以及御前不断地增加税项，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矛盾越加激化。

不久之后，对东之国的贸易顺差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海盗们被授勋之后，大陆也以皇家商队的名义，从东之国大量走私银矿。各藩地得不到御前的支援和反抗命令，在抗击海盗和走私白银的“商队”时反而被御前斥责为“逆贼”“不懂得与强国互通友好”，于是开始暗暗支持当时的内阁（旧称为太政阁臣）进行架空皇室的政变。

政变之下，虽然第一次放权成功，并且改贵族为华族，武家为士族，平民也废除了贱民籍，允许平民与士族和华族通婚。

但是，并非贵族出身，而是以武家之身受封的藩地领主们，对于这次政变的的结果并不满意。相反，他们认为阁臣们背叛了之前的约定，认为他们并没有做到让御前真正放权，给他们抗击外敌的自由。此时，任何武家藩地，一旦有所异动，在京华族就会拿到诏令，可以动用私军剿灭“作乱”的藩地，并且接管当地的财富和资源，这才是武家不可接受的局面。

而其中，位于西岛的万江藩便是武家藩地的代表，在当时第一次御前放权中，万江藩的兵士开到帝都之外，向御前表明态度。但是在这之后，万江藩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倒依旧不被允许打击海盗和走私银矿的商人。为了分割有着天然海港的万江藩，怀恨在心的贵族们甚至派细作潜入万江藩，以查禁反逆学校和非法进口为名，在万江藩各地四处纵火。

于是……

“——于是，万江藩的人就潜入帝都，一把火烧掉了帝都。皇宫和居民区各被烧毁了一半，而万江藩联合各个武家藩地，再次进京逼迫代表着华族利益的明应御前。”

你非常清楚正在说话的女人所说的历史，这就是被称为“明应之变”的事件。但是，你此前只知道万江藩书院的事情，却不晓得帝都那些华美建筑的来历居然如此复杂。

“什么时候开始呢，武人的权利越来越大了。”一个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是大学生的男子对川上先生说，“就是因为这样，阳户和浪华也被这些武人接管——”

“但是不接管的话，你觉得那些守旧的华族会老老实实接受变化，还引入工厂和各种交通工具吗？”另外一个瘦弱白净的青年反驳他，“如果一定是存在什么问题，我觉得果然还是明应之变后因为直接连贵族院都废除了，所以那些贵族才怀恨在心，一直试图挑起战争。”

“但是好在后来今川前首相也掌握了内阁的话语权，实行了【散发脱刀令】，又实行了【限禄令】，这才让以后推行【禁禄令】【征兵令】和【废刀令】更加容易起来。”刚才发话的女人微笑着说，“大田君，还有岛津君，在有关的事件中，任何一方的势力壮大，都有可能造成不良后果，而内阁就是在以激化他们之间矛盾的方式来不断削弱华族和士族的影响力。你看，在重建过程中，内阁以向西洋诸国学习为理由建立了现在我们看到的帝都建筑，但同时暗中支持武家控制了阳户和浪华，并且在周围以相同的名义引进了大批的基础设施。从这一点上来看，放火这件事未尝不是内阁想要激化华族和士族的矛盾，争取自己喘息的时间。”

两个男生都点点头，但是另外一个看起来和川上先生年龄相仿的人反而问川上先生：“您怎么看呢，川上教授？”

“确实，在这个事件中，当时以【竹下景之】为首的太政阁臣在华族和士族之争中示弱，为日后内阁争取到御前让渡的权力提供的保障。我更为在意的是，当时明应御前本来是有子嗣，但是他的子嗣在明应之变病逝，而后代表着激进贵族的文治御前继位——这是否代表了从铁船临岸后就一直计划着向西方和大陆学习，并且制定了一系列削弱贵族和武家的计划？”

说到这里，他手指叩了叩桌面，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由于你坐在最外围，而川上先生这时又仿佛未注意到你一般，那份文件因此并没有到你的手里。

