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五洲入冬。

飞甲城内，战火滔天。

阴暗天空飘落雪花，才落地，便被血水染红。

城内遍布尸横遍野，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不是身穿西姜军服，见之既杀。

经过长达十多年的准备，西姜举全国之力，请来二十一位四品钦天师，暗自打造了一座可以进行远距离传送军队的大阵。

之后又付出无数白银绸缎，与南部草原的各部落签订和平协议，西姜在三天前，便将南部十万大军全部传送到飞甲城外。

随后，西姜捶响战鼓，谢白银为大将军，谢元为先锋，在十五万大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下，飞甲城于今日凌晨，城破。

飞甲城与铁虎城都为边关重城，三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已经让两国民众之间的仇恨无法化解。

城门刚破，谢白银便下令屠城。

谢元骑着白马，枪尖滴下鲜血，甲胄上全是肉泥，身上的千钧符已经被洗掉，多年练武的修为终于爆发，武修神通三境，第一境——拔山。

有一妇人，跪在路边抱着自己死去的丈夫哭泣，谢元驾着马来到她身边。

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妇人才抬起头。

红肿的眼睛布满悲痛，丈夫的死去使她彻底崩溃，泪水混着泥灰滑落，她张着嘴巴咿呀，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谢元面无表情，一枪穿透妇女的脖颈，鲜血溅射，将白马的鬃毛染红。

两边都知道飞甲城绝不会投降，所以就算兵力成数倍碾压，也遭到了强烈的抵抗，飞甲城外数十座的兵镇，如同钉子一般阻挠他们前进的步伐。

他是先锋将军，所率的三千黑羽轻骑，以及南部草原用以对抗各部落的一万青天重骑，几乎全部牺牲殆尽。

所以他对屠城一事，并不反对。

但谢元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大地震动，数百重骑兵在他身后停下。

“将军！”

一名将领策马而出，满脸横肉，腰间挂着三个头颅，浑身鲜血，眼神凶戾。

“查到了，屠玄参往北边跑了。”

谢元点点头，下令道：

“全体卸掉外甲，扔掉重枪，跟我去追屠玄参！”

数百重骑秩序井然，统统将长枪插入地面，卸掉外层重甲，拔出腰间弯刀，他们都是谢家养的私兵，人人自小习武，修为最弱的，都是化筋境。

谢元调转马头，带着数百骑兵，朝北城门直冲而去，眼神阴冷。

老子来兑现承诺了，屠玄参……

城外十八里。

三驾马车在路上狂奔，一小队轻骑跟在马车后护卫。

屠玄参坐在最后一辆，前面两辆分别是他的娘亲二夫人，以及他死去大哥的娘亲大夫人。

众人准备逃往三百里外的百荡江，只要成功渡江，就能彻底安全。

父亲城头督战，城破时已被乱刀分尸，他揣着父亲写的两封密信，带着家眷逃亡。

“呼……”屠玄参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冷静分析，西姜好大的手笔，怕是把整个凡洲的四品钦天师都请过去了。

钦天师，算因果，通符箓，懂八卦，精通炼丹炼器，擅长布置阵法，能借天地大势，但寿命一般不会超过两百年。

两千年前人族战胜妖族后，彻底占领五洲，而战时人族组成的仙盟也以名义的形式保存下来。

仙盟自大战结束后只颁布过三条命令：

一、凡妖族修士，不得突破玉衡境、七杀境，瑶光境与破军境妖族，最多只允许存留五位。

二、五洲、无垠海、天外天，凡通神境以上灵修，金身境以上武修，包含通神境金身境，不得以任何手段干涉人间之事。

三、所有三品以上含三品钦天师，不得以任何手段干涉人间之事，不得以任何形式形成势力，所有势力，见三品以上含三品钦天师，必须以礼相待，不得冒犯。

违者，仙盟共杀之。

屠玄参越想越憋屈，飞甲城都快破了，他安排在西姜京城的内线，才将情报以飞鸽的形式送来。

整整二十一位四品钦天师，西姜到底是花了什么代价才把他们请来的，掏空国库也不够吧……

“停车！停车！”第一辆马车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打断了屠玄参的沉思。

“什么情况。”屠玄参掀开车帘，对骑马跟在车边的将领问道。

“大夫人吵着要回去陪老爷一起死，骂您不配当老爷的儿子。”将领板着脸，觉得大夫人说话十分难听，大少爷早年战死，老爷殉国，整个屠家就只剩二少爷一个男丁了。

不跑？等着被谢白银斩草除根？

“你告诉大夫人，等到了京城，她依旧是屠家大太太，钱财都归她管，我娘绝对不会威胁她的地位。”

屠玄参捏了捏眉心，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争权，难怪一辈子只能生一个儿子。

将领领命，策马前往第一辆马车。

果然奏效，不一会儿，女人的怒骂声消失。

月上树梢，繁星落下，车队在一处破庙停下。

“这里有水源，休息半个时辰洗刷马鼻，继续出发！”

那将领对数十轻骑下达命令，马车上的屠玄参下车活动筋骨。

“玄参——”女人的哭喊声传来，正是大夫人李秀枝，她身体肥胖，满脸是泪，朝着屠玄参跑来，还故意倒在他身前。

屠玄参叹了口气，扶起李秀芝，“大娘，没事的，只要过了江，屠家还是那个屠家。”

“老爷——”李秀芝又开始哭喊，还把鼻涕擦在屠玄参袖子上。

屠玄参强忍着恶心，一边安慰大夫人，一边看向中间一辆马车。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绝美女人，头戴莲花冠，身穿霞影纱裙，气质高贵典雅，五官精致，让人看一眼便会着迷。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便是人间尤物。

