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亘古立在那里的千古寂寞着的苍天大树，突然间被一柄巨大的桃木剑从上而下斩成两半！

那棵树的生命，似乎是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谁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谁知道在来年时这树根底部会不会突然间生出一棵淡绿色的充满生机的小苗来呢？谁知道……

滚滚的平地而起的烟尘中，忽然出现了黑影。

那邋遢道人心中一惊：这小子，被我一剑斩下，居然还能活命么？

而那女子则很是欣喜：太好了，他还活着！

可是就在此时，那黑影清晰了，居然是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立在那里。

居然还有一个人！

——邋遢道人心中怵道：来者何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能顶下他这一记的人，一定不是武林中人，而是修道之士。

※※※

就在一刹那之前，江南用自己的长棍顶着那柄巨大无比的桃木剑，但是自己两手不堪重负，眼看着就要被那桃木剑斩成两截，要不就要被那桃木剑拍成肉饼。就在那电光石火间，他的眼前忽然闪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衣裳，短发披肩，看她那背影，令江南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见过她？

还来不及多想，那女子便背着江南亮出双剑来，然后将双剑往上一架，竟然格住了那桃木剑。

江南顿时看得呆了。

那女子在那巨大的桃木剑面前，是那么的渺小，然而她却能以两柄银亮的剑格住那巨大木剑。

一刹那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景象。

景象之中，他伸出右臂来，以一柱擎天之势往上撑住一个庞然大物。然而他的力道不足，竟然从口中喷出血来，然后两腿委顿倒地。

她会不会不堪重负，然后也变成这样？

他的心，忽然悬起来了。

就在悬起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零零散散的记忆，忽然有一些拼凑在了一起……

时间，倒着轮转，逆流回了从前……

※※※

水村鱼市，一缕孤烟细。

江南如羞答答的待字闺中的小女，可望而不可亵渎。

江南亦如梦，朦胧而又清晰。

他也是江南，但却不是婉约的江南。

不知怎么的，他有时真的成熟得很像一个大人，每当看到别的小孩子在玩的时候，他总是在想：所谓的友谊，其实也不过如此罢？宿命刻定在了命运之轮上，一旦分离的时候来临，谁也抗拒不了的吧？那么，还交什么朋友呢？不过眨眼间便要分离，与其被离别之痛折磨，不如不曾相识……

能这么想的小孩子，很少。

但是他就是其中一个，还是想得最多的。

所以，他的朋友大多见他怪怪的，便多数不与他来往。

他也知道，他们不与他来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的爹娘去世得早，也不是因为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无钱无势。他知道，他们想得太少，所以他也不太想和他们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因为他不是富家子弟，所以必须自己靠自己！

大侠也是要生活的，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孤儿呢？他苦笑了一声，背起了篓子往山上的矿场中走去。

他一边沉默着拿大铁锹挖铁矿，一边想道：不过过几天可以看花灯了，那也是不错的。

他抬起头看着周围，只见一大片的泥土矿石堆叠在那里，感觉很脏乱。他的心里还是想着花灯：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好的，但是，那种玩意儿，也许是有钱人才会享受的吧？哼哼，我哪里会有钱放花灯？也罢，看看也好嘛……不对不对，花灯哪里是随随便便看得的？听说那个怪物可是凶得狠，叫‘蛟龙’来的吧？

“嘿！小子！”工头李如龙扬了扬手中的牛皮鞭，“又再想什么呢？还不快给我干活！”

他点点头，也不言语。他走到一处矿洞中，将铁锹紧握手中，然后开始挖了起来。

“真是的……”那工头撇着头喃喃地骂了几句，然后转身去监督其他人去了。

※※※

夕阳醉醺醺地落下山去，矿场之中许多矿工都向工头点清了矿石矿土，拿着少得可怜的铜板却笑嘻嘻地离去了。

在场的只剩下工头和江南。

“喂——那边的。”李如龙叫了他一声，“给我过来！”

“怎么了？”他放下铁锹，“找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个鬼啊？”性子烈如火的工头李如龙骂咧咧道，接着看了看这个小屁孩，觉得他满脸邋遢，倒是有几分可怜，便又变得有些心软道：“小子，我听说你一个人也是不容易，呐，这是你今天应得的工钱，还有我另加上去的几个铜板，你好好收着啊。还有就是你呀——不要不说话，老是装深沉！你这不是抢我风头嘛！还有，那样会很快老的。”

