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卜头见杨正心扭过头去不看他，反而更加高兴了，小脑袋都昂得更高了，那神气的样子就仿佛一个刚刚打劫成功的土匪。

恰在这时，站在旁边的杨大郎突然拉了拉杨正心的后衣领。

杨正心一愣，旋即转过头来看自家大哥，就见杨大郎伸手指了指人群外面，压低声音提醒道：“三弟！快看那边，外祖父来了！”

杨大郎的外祖父，也即杨老太太的父亲，人称方老秀才的那一位？杨正心略一捋顺关系，视线已经顺着杨大郎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了。

只见人群之外，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正从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颤颤巍巍地步行而来。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头上戴着葛巾，身穿深色儒衫，即使什么话都没有说，举手投足间似也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作为林家村里唯一的秀才公，方老秀才很得村民们的尊重，因而他一到，场上的村民们便纷纷跟他点头问好，连忙让出进入村长院子的通道。也有人上前想要搀扶他进入院子之中，但也被他挥挥手笑着拒绝了，倒也是个不服老的倔老头。

“见过外祖父。”

“外祖父好。”

杨大郎和杨正心连忙上前跟外祖父问好，杨大郎更是顺势走到他旁边，要搀扶他进去。

这一次，方老秀才没有拒绝，毕竟杨大郎是他大外孙，跟外人终究是不一样的。至于杨正心，嗯，就他这小身板就不出头搀扶了，那是添乱，干脆只送上几句嘴甜的话，倒也逗得方老秀才眉开眼笑，让人一看就晓得他心情不错。

院子里的老杨头看见老丈人进来了，也连忙上前要搀扶，表现殷勤得很。可惜老丈人看女婿那是怎么看也看不顺眼，所以方老秀才只是扬了扬手就把老杨头给打发了，不让他搀扶，他有大外孙子搀扶就足够了。

“……”老杨头在老丈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他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还忙上忙下帮忙找椅子给他坐，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杨正心“噗嗤”一声在旁边看得闷笑不止，显然没想到自家老爹还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一面。不过想到自家老爹能娶到自家娘亲那样一个知书识礼的好女人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便又释然了。

老杨头脑袋后仿佛长了眼，不由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小儿子一眼。但这在杨正心看来却不免显得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了，顿时闷笑更急。

方老秀才显然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户主，他一到，院子里林家村里各家的户主便算到齐了。林家村村长也不再浪费时间，即刻宣布村民会议正式开始。

杨大郎和杨正心都不是与会成员，所以急急忙退了出去，还被围观的群众一下子挤到了最外面，让杨正心浑水摸鱼的小心思直接歇菜。

村会开幕的惯例，是由村长先做出大会开幕的发言。这个发言简单阐述了这次会议是因何而开，又将要在会议之中商定什么事情，比起那些打官腔的发言要显得简短不少。

尽管如此，坐在院子中的林有米等好几人依旧觉得村长那番文绉绉的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在听天书，困意上涌，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还好这几个人做出这不雅之举有用左手挡住嘴巴，如果不特意去看一般人不会看出那几个人是在打哈欠。

但很不巧，村长偏偏留意到了其中的林有米的小动作，当场脸就黑了起来。这还是同为林氏家族的人呢，若是不同族的人，也不知道此刻他们的心中如何腹诽。村长也不敢在那里继续掉书袋了，赶紧用直白的乡下俚语把大会的目的再说了一遍，尽量让场上这些乡巴佬全都能听明白。

林有米等村民听到村长口中终于冒出熟悉而亲切的乡下话，这下子才算是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村长想要说的是这个。之前村长那些弯弯扭扭的官话虽然看似简短，但再简短也是官话而不是白话，他们这些乡下人哪里能听得懂啊！

老杨头虽是户主却不是本地村民，如果不是关乎自身的要紧事，自然不好开口发言。他只是想悄悄腹诽一句，这乡下地方开个会就说乡下话啊，没事儿说的什么官话呢，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大家都忙得很，这样弄得说的人累，听的人更累，不嫌累得慌？现在说白话，不就很不错嘛。