女人名叫董小君，先天不会说话，下车后看向屠玄参，眼中全是担忧与怜惜。

屠玄参看见娘亲的眼神，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随后他将李秀芝扶到破庙门口坐下，自己走到隐秘处，从怀里拿出父亲上城墙之前给他的书信。

一封写给皇帝，一封写给吏部王尚书，父亲写信时飞甲城应该快破了，都忘记用火漆封口。

屠玄参略微思索，将写给王尚书的信件揣回怀里，胆大包天打开写着陛下亲启的信件。

“卑职屠安阳问大周皇帝陛下圣恭安:

自西姜攻城以来，我飞甲城将士死伤殆尽，城破只在朝夕，臣奉皇命镇守飞甲城已二十余年，当尽忠职守，与城同亡。

屠家世代为将，臣大儿屠玄生，三年前战死沙场。

万望陛下开恩，留我剩余妻儿一命，我二儿屠玄参天资聪慧，日后必是大周栋梁之才。

罪将屠安阳，叩首再叩首。”

屠玄参仰起头，眼中泪花转动，不知站了多久，才控制好情绪。

他将信件放好揣回怀里，走向马车，轻骑卫队已经整装待发，但还没等他走上马车，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大地微微颤动，屠玄参脸色瞬间苍白。

被追上了。

那队轻骑久经沙场，带头将领一听声音就知道有多少人马。

“少爷，我们拖住，您快带夫人走！”

屠玄参快步向前，将自己娘亲扶上马车，随后根本不管大夫人的哭喊，坐在车前，提起马鞭奋力一扬。

只听马声嘶鸣，马车夺路而去。

远处的谢元见状，瞳孔通红，咬牙切齿，杀意冲天，怒吼道：“屠玄参！！！”

随即他高举长枪，“冲锋！”

身后数百铁骑速度再次加快，马蹄声如同怒雷，在远处屠玄参心中作响。

留下的那一队轻骑，脸色悲壮，随着带头将领一声令下，向着人数远高己方数倍的敌人，发起悍不畏死的冲锋。

两方对撞，屠家骑兵如鸡蛋碰石头般被撞散。

几个呼吸后，只留下数十具残尸，连头颅都被马蹄踩碎，那位吓得失禁的大夫人，也被谢元一枪捅穿喉咙。

谢元带着骑兵继续冲锋，直指远处飞奔的马车。

屠玄参回头看了一眼，便转头拉开车帘，他将怀中的信件全部塞给紧紧抓住窗沿的董小君。

“娘，他们要抓的是我，你带着信只管往北，过了江去京城，先去王尚书家将信交给他。”

屠玄参看着双目流泪的娘亲，心中百感交集，娘亲不会说话，平时没少被大夫人欺负，克扣月供，无端指责……

“娘，孩儿不孝。”

屠玄参从车前蹲起，对着董小君磕了一个头，随后拿开董小君拉住他的秀手，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体内灵力运转，使他稳稳落在地上，他天赋不高，比不上大哥也比不上谢元，只是炼灵境而已。

谢元见到屠玄参跳下马车站在原地，抬手命令身后骑兵减慢速度，在不远处停下。

谢元一人一马，来到屠玄参身前，随后下马，一脚踹在屠玄参腹部。

屠玄参被这力道击退数米，只觉得丹田内的灵力停滞，这还是谢元收力的原因。

“姓谢的，要杀就杀，别他娘的恶心我。”

屠玄参毫无惧意，谢元并没有去追娘亲的意思，只要娘亲安全，死有何惧？

“呵呵。”谢元冷笑一声，提着长枪上前，“兄弟俩都死在我的枪下，也算是有缘了，给你个痛快！”

谢元杀意涌动，枪尖对准屠玄参的脖颈，狠狠递出，眼中好像已经看到鲜血飞溅的场面。

砰！

一把仙剑不知从何处飞来，只是一击就将谢元的长枪崩成碎片。

谢元见状连忙后退，那仙剑钉在地上，剑身妖气冲天，四周出现浓烈的血腥味，连一些刚参加过屠城的士兵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谢元不敢再向前，眼神凝重，随时准备撤退，他想杀屠玄参不假，但不想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仅仅是这把剑流露出的气息，就将体内那口先天元气吓得不敢动弹。

几个呼吸后，仙剑消失，众人刚松一口气，却看见原来仙剑的位置，突然出现一具白骨。

天地间的灵气因为白骨的出现陡然四散。

白骨站在大地上，瞥了眼身旁不敢轻举妄动的屠玄参，又看向前方的数百骑兵。

云涯剑仙，屠妖。

随着空洞的头颅环顾，杀人如麻的谢家重骑浑身颤抖，身下骏马无不嘶鸣，疯狂倒退。

男女不辨的声音回荡四周：

“离开吧。”

谢元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

“仙盟有令，仙人不得以任何手段干涉人间之事，这位仙人是要对抗仙盟吗？”

只见那白骨突然盯向谢元，谢元顿时觉得魂魄离体，随后腿脚颤抖，泪水直流。

“本座的战功，救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谢元已经快被天地间的杀意吓破胆，耳边回荡的全是妖魔的惨叫，屠妖说的话他一点没听清。

屠妖见他不说话，转身握住屠玄参的脖颈，“我叫屠妖，你是我最后的血脉。”

随后提着已经快吓晕过去的屠玄参，瞬间消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