江南微微笑了一笑，点点头道：“是，谢谢工头。”

“什么工头？”李如龙抬抬眼皮子，“叫起来真不好听，不如叫我老大？”

“是，老大。”江南爽朗地笑了起来。

“哎呀，这才对嘛！”李如龙轻轻拧了拧他的嘴皮子，“以后可要好好干啊。”

“呵呵，好的，老大。”江南微笑着点点头。

工头也点点头，扯了扯他的嘴皮子道：“你这样笑起来才像个小孩嘛！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江南摇摇头，道：“老大，我还不想回去……反正我没有什么亲人在家的。”

“哦……”工头怜爱地摸了一下他的头，“那你也不能拼命地干下去吧？毕竟嘛，身体也是要爱惜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呀……”

“嗯。好吧，那我这就回去。”江南点点头道。

“去吧去吧。”工头看着他将铁锹撂在了一边然后屁颠屁颠地走了，不觉摇了摇头：“毕竟是个孩子……”

谁知他出了矿场，便往山上走去。

“诶，你要去哪里啊，小子？”走出矿场来想撒泡尿的工头感到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问道。

江南回过头来，道：“我先上山找吃的，然后再回家。”

“哦……那——”工头挥了挥手，也想不出有什么好说的，便道：“小心点啊。”

“是，谢谢。”江南点点头，回过头去，往山上走去。

工头其实是不错的好人。——他心中想到。还有，与年龄大一点的人交谈，有时更为有趣。

※※※

山路两边，一片绵延的黄草。他在黄草间捧着野果什么的往山下走去。

不远处，便是小镇，几缕炊烟袅袅而起，在暮色中添了几分和谐。

“今天能吃小蘑菇、野菜和枇杷。”——他双手抱着些东西，看似沉默地走着，心中却有些欢喜。“没想到居然还能摘得到枇杷，太好了！今天的运气还不赖。”

走着走着，他就听到了一阵呼唤：“小兄弟，你过来……”

他猛地回过头来，往四周看了看。

膝盖那么高的野草满地都是，不远处还立着好几棵枯黄的树，就是没有看到人。

——难道是我听错了？又或者人在树后面？

他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地摇摇头，然后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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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日颓落，如暮年老人缓缓地踱步下去……

昏鸦点点“嘎嘎”地叫着往山顶枯树飞去，在树枝上徘徊不定。

江南觉得有些奇怪，刚刚好像真的有人在叫他，而且如今会想起来，那声音是那么柔，那么悦耳动听。

不过，像我这种人，哪里会有女孩子叫我呢？——他苦笑了一下。真是痴心妄想。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抱着那点可怜的希望回过头去。

他一回头，便几乎要叫出来了。

真的有个女孩子！

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后，她十七八岁上下，浅紫色的衣裳与似雪的吹弹得破的肌肤相映相衬，红酥手上带着紫蓝色的护手，雪白与紫蓝相间的莲花裙盖过膝盖，她的脚上穿着亦是紫蓝色的小鞋，其服饰之美，令江南呆了一呆。接着，他又偷偷地瞄了她的脸，自己的脸不觉地“唰”的一下红了……

乌黑短发梳成很好看的式样，其上还挂着两个奇怪的连着长条的圆球一般的饰品，尖尖的瓜子脸更是可爱非常。两眼水灵灵的，有如清泉般明澈灵动，樱唇淡淡，浅浅地带着点笑容，令他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从那一眼开始，他的心里就叹了一声：

好美！

玉洁冰清，冰肌玉骨，世上居然有此之美的女子！

那一瞬间，他就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诶——小兄弟。”那女子负着手，弯下腰来笑嘻嘻地盯着他，“你脸红什么呢？”

“啊？呃？我……”江南这才回过神来，“我……我没脸红……大姐姐你不知道，现在夕阳红红的，你看到我的脸的话当然红红的啦！”

“是吗？”她伸出手来，托托他的下巴，“可是你真的脸红了……”

“我……”江南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下巴居然会被她那只玉手如此托着，而且两人的距离是那样的接近！

她那如玉如月般皎洁的脸，是那么好看……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就像一颗被炒得一分熟九分生的红鸡蛋。

“诶，梦纱，你干嘛不快点问他，哪里有客栈？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江南这才注意到她的身边，原来还站着个野人打扮的高高大大的男子，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丝怅然……

