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风即使是在围满遮阴植物的凉亭里也显得烘热，姜阳朔扯着领子扇了扇风，看着不远处的小别墅沉默良久才说：“我当初是真的感激小妍，我带奶奶去旅游的时候，她让我把房子卖了，我没舍得，我不想把云景的东西给陌生人，至少不能在我的手里送给陌生人，但我想以后如果她走了，就把那房子送给小妍的。”

那时云景几乎要被定论为溺水了，那人咬死了说小女孩看到的是假的，三四岁小孩的证词也没什么用，说话颠三倒四的听懂都困难，如果不是沈妍拿出偷拍的照片，可能真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埋上了，再难见光。

几年相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他们彼此都将对方当做重要的家人，沈妍拿出照片的时候，他心中的感激不亚于见到了救命恩人。

姜慕凝和姜阳秋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回去，但姜阳朔带着云奶奶到处旅游的那七年里，一直都有买东西让人送到沈家，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也不至于生疏，谁能想到……

接通姜慕凝的电话时，他还以为姐姐有什么事，听到第一句话几乎以为自己耳朵聋了，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他辩驳。

姜慕凝说：“算了，本来也就没多熟悉。”

他们和沈妍相差五岁，会熟悉起来本就是个意外，对方信不过他们也是正常。

说难过吧，也没有，相处的时间短，感情也有限，只是姜慕凝是真的有点累。

她恹恹道：“你开车吧，我困了。”

姜阳朔叹了口气，拿起车钥匙去车库开车，姜慕凝就坐在凉亭里等，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如中午时热烈，但依旧灼人，姜慕凝坐的热了，站起身就想去另一边靠水的椅子上坐。

然后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姜慕凝眉头紧皱，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是沈妍。她想也不想就挂了。

这已经是她思考再三后想出来的最体面的解决方式，她不觉得她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然而很快，又有一条短信跳了出来，姜慕凝瞥了一眼就想拉黑，然后手在那个页面就顿住了，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云景有东西在我这里】

短短一行字，姜慕凝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下意识站起来，目光茫然地扫过面前景物，恍惚间感觉所见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她轻咬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垂下眼正准备回一条消息询问，就见沈妍又发了一句话过来。

【姐姐，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明天就搬走，最后一次了，今晚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姜慕凝屏息看了片刻，思绪又飘出了老远，良久，她才拨出电话，接通后淡淡问道：“你直接告诉我是什么吧，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能聊的东西。”

沈妍抽抽鼻子，低声说：“我……我害怕，姐姐，求你了，我……我还知道阿景哥哥的一些事，你应该不清楚，我从河边捡来的，可能是他想送你的东西，你要看吗？”

姜慕凝闭了闭眼。

河边捡的……又是这样的语境，只可能是云景的遗物了。

她一边怀疑是不是沈妍又搞了文字游戏，一边又忍不住被吸引，沉默良久，还是说：“好。”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能把她怎么样？

姜慕凝挂断电话，给姜阳朔发了条短信，然后径直朝别墅走去。

沈妍显然一直等在门口，听到铃声就开了门，怯生生地往外看了看，抿了抿唇，让出一个位置：“姐姐，进来吧。”

姜慕凝神色冷淡：“东西呢。”

沈妍神色有些失落，眼里闪过受伤的情绪，轻声说：“我想和你聊聊阿景哥哥。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但你喜欢他，我知道，我以前……我从小就受奶奶照顾，知道很多他的事。”

姜慕凝顿了顿，说：“不用，你直接给我就行了。”

沈妍实在无法，就说：“就连我最后一点请求你也不愿意满足吗？就这一次，求您了，以后我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东西在二楼，很乱，我一时找不到。”

姜慕凝定定看着她，到底是有些心软，叹了口气便走进来，说：“行吧，下不为例。”

沈妍抿唇笑了笑，放松下来，转身进门去拿东西，姜慕凝跟着她进去，在沙发上坐下。

她等了半天等来沈妍抱着一堆酒下来，当即就有些茫然，“东西呢？”

沈妍垂下眼，说：“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姜慕凝被她缠的头疼，又想生气又哭笑不得，“算了算了，聊吧，你想说点什么。”

沈妍没有说话，坐下开了一瓶酒，倒了一杯递给她，姜慕凝摇摇头：“我酒精过敏。”

沈妍怔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也没勉强，自顾自地灌了起来。她一个乖乖女哪来的酒量，又是对瓶猛灌的喝法，不到一瓶就有些晕晕乎乎，迷离着眼说：“我没有想到我会和你们闹成这样。”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姜慕凝说：“每个人和别人相交的时候都不是冲着反目去的，不是你的错，别多想。”

沈妍摇摇头，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什么，隐约只能听到“对不起”、“我也不想”等字眼，姜慕凝有些无奈，说白了有戒心也不是她的错，只是隔阂生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打破，姜慕凝心里对她有了看法，以后就会一直带着有色眼镜，哪怕沈妍付出全部的真心，放到她眼中也大打折扣了。

