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她没有说话。

亚摩斯却倾身过来，接了她手里的书包，“饿了没？跟我来。”

两人没去别的地方，就直接顺着学校回许家经过的一条街上，也是剑桥镇中心热闹的地方走去，遇到第一家刚打开店门的小餐馆，亚摩斯就拉着卞轻洛走进去。

此时还没有别的客人，老板按亚摩斯的要求将他们引上二楼，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小方餐桌旁坐下。

餐馆二楼的空间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简单却干净。

亚摩斯很礼貌地和老板商量：“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今晚在我们离开之前能不能不要在二楼接待别的客人了。我会把剩下这几桌的钱都付了。我们不会待很久，吃完饭就离开。”

老板踌躇片刻，点头答应。

餐厅面积不大，装修很文艺，很复古，四面墙有两面都修着大大的壁炉，此时壁炉里烧的正旺，店里面暖意融融。

卞轻洛坐在桌前，壁炉的热气熏的人有些发晕，身体开始微微发汉，她把羽绒服脱了下来，亚摩斯赶忙接过来，放在右手边的椅子上。

一直没有直视过亚摩斯的卞轻洛飞快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正好跟亚摩斯对个正着，那双满是温暖柔情的眸子带着笑意望着她。

卞轻洛心里一荡，却又垂下了眼帘，微微嘟了嘟小嘴。

这家伙真奸诈，就知道用那张漂亮的过分的脸让自己心软。

让自己想气都气不起来。

此时卞轻洛已经完全忘记了她为什么生这一场气，有的只是一份不为人知折腾人的小心思。

亚摩斯坐在对面，伸手过来，覆在她白嫩如玉的小手上，见她没有拒绝，心里送了一口气，手上动作更重了些，牢牢握住。

“洛洛，我曾经喜欢一个女孩，厚着脸皮千方百计找由头去她的城市，看电影、看展览、吃饭......找上很多借口，见到她，还要装作是巧遇。”

“后来，我很幸运，我喜欢的女孩也正好喜欢我，我乐坏了，高兴的好几天都睡不着，······然后我们恋爱了，我看见好看的花，见到有趣的事，都想一样不落地分享给她。每天都会看她那边的天气是晴是雨，提醒她加衣带伞或是小心中暑，好像这样就能跟她更近一些。她要学习的时候我也赶快拿起没看完的书，我说要睡了，她也很少一个人熬夜。

两个人的作息尽可能地靠拢，有一种隐秘的力量不知不觉中促使我们保持勤勉和健康。电话没有很规律地打，想她的时候就跟她说，她就会羞涩又甜蜜地说也想我了。·

······这是我十几年人生中听到的最美丽的语言，怎么听不都不会厌倦，我甚至把她的话录了下来，想她的时候又没办法联系她的时候，就一直播放她的声音，简单的一句‘我想你’，我能听一整天，依然觉得最好听·······”

“因为学业上很多深奥难懂的地方，家里叔叔对我的要求也十分严格，父母也不能来看我，每每如此，我总会有很多不开心的情绪，有时候一天学习训练下来应该是非常累的她，却坚持安慰我到深夜。反观她，从来不会传达负面情绪给我。不觉得不能陪伴是错，不觉得拥抱就一定比口头安慰更有力量。她给我的劝解和建议，我都很受用。每次她因为距离跟我说抱歉，我都会反而有些心疼和难过。不能见面，那就想念。隔着几千公里，看到屏幕上她发来一句我想你，好像她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有她在，呼吸的空气都是清香舒畅的。”

“每一个能见到你的日子，对我来说，都是我的节日。总觉得异地的日子是攒着过的。攒时间，我喜欢攒很多很多的时间，攒到了假日就坐飞机去看你。一年里足够来回的假期有多少呢？用手指就能数清楚。即便是最长的暑假，你的学校也和我的大学放假时间也是错开的…一个人在走空的学校等你，忐忑又兴奋，不觉得苦。我的身份原因，见面也多了不少限制，可是没关系呀，这一切都不比见你重要。”

不知不觉间，他话里的称呼已经换了。

是的，亚摩斯的剖析式告白，让卞轻洛双唇微微哆嗦起来，用一排洁白的牙齿咬住，但终究还是哭了。

她哭的样子很美，细细地啜泣，修长细白的手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去抹面上的泪，一双晶莹的瞳子，隔了迷离的泪雾看着对面的亚摩斯。

她都懂，全都能理解，因为对待这段感情，她也会患得患失，也会有自卑不够自信的时候。

因为在乎，所以总会觉的自己不够好。

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一不小心就又该分开了呢。

下次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

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好说。只能劝自己一句，活在当下。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却总是特别特别短暂。

分开比较难过，却总是感情里的常态。

不见面的日子，她也和许许多多经历异地的女孩子一样，会担心亚摩斯突然失去热情，担心认真经营输给距离。

那个救过男朋友妈妈，叫席孟清的女人，其实她远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度从容，她其实也会嫉妒，也会恐慌。

她的相貌与个性该是多少男子在梦里求的，而此刻她化身为一个从未有过的浑身弥漫着梨花带雨的落寞和委屈，能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和自责。

亚摩斯慌了神，起身两步跨到了对面，把早已泪流满面的她揽在了怀里，他慌乱地抽出餐桌上的纸巾，轻柔地给她擦着眼泪。

一嘴里一直重复着“别哭”“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女孩子是一种得寸进尺的生物，如果吵架闹矛盾，对方一开始就退让妥协道歉，那她就特别容易矫情委屈起来。