少年多愁。

“云天！”那叫梦纱的女子转过身去，指着那名叫云天、又被梦纱称为星河的男子，有些不满地说道，“你自己先吃干粮去！”

“哦……”云天搔搔头，“可是干粮已经吃完啦……”

“你……”梦纱握着拳头气得弯下腰去，“你就不能等等吗？我现在就问好了！”说着，她转过身来，对江南道：“诶，小兄弟，你可不可以告诉姐姐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客栈？我们两人赶路奔波很久了，想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江南“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有啊，山下面有间‘乐香客栈’，我这就带你去吧。”说着，抱着怀里的野果蘑菇之类的率先走在了前面，“跟着我来吧，大姐……姐……”他忽然想到，如果能叫她一声梦纱姐，那该多好？

可惜，那点小小的可怜的希望并不是能得到满足的……

“走啦！”梦纱回过头去，鼓着香腮，对着愁眉苦脸的捂着肚子的云天道，“再不走的话可没得吃咯？”

“哦。”云天点点头，忙跑着跟了上来……

“嘻嘻……”梦纱走在江南身旁，笑嘻嘻地伸出手去道：“小兄弟，你一个人抱那么多东西啊？要不要我帮忙？”

江南摇摇头道：“不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做好的。——不过如果拒绝的话，又显得我很见外，那么大姐姐你就帮我拿一些野果吧。”

“嘻……你说起话来也太现实了，真像个小大人。”梦纱听着他这样的口气不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江南不知怎么的，好像很喜欢跟她讲话，“我叫江南，大江之南的江南。”

“煎腩？”云天搔搔头，很是不解，“我怎么没吃过……”

梦纱嘟嘟嘴，道：“云天，你就不能少插嘴吗？”看他终于是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子一样低下了头，才又转过头来对江南道：“江南啊？那是个好名字哦，听起来有点朦朦胧胧的味道。对了，我叫韩梦纱，而那个野人呢，就叫云天。”

江南点点头，道：“梦纱……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听。”

“嘻……”梦纱回过头去对云天道：“听到了没有？我说了我是人见人爱嘛，而你……唉……除了乱叫之外还会什么……”说着，又转过头来道：“不过，你不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哦，小江南，因为我比你大哦。”

江南立即驳道：“可是我已经不小了！”说完，还像个大人一般拍了拍胸口，可是随即又有些脸红道：“虽然说我才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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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梦纱掩嘴偷笑，“你生起气来真的很像个小大人……不过你要叫我梦纱，还得等上好几年哦。”

“哦……好的，大……姐姐……”江南很是失望地低下头去。

梦纱帮他抱着一些野果，看了看他，道：“这些野果都是你采的？”

“嗯……”江南的目光有些暗淡。

梦纱冷不防地伸出手来刮他鼻子道：“你是男孩子，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啦，会不好看的。笑一个嘛……”说着，她先浅笑了起来。

江南被她这么一刮鼻子，不觉脸上一红，许久才抬起头来，对梦纱道：“大姐姐……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梦纱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江南转过头去，看着夕阳颓落，道：“聚散苦匆匆……也许，我笑了太多，很快就会伤心离别……”

梦纱很是奇怪地看着他，道：“小江南，你怎么想得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真像个小大人了哦……不过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小大人，不要老是只顾眼后不顾眼前嘛……”

江南呵呵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乱想的而已。我们快点走吧，要是不快点下山的话，会有野猪之类的出来的。”

“什么？野猪？”云天一阵兴奋，往四处望了望，“哪里哪里？是不是在这里等就会有野猪出现？”

“唉……”梦纱刚刚走了几步，听到他兴奋地叫了起来，便回过身来，双手叉腰道，“云天！你现在走不走？还是要等野猪陪你吃宵夜？”

“哦……”云天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低下头去，“我们走吧……”接着，又小声喃喃道：“多可惜……要是能抓到野猪，两天都不用愁没有宵夜吃了……野猪，以后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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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确实有间客栈。

镌刻着“乐香”二字的朱底牌匾，高悬在客栈大门之上。

饭香，自客栈中飘出……

来来往往的客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神情。

“好香啊……”云天站在客栈前，嗅了嗅鼻子，对梦纱道：“梦纱，我们吃只烤野猪好不好？”