老杨头本来就是从外地逃难来的，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一来二去就学会了说官话，村长那些话他倒是能听懂。但一般的乡下人平时只待在自家村子里那一亩三分地，只会说些本地方言，哪里能听懂一般读书人以为的全国皆通的官话啊。

村长也没想着开个村会才开始就弄得村民们怨声载道，他这不是习惯了在县里开会说官话，在这村里开会一时之间忘记改回来了吗？当然，村长的私心里也有想着借用官话来树立威望震慑刁民的意思在其中，只不过没想到此举反而弄巧成拙，这不一察觉不对就当场改回来了。

按照村长那番话的意思，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村子里很多户人家的房屋已经变得很不安全，一个不注意可能会闹出人命，所以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在这次村会之中他这个村长要跟大伙儿商量房屋安全排查、上报实情和修理房屋的相关事宜。这一切都是为了村民自己，而不是为了他这个村长！

这话一说开，就轮到场上这些林家村各家各户的户主们代表自个小家各抒己见了。

“这还能怎么办？各家自扫门前雪呗。像这样的事情过往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有自个儿的房屋完好无损只是有些屋顶漏水的村民率先开口，说出来的话就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味道了。

“嗨！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有村民当场拍凳子发出不同的意见，“这一次的暴风雨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跟以往经历过的那些小风小雨能一样吗！？我读的书少，你别唬我！”

那人嗤笑：“说的好像我读过很多书似的。别说读书了，这里有多少人能认得几个字的？既然大家都读的书少，你少搬出那番话来恶心人！”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说就说，怕你啊！”

“呵！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上一次也不知道是谁吧啦吧啦……”

杨正心在院墙外听到这里差点儿笑出声来，总算知道小萝卜头那些怪话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乡下人没文化，吵起架来就要比读书人更容易上火。眼看着场面开始越说越歪，村长都忍不住要插手了。

这时方老秀才干咳一声，直接开口打断了：“好了，好了，你们这话题都跑偏到天边去了，大家今天还要不要把这村会继续开下去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火气还这么大，是平时肝火太旺却喝少了凉茶吗？要不要到老夫那儿拿一点苞米须回去煮水一饮降降火？这苞米须算老夫白给，不要你们钱。”

方老秀才这话一出口，那两个吵架的人总算收声了。再怎么说方老秀才也是这里最年长的人，又是秀才公，他都开口说和了，这面子必须得给。而且，这苞米须谁家没有啊，干嘛还得到他家去取，不嫌丢人啊？

林家村村长见场面总算控制住了，不由感激地看了方老秀才一眼，这才连忙把话题拉回来道：“好了，好了。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哦，刚刚讨论到，林望认为各扫门前雪就可以了，常新对此持不同的意见。常新，你接着说。”

常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次的暴风雨跟以往的都不一样，那暴雨的冲击力太强了，雨水的量也太大了，连山道都有泥石流冒出来，要说大家那土胚房被那样的暴雨冲刷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是不相信的。如果你们家建的也是像村长家这样的石砖房，那当我没说！”

场上的众人皆不说话了，甚至连刚刚那个出言不逊的林望，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家的房屋没受到一点儿影响，顶多敢说房屋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少，否则之后房屋若发现新的问题，那得被人啪啪打脸，脸都打肿的那种。

常新继续道：“既然房屋多多少少都会出问题，那别的废话不多说，肯定得对房屋进行修整，对吧？”

村长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常新精神一振，继续说道：“但问题来了，房屋修整期间，我们该住哪里呢？我们要讨论的，是不是该是这种问题？”

林大桂这时候坐直了身子，也道：“还有，到底村里哪些房屋必须进行紧急修理，哪些房屋可以稍缓，又哪些房屋可以暂时不做处理？”

“所以，才需要我们对自家的房屋进行安全排查，而后大家把资料上报到老朽这里，让老朽好歹心里有个数。”这时候，村长才缓缓开口总结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