而且还有对方各种承诺各种哄啊，亲亲抱抱举高高！

亚摩斯微微松开了她，把系在脖子上的那枚玉观音从衬衣下面拿出来，贴在她耳畔轻声说：“洛洛，这枚玉观音我一直戴着，从来没有拿下来过、”

卞轻洛看着掌中的玉观音带着亚摩斯身上特有的清新甘洁的体香，温润而慈悲地注视着她和他。

她想起了几年前，她在机场送别亚摩斯时，当时以为以后再也不会再见到这个让她心动，让她心痛的男孩了。

所以把自己的祈愿寄托在这枚承载着福气和祥和，让人避开灾难的玉观音送给了亚摩斯，当时心里深处还是希望在亚摩斯以后的人生里，能因为这枚玉观音会偶尔想起在华国遇到的那个叫卞轻洛，生在华国，长在华国的女孩子。

她不是真正十六岁的女孩，曾经，上辈子，她经历了父母至亲的死亡，她曾不知一次地坐在他们的病榻前，等待与他们诀别的时刻的到来。

那种等待，缓慢，痛苦。

但那种噬心的哀伤缓和后，她又会继续工作和生活。

她有对已所剩无多的亲人的挂怀，还有月夜深秋对爱情的期盼和向往。

人生于她，起落沉浮，辗转离合。重生近十年，她都尽量以平常心，做能及事，已无少年时的易感冲动和大喜大悲。

但在送别亚摩斯的那一刻，她心中却有突如其来的空落和渴望，仿佛被她压抑了太久，忽然喷了出来，溢了她满心满怀。

一直等到后来，很久很久，久到在非洲雨林遇险，绝望又恐惧的那一刻，亚摩斯如勇敢无畏又无所不能的骑士一般的出现，她这才发现，原来她这些年来的心静如水和平稳淡然都是表象。

她居然仍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她在渴望遇到一个人，那个人带着真挚热烈的爱情来填满她那空了一半的心。

面前的亚摩斯看着她微笑，真挚，满足，带着一丝惴惴不安的惶恐。

卞轻洛再管不住自己，不顾店里的店员和店老板就在身边，将亚摩斯紧紧抱住，强压着喉间涌上的硬块，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她听到自己有些发哑的声音说：“亚摩斯，我完了，我完了。”

我的心再不是我自己的了，你拿走了我的心。

亚摩斯像是能听懂她未说完的话，心里的狂喜象汹涌的潮水，直能将人淹没至顶。

身上象是充盈着一股劲，憋得让人想大声狂呼。

原来不止愤懑会让人有这样的激动。

亚摩斯觉得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哪一日象现在这样的快活。

他握着她的手一紧，仿佛知道她的担忧和患得患失，朝她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傻瓜，你难得不知道我早就完了吗？自从你为我戴上这枚玉观音，我就已经被打上烙印，你的烙印······蛇有七寸，我的七寸——是你！”

卞轻洛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全身的神经都好像集中在额头上那枚轻吻。

亚摩斯看到她的小脸一片嫣红，轻轻地笑了：“洛洛，你误会我了，我如果真那么理智，就不会把进行到关键阶段的试验全扔下连夜赶回来了。但是洛洛啊，在你的这个阶段，我不得不理智。跟你远了，怕你跑了。有了距离，你心里恨可能很快就被另一个人填满了。跟你近了，在你人生关键的这几年了，影响太大……那你说，我不理智能怎么办？只怕真过了，咱们才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别说你爸你妈，就是三叔也不会答应的。人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哪怕再喜欢我，也不会愿意叫你搭上前程。他们喜欢我是假的吗？不是！因为他们爱你。而我为什么这么理智呢……”

他看着她，缓缓开口，“因为我爱你。”

爱这个字太重！

现在说出来在感情不到火候的时候，却显得不那么真诚和厚重。

但是在这一刻，他想说，想说出心里的真心话。

“我就知道我当时动心，知道我当时会忍不住偷偷的站在你家楼下看你映在窗上的剪影却不敢叫你知道有多傻之后却依然高兴……我知道这几年我一直保持着那种心境，想起偷偷站在你家楼下的日子就忍不住笑……我知道我哪些地方变了哪些地方没变……我努力完成学业，努力完成我叔叔安排的任务，我在华国明珠市和京市，曲阳都买了房子，心里想着你哪天能跟着我一起住进来，所以，都是按你喜欢的样子买的，也是按照你喜欢的风格装修的，给你布置一间书房，高高大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屋顶铺满四面的墙……

给你布置了一间大大的舞蹈室，里面有你喜欢的zeitterwinkelmann的黑白色钢琴，给你布置了向阳的卧室，连着衣帽间，往后我会靠自己挣更多的钱来，慢慢的把你的衣柜填满……你羡慕别人有人送花的时候，我能靠自己挣的钱天天给你送九十九朵红玫瑰……你想吃黑森林蛋糕的时候我能让人在最快的时间给你送来最好的……你想有人陪你的时候我是个老板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请假还未必请的下……我都有想过的……”

亚摩斯扭脸看看向别处，这一刻显得如此漫长。

然而他的目光终于清明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这都是我想为你做的……我有时候庆幸我比你大，我有现在这个家世，要不然……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想来你也明白。”

洛洛的脸越来越红，亚摩斯觉得她是羞了。

而洛洛却觉得更多是羞愧。

是！她喜欢的爱情是甜蜜和浪漫的，但甜蜜和浪漫是需要资本的。

那种两人没钱买吃的，两人为了一个蛋糕都要努力很久的浪漫，甜蜜中未尝没有苦涩的玻璃渣。

他们的爱情或许真的感人，但设身处地，如果不是旁观者的身份去感知，浪漫过后，更多的则是数不完的日子。

他的理智或许才是对的，而她的爱情其实才真是飘在云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