“难怪，”那个叫大田的青年陷入沉思，“我还很好奇为什么在明应之变后推进西化这样容易……神官们这样容易就被收买了，各地的风俗以及古建筑也被西化建筑所取代……本来按照贵族们的想法，或许这些神官们也能帮上什么忙呢？”

“无论如何，了解了这些行为后，我们也会更容易地与内阁中的一些保守派接触——虽然听起来非常枯燥，但我们要知道如何复兴和抢修古建筑是不会影响他们布局的。”川上先生点了点头，“阳户和浪华一直以来都是东之国重要的枢纽。尽管现在御前就居住在帝都，但阳户和浪华的重要程度和影响力都能够与东之国平齐。西化建筑的增多对于保存东之国传统文化和信仰是一种打击。但我们即使是要保存文化，也不能硬着来对抗现在的开化趋势。”

“不过还真是难呐——”另外一个刚才没有参加讨论的稍微年长一些的男生大声叹气，“我就是浪华人，什么信仰之类的现在已经基本不存在啦！就连平民百姓都开始用西式物品，穿着筒袖了喔！总有一天这样下去，东之国的文化就要被吞噬殆尽了——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都在想什么。取代了浪华御三家的那个辻村家的小子，娶了御三家其中一家的女儿后，越发肆无忌惮，开始对着浪华城动手动脚……”

你一句话也插不上，不如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所以只能看着自己手中的材料发呆。

这个就是民俗学的讨论……怎么说，这也算是民俗学的一部分吗？

你总感觉不是纯粹的民俗学研究讨论，更类似于政治和历史一类的，而且是你从未在历史书上见过的版本。自己究竟应该相信手中的这些颇有逻辑性的材料和他们的讨论，还是相信历史书上简洁明了的说辞呢？第一次让你这么直面权威动摇，这让你非常纠结。题头明明写着【关于帝都城区的变迁与其对阳户和浪华两个城市的影响】，可是这些内容，听起来都和城市的变化无关吧？

随着讨论的方向转移，你拿起了一份看起来多少比较有趣的资料。

【关于对云照神宫供奉的神剑“羽炼”的进一步讨论以及大陆民俗文献的论据支持】

“我们之前讲过，我们通俗认为现在出土的文物，文献中曾经被记载名为【羽炼】的剑是神主真日轮天光御野大神所使用的剑——”

你趁着川上先生不注意，偷偷询问慎司先生。

——真的假的啊，听起来很厉害欸？

——当然是……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

——您好歹是神主吧，难道您不知道其他神主的事情吗？

听见你这么一说，慎司先生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他咳嗽了几声才在你脑海中回答你。

——是假的，明也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那把剑存在的时间比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位神主都要长。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那是大陆的产物。大陆那边据明的说法，已经没有神灵的存在了。

与此同时，川上先生也说到了这一点：“在大陆的野史记载中，神秘被消灭的时间，恰好可以与推测中东之国板块运动的时间吻合。也就是说，即便是存在神秘和传说，也并不是说大陆从此没有了神话传说，而是这些神话传说——或者说是能够被记录下来的灵异事件集中地发生在了东之国境内。”

“这么看来，简直像是为了保证神秘和传说的存续，被分割出去的一块陆地一样。”那个好像是叫做岛津的年轻男生说道。

“我在这之后也有考证。”一个刚才没有发言的女生拿出了自己手写的表格进行传阅。再一次地，你也没能看到上面的内容，好像他们讨论的一时兴起把你这个来旁听而且有对民俗一无所知的人给忘了似的。

“根据文学作品的主题来看，在过去的一千年内，大陆的诗词歌赋乃至文学作品，更多地与平民和王公贵族的生活有关。唯一与神秘比较接近的，就是讲述妖狐变成女子和帝王相恋，最后显现原形被仙君杀害的传统剧目。”