“你……”梦纱摇摇头道，“你就不会挑便宜点的吃吗？那烤野猪多贵……”可是看到云天那一副苦脸，便只好摆手道：“好了好了，算我吃亏了，就一只，吃不完的还得带走啊！”说着，做出了一副要大掏腰包的样子。

“呵呵——”云天搔搔头，“还是梦纱好。”

“真是的，有的吃就说人好，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梦纱嘟嘟嘴道。

站在一边看着的江南，心中又不禁闪过一个怪念头：如果哪天我也有了一些多余的钱……那该多好？那我不就能请梦纱吃些好吃的吗？

此时摸完了钱袋的梦纱吃惊地掩了一下樱唇小嘴：“糟了，盘缠居然那么快就花光了……”

“呃？”云天这下苦了脸了，继而却又变得兴奋非常：“好耶！那我们去抓野猪，抓野猪，哈哈哈……”

“看你乐成那个样子……”梦纱扁扁嘴，“也不想想，那样的话今天得睡哪儿……”

江南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一喜。

为什么一喜？他心中又闪过了一丝质疑：我在幸灾乐祸？

但是他还是有些开心却有些吞吞吐吐道：“那……大姐姐……你先去我家住好不好？”

梦纱双手一拍，道：“小南，你真好诶，不过那样不会麻烦你吧？你家爹娘会肯吗？还有，我身边这个野人可是很喜欢惹麻烦的……”

江南垂下头去，眼中闪过了一丝悲伤，道：“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对不起……”梦纱将手搭在他肩上，“我不知道这些，害你伤心。可是，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耿耿于怀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其实，我的爹娘也是很早就死了……但是伤心有什么用呢？不要垂头丧气的啦，不然大姐姐我也会跟着不高兴的咯？”

“嗯……”江南点点头，“大姐姐，你想的有时候跟我想的有些相同……”

“嘻嘻……”梦纱偷笑道，“那你该不会说我们心有灵犀吧？不过你还小，不懂的。”

“我……”江南欲言又止，随即改口道：“我们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家。”

梦纱点点头，转过头去对一阵手舞足蹈的云天道：“星河，我们要去小江南的家住一天，你还不快跟过来？”

“啊？”云天搔搔头，“那样不是又没得打野猪了……”

“要打的话也得待会儿打！我们现在先去小江南的家啦。”梦纱道，“不然你打完了野猪拖到哪里烤？怎么过夜，难道又要睡野外吗？真是笨……”

“哦……”云天点点头，“还是梦纱想得周到。”

“少来……”梦纱抱着野果跟着江南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还不快点跟上？”

“嗯。”云天甩开大步跑着跟了上来……

※※※

江南小镇，平凡而又美丽。

江南多水，也多桥。

桥跨水上，书生偷偷跑出来与佳人幽会。他们彼此珍惜着相处的一刻，指着江南美景，携手行在湖堤之上，看着那小湖之上，渔舟唱晚，梆声阵阵，不觉露出一丝欣然的笑。

渔夫恋着小舟，在上面闲坐垂钓，一副悠哉的神情。也许，今晚没有什么好鱼可以食用，但是垂钓之乐也许已经令他乐在其中，废寝忘食了。

湖上还有小亭，墨客在一边驻足，看着花白胡子的老者对弈，有时凝眉深思，有时含笑不语。

湖边，浣纱女挽着衣袖，或提携着薄纱、或抱着一堆洗好的衣物，摇摆着柳腰，踏着莲步归家，有的说说笑笑，有的沉默蹙眉。无论嬉笑与否，都各有其可爱之处。

但是江南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有心思去欣赏如此美景。

他只要偷偷地看走在他身边的梦纱一眼就够了。

可是他却不敢回头，竟然战战兢兢地走着，想要回头而却不敢回头。

若回头，他怕她会误会。

不回头，他又更想回头。

这是多情少年的矛盾？

还是说我是个多情浪子？——他的心又开始乱想起来。

梦纱见他有些恍惚，便凑过头来问道：“小江南，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在想什么呢？”

一阵幽香，沁入心脾。

他猛地回头，却不料自己的脸撞在了梦纱的脸上！

他立即伸出手去，硬是在那刹那的接触之后将自己的脸给扳开。

然后，他就只听得“咕噜噜”之声，蘑菇之类的滚落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江南此时才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真正地像个小孩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那些蘑菇起来。