不如就这样分开，以后少联系，还能维持几分面子情，也不至于糟蹋彼此的感情。

姜慕凝想着，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太过生硬，可能是吓到她了，就温声说：“你别难过，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暂时分开少联系，不是真的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偶尔出来吃顿饭聊聊天的。”

沈妍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醉酒的状态都不那么明显了：“真的！？”

姜慕凝点点头，又无奈地笑道：“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沈妍垂着头，乖乖将酒瓶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姐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姜慕凝不回答，也不影响她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她东拉西扯地说了很多，显然还是受到了酒精的影响，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离。

直到暮色四合，渐渐暗沉的天色让姜慕凝莫名有些困，神色也多少透出了几分，沈妍看出她脸上的疲惫，突然道：“阿凝姐姐，你能带我见见宋总吗？”

姜慕凝一怔，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说的隐晦，但结合前面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以及这个称呼。姜慕凝几乎是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蹙眉道：“不方便，那不是好地方，你还小，有更好的路。”

没多少城府的小姑娘并不适合混利益为上的名利场，姜慕凝没听过她有这方面的爱好，显然不是为了梦想，那就更不可能，宋瑜严格的要求能将她逼疯。

沈妍怔了怔，脸上显出几分难堪，眼神再次迷离起来，嘀嘀咕咕地低头去摸酒瓶，摸到了一个空瓶子。

她拍了拍脑袋，说：“啊，没了，我去拿。”

站起身的时候又接了一句：“你还没喝什么，我去给你也拿一点。”

姜慕凝都被她整的没脾气了，无奈的笑笑：“饮料就好。”

今晚大概是拿不到手了，就别刺激沈妍了，明天再说吧。

沈妍还记得她酒精过敏，拿了几瓶橙汁下来，随手递给她一瓶，坐在地上看着她就笑。

姜慕凝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喝了几口润喉，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

沈妍捂着眼，嘿嘿嘿的笑：“对不起，对不起……”

姜慕凝叹了口气，一口将杯子里的饮料喝光，上前拉她起来：“行了，天黑了，我也累了，睡吧，明天就好了。”

沈妍被她拽的摇摇晃晃，一边摇头一边说：“不会好起来了，姐姐，对不起……”

姜慕凝不想听，把她塞进房间里，按着她洗漱过后压到床上，盖上被子才算结束。

大热天的实在是热的很，姜慕凝被热的头晕，困意重重袭来，也来不及洗漱，匆匆趴在床上就睡了。

因此，她也就并不知道沈妍在她走后就睁开了眼，下楼在客厅里呆坐了半天，直到后半夜才犹如诈尸般动了动。

她最后一条路也断了。

沈妍想，她能接触的最高阶层的人，除了姜慕凝姐弟，就是那天见到的那个人……景琏。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姜阳秋似乎更方便，毕竟宋瑜是他的未婚妻，但沈妍摸不准云景在姜阳秋心中的地位，或者说，她已知的信息有没有那么高的价值。

显然是没有的，她不知道别的东西，云景的事甚至算不上秘密，有心就能查到，网上甚至还有几年前的新闻，姜家这条路是堵死了，但景琏不同。

见过景琏后她一直都有查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发现两个人只是勉强可以称为相敬如宾，姜慕凝对他还不如对云奶奶亲近，更别提云景，所以景琏知道云景的事吗？

如果不知道，这个因为身份立场和时间所造成的信息差，就是她最后的筹码。

沈妍站了起来。

她在黑暗里流着泪，摇摇晃晃地往书房走，那里有云景的遗物，她在他死去的河边偷偷捡到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几条发绳，两条手链，还有一个小心雕刻成心形的纯白鹅卵石。

那块鹅卵石雕刻的实在是太过粗糙，只隐约有个形状，上面刻着朵祥云，其含义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有关姜慕凝的其他有用信息，只是姜慕凝喜欢云景，这件事谁都知道。

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最受欢迎的不是姜阳朔这个漂亮精致的富家子弟，而是云景，窜上窜下好像永远都安静不下来的云景。

好像没有人会不喜欢云景，包括她，不管是作为亲人、朋友、兄长还是别的什么，云景都能做到最好，即使是死，他的名字也能庇护别人。

沈妍抓着从姜慕凝口袋里掏出来的手机，她知道景琏这样的人不一定会看陌生号码，因此就只能铤而走险，从姜慕凝身上拿。

不断涌出的泪水让她大脑有些缺氧，勉强扶着墙才能站稳，沈妍低头看着模糊发着光的屏幕，迟疑许久，找到那条陌生的号码，连同伪造的照片和杂乱的信息一同发了出去。

最后，她看着架子上刚拆封的白色药瓶，颤抖着将它抓下来，囫囵塞进兜里。

这是她母亲用来助眠的药物，本该是中性偏有益的物品，如今成了她伤害别人和抓住机会的工具。

只是她急切之下抓的这条登天梯，到底通往天堂还是地狱，只能看以后了。

沈妍抹了几次脸上的泪，发现抹不干净，就干脆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手臂，喘息着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