女生做出总结：“而相对的，我们的文化兴盛时期集中在一千年以前，而剧目通常都与神明或者斩妖除魔有关。因为世间未知之事还很多，我们并不能确定是否有这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可以是证明大陆和东之国为什么在文化的侧重上产生分歧。”

“嗯，从文化角度考虑确实是这样。”

川上先生颔首示意：“干得不错，筱宫——并且在大陆那边最新找出来的传说残本里，我们可以根据这个传说残本还原一些关于羽炼的信息。在我们这里，因为大多数人认为羽炼是神主用的剑，所以被奉为神剑。而另外两大主要神主，即高常月隐水户玉姬和雷命陆生克天尊，也都有【玉生镜】和【轰雷之太鼓】。这些传说也有着具体的文物对应，但只有羽炼是没有任何说明和传说的一把剑。”

其他人点了点头，那个稍微像是年长一些的女性也开口，你总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确实，用来转化人类，成为水户玉姬的代行者的玉生镜，和用来击溃妖魔，招来雷电的太鼓，这些都有着自己的传说和改编的文学作品，唯独出现在云照神宫的羽炼没有任何的传说，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而没有定论这把剑就是献给日轮天光的宝物吧？”

说完，她似有所指地看了川上先生一眼，似笑非笑：“自从后殿火灾之后，您也没有把那把剑对外拿出来展示过呢。”

“展示的话，恐怕又会有贼人想要偷剑才纵火，所以没办法只能保管起来了。”

看着川上先生摸着后脑勺笑，直觉告诉你他说的并不是实话，而神主传来的不爽的感觉也让你确定了这个事情。

“并且，在大陆最新还原和公布的文物资料中，记录了羽炼原本是属于大陆的剑——但是其主人，还有另外的剑，羽炼只是其中一把。在这个传说中，羽炼被称为天剑，即为‘传达上天的旨意’，一定程度上，也证明了即使这把剑不是日轮天光御野的剑，也可能是原来大陆的传说中已经消亡的神明的剑。”

说到这里，川上先生又沉吟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到神话的消亡，不同的地方其定义也不同。而我相信最终所有的传说都可以找到科学的手段解释，所以我的想法是民俗的传说故事中，对于神明的重点关注，和大陆对于民生皇室的关注，反映了两地截然不同的文化方向。比起神话传说，大陆的人们更注重于平民的喜怒哀乐，或者是所谓的‘才子佳人’，又或者是建功立业的传奇，这也导致了他们比起保留文化，更喜欢吸取外来文化融入本地之中，同时重视民生的发展和对外的策略。而东之国因为是岛国，所以常年与世隔绝，且阶级制度固化，这才是我们需要在研究中注意的一点……”

——这个听起来倒是比较像民俗了嘛，你说是吧，慎司先生？

——嗯，啊，是……

慎司先生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不过你也没有完全把注意力放在研讨会上，而研讨会竟持续了整整一天，你到了后面饿得胃疼，也不见他们停下讨论，而你已经完全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了。加之里面有一些艰难晦涩的话题，你只能羡慕地看着那些侃侃而谈的讲师和学生……如果成为大学生，自己是不是也需要懂这么多呢？

总之，是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

你鞠了一躬送走这些人，看着川上先生带着他们离开活动室时，冷不防听到神主这样说了一句。你回过头，而他就在你身后飘着，同样望向那群人离开的方向。

“虽然是研讨会，说的却大多是政事。”

“话虽如此，说不定是在我走神的时候有讨论……”

你看向手中的讨论纲要，还有大家遗留下来的草稿纸，上面留下的的确都是关于民俗的研究信息。可是通过你刚才的旁听，显然川上先生他们还在考虑其他的东西。

“与其说是讨论民俗，不如说是所有的话题都会硬生生地转回到民俗的方向，而且他们传递的资料也没有给杏看。”

“那，那是因为我还没资格参加讨论，只能旁听吧？”

你想起刚才看到的纸面上的资料，突然有些好奇。

“神宫发生过的大火……那片废墟好像是我梦游时与您相遇的地方呢，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