“没什么。”梦纱随意地揉了揉脸，一只手圈抱着那些野果，抽出一只手来帮江南捡起那些落在地上的蘑菇，却见江南的脸红得像被火烤的乳猪一般，不觉好笑：“小江南，你的脸红成那样干嘛？是不是害羞啊？”

江南听了，忙掩住了脸，像个小孩子一般——或者说他变回了小孩子，他一个劲地摇起头来：“没有没有，可能是你看错了……我绝对没有脸红！”话刚说完，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摸在自己的脸上居然是那么烫，而地上，又落了一地蘑菇……

“嘻嘻……”梦纱帮他捡起那些蘑菇，“这些东西我就帮你拿吧，不然你再摔下来，可能你连饭都没得吃咯。”

“谢……谢谢。”他的脸从内到外都是像被抹上了浓浓的胭脂一般，红得比关公还厉害，“我刚才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梦纱捡完那些蘑菇，微微笑道，“你这个家伙，有时还真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呢。”

“我……我不是。”江南有些扭捏道。

“好啦好啦，你看那个野人都已经饿成那个样子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梦纱指了指在一边捂着肚子盯着湖面上跳起来的鱼差点流口水的云天道。

江南点点头，道：“哦。”

在她面前……

我永远都像个小孩子……

——他居然这么想道。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杨柳岸，晓风残月……

天上悬着皓月，多情地眺望着繁华人间，星河横陈，点点闪闪。

江南的夜，却是沉寂的。

红瓦房在夜中成排成列地站着，仰望天上那轮着心在繁都的月。

满天星斗之下，站着三个人。

三人则站在一间破烂小屋之前。

“这间小屋就是我的家……”江南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过很破烂。”说着，他推开了门。

“呃？”梦纱奇道，“你不锁门的？”

江南摇头：“我们这里向来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而且，就算有什么喜欢光临我家的人，也最多就是喝几口水然后离去……”

梦纱“嘻嘻”一笑，心道：不过我可不是这一小行的人，我是拿死人的东西去接济穷人的，可不拿活人的，你也可以放心……

跟在后头的云天搔搔头，道：“不过这间屋子跟我的木屋也差不了多少，好怀念那间小木屋啊……”

梦纱招招手道：“别感怀那些了，快进去吧。”

※※※

小屋很小，但却有张石桌，三张破木椅，一张极大的草席。

小屋虽破，但是很整洁，墙边放着些做得很粗糙的小篮子、锄头之类的东西，而那张草席和石桌也是一尘不染，至于那三张破木椅，其实很容易看得出来，是江南在闲暇时做的，他虽不是能工巧匠，但是也做得有模有样。

“嘻嘻……”梦纱双手互抱放在脸颊边，一脸开心，“这间屋子也并不是那么破烂啊，而且这里的好多东西都应该是小江南你做的吧？”

江南点点头道：“嗯，但是那张石桌却是找铁匠铺的张大叔免费帮我做的。”

“哦……”梦纱点点头，“那你在这里应该也很有人缘的嘛……”

江南低下头去，喃喃道：“应该是吧……”

“咕——咕——”

“梦纱……我的肚子叫得很厉害，可以吃东西了吗？”云天捂着肚子道。

梦纱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对江南道：“嘻嘻……小江南，我们在那里把我怀里的这些东西弄熟啊？我也有点饿了诶。”

江南“哦”了一声，道：“那要在屋子外面烤，你们跟我来吧。”说着，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屋后，只见屋后是一片被除去了一些杂草的空地，空地上还搭建着一个做得很拙的土灶，旁边还堆放着一些锅具之类的。

“好耶！烤东西吃了！”云天二话不说，奔到那边动这动那，拿起了燧石对着灶里的柴火几下子就给引燃了，“哔哔啵啵”之声顿时从灶中响起，火苗也冒出来。

“喂……”梦纱看着云天那么兴奋地将蘑菇用一条长铁条窜起来在灶里烤，“星河，你……太客气了点吧？”说着，和江南对视一眼，都微微一笑。

江南道：“没关系的，不过大哥哥他要烤的话，还是得小心一下，因为那个灶子是有可能会爆炸的。”

“呃？为什么？”梦纱掩口道，又忙对云天道：“星河……小，心？嘻嘻……好像我说得晚了……”

云天此时一脸乌漆麻黑的，头发也似乎给火舌烤焦了几条。

“因为我昨天将火油注入了小竹筒中，然后封住丢进灶里去，想看看如果点火的话……会不会像烟花那样爆炸……当然，我不记得有多少个那样的小球被我塞进去了……”江南话还没说完，就和梦纱一起捧腹大笑起来……

她那笑容，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成了他眼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他永远都会记得她那开朗的笑容。

还有她那软软的、凉凉的脸。

他的脸又不禁红了起来……

“唉？”云天不知所以然，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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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点点，皓月如霜，就如喝多了酒的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地吊在半空之上，一不留神，便溜进了云层之中。

好风如水，轻轻地拂过站在月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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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眠人的脸庞。

小镇，破烂的小屋之后，有火光。

火光映照在江南的脸上，红彤彤地闪动着。

而梦纱的脸，则有一抹好看的绯红。

至于云天的脸上，自然是有得吃就好的满足。

他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对于他来说小得可怜的蘑菇，一边还把野果往嘴里塞，那被涨得鼓鼓的嘴巴看上去就像吃了天鹅肉的蛤蟆嘴似的，非常滑稽。梦纱才吃了一点，便放下那一串蘑菇，满脸笑意地看着云天的吃相，好像他这般吃法非常值得一看。

江南则偷偷地盯着梦纱看，但是又怕被发现，便像只老鼠一般畏畏缩缩地转着眼珠子，如贼一般偷瞄着梦纱。

梦纱忽然一笑，道：“诶，星河，你那样吃的话小心噎到啊。”

云天一边吃一边摇头咕哝道：“不怕不怕，我很少被噎到——咳咳——咔咔……”没想到他话刚说完，“呃”了一声，竟真的被噎到了，他立即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许久才缓过气来，喘了喘气道：“哎呀，差点就被噎到了。”

梦纱“噗嗤”一笑：“你早就被噎到了。”

“没事没事。”星河又大口大口地吃起野果来。

“唉……”梦纱笑着摇头，“这大家伙像个小孩，而那个小家伙……”她转过头去，盯着江南，如一个刁钻的小女孩般调皮地笑道，“而小江南则像个大人一样……嘻嘻，要是两人的性格能对调一下，那就像话了。”

“大姐姐……”

江南听着她这般说，便偷偷地凑过去道：“你……你……”

“怎么了？”梦纱侧着头道，“你想说什么？”

含在口边的话还是不敢说出去，他立即摇头转口道：“没有，我想问你吃饱了没有？”说完，扭捏一笑。

梦纱点点头：“虽然是些野菜蘑菇之类的，不过也过得去，你呢？”

江南不敢正视着她的眼睛，偏过头去道：“我……我一贯都是这么过的，无所谓饱与不饱……”他摸了摸皮包骨的肚子，那里都已经没有几两肉了。

梦纱凝视着他那张幼稚而又成熟的脸庞，心中想道：他还是个孩子……可是……他的经历……好像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

她看得出来，他是寂寞的。

一个人寂寞地过着日子，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的日子，他一个人也许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也许跌过几次倒，再怎么年幼的小孩，也应该变得成熟吧？

没有别人一起谈心的日子，自然会令一个人感到孤寂。

孤寂的人更喜欢思考。因为他思考，所以成熟。

他也可能……会变得孤僻。

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所以，他有时也是会显露出他幼稚童真的另一面。

她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油然生起了一股怜爱之意。

她觉得，这个小孩很可怜。但是，她又能如何？

于是梦纱对他道：“小江南，你平时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啊？”很显然，她问的问题很无聊，但是，再无聊，也要讲。

“嗯。”江南点点头。

梦纱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你也是挺像个男子汉的嘛，像我，也是自己走江湖，自己养活自己的哦。不过，你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朋友？”

江南点点头，道：“他们认为我很古板，也老是喜欢一个人坐着思考，而且我也很忙，所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一般感慨岁月如梭飞一般地流逝。

梦纱看他一脸感慨，忙摇手道：“没关系的啦，再怎么忙，你也要找些朋友啊，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你也要多交一些朋友啊，像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尝试着交几个朋友，如今啊，我的朋友可是很多很多的呢。”

江南点点头，道：“我知道……可是，大姐姐，你说话的语气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对小孩说话的语气？我已经不小了……”说着，抬了抬眼皮，偷偷地瞄了一下她一下，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梦纱呵呵一笑，道：“好吧，看来你是个小大人咯？你听梦纱姐一句话，不要把自己封锁在心里，要多与别人沟通交流，不要囿于一个人的小圈子中。毕竟，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人多了，你也就多了学习他人的机会啊。而且，你如果不和人交朋友，长大后就只有一张臭脸，老是冷冷的，就像我的那位师叔，他呀，就要摆着那一副冷脸，可是他还算好，脸冷心善，要是像那些整天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人，那就更可怕了，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你可不要以为那是拿来耍帅的东西，那其实对你很不好，说不定啊，嘻嘻……没有女孩子喜欢你的呦。”

江南脸一红，心中调侃道：我只要你喜欢就够了……不行，我不可以乱想……

“怎么？你还是不太听得进去吗？”梦纱努着嘴，右手掂着脸看着他道，“亏我又说了那么多平常都不会说的话……跟云天一样的木头人……”

“不是不是。”江南猛地摇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快，“梦纱姐，我能听得进去，我也一定会照着你的话去做的！”说着，又很用力地点头。

“真的？”梦纱抿嘴微笑道，“不过你叫我‘梦纱姐’比叫我‘大姐姐’好听多了，谢谢你了，小江南。”说着，伸出手去拍拍他的头。

“嗯。”江南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那是小孩子应有的微笑。

也是他的承诺。

他答应她的这个承诺，也将影响着他的往后……影响着他的一生。

“对了，江南，你能讲讲你很小时候的事吗？”梦纱看着他，“我很想知道你很小时候时候的事哦。”

江南点点头，开始回忆起往事来：“我在很小的时候啊……其实跟其他的小孩子一样爱玩，但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爹娘死后，我就没有再贪玩什么了，相反的，我开始干活，一直到现在。可是我还是有些困惑，因为很小时候的我并没有太注意爹娘如何，所以到现在还是想不起我的爹娘长得什么样，甚至我连我爹娘的名字都忘了……只不过我知道我爹并不姓江……梦纱姐……你说，我是不是个很坏的小孩？”

梦纱摇摇头道：“哪里……小南，那是你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忘记也是正常的，不过既然你爹不姓江，那么就应该是你娘姓江了。”

江南摇摇头道：“不是，我娘应该不姓江。”

“啊？”梦纱掩口有些惊讶，“为什么？”

江南道：“因为我那过世的外公姓龙。”

梦纱摇摇头道：“这个有什么？可能你外婆姓江，然后你娘跟你外婆姓，这样也是可以的，不是吗？”

江南喃喃道：“可能是吧……”

梦纱看着他一脸困惑的神情，心想：他该不会是在困惑自己的身世吧？可是他总不会是……被他所知道的爹娘收养的？什么……韩梦纱呀韩梦纱，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她拍了拍江南的肩膀，就像在安慰一位伤心的人一样。

两人静静地坐着，一晌无语。

头顶之上，群星如玉珠缀点着苍穹。

月如钩。

※※※

“好了，我吃饱了。”云天打了个饱嗝，笑了笑道。

站起来的梦纱嘿嘿一笑，调皮地扬了扬眉毛，用略带耍弄人的眼光看着他，道：“星河，——你知不知道你是最后一个吃完的？”

云天搔搔头，笑道：“好像是。”

梦纱点点头，然后双掌一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道：“嗯，那就对了，那你收拾一下‘残局’，顺便把那些锅碗瓢盆之类的洗一下，好不好？”

“哦。”云天点点头，一副憨厚的样子，丝毫没有想偷懒的样子，“这个我倒是经常做，你放心。”

“这就对了。”梦纱像个做了恶作剧后的调皮的小女孩一般抿嘴笑道，“那我就带小江南去外面走走，待会儿就回来咯。小江南，你说好不好？”她弯下腰去，负着手问江南道。

江南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点头，道：“哦……我……好！”

“嘻嘻……”梦纱牵起江南的手，对云天道：“那你就好好干活咯。”

“哦。”星河拍拍拳头，“这些就交给我了！”

梦纱正要走，却发现江南低下了红着的脸，还在原地怔怔地站着不动，便回头道：“小江南，走啦。”

“哦……哦。”江南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已经不太红的头。

她的手……

好暖，也好软……

他的脸又红了，陡然间红得跟红烧乳猪头一般，一路上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边……

一路无语，他也更希望无语下去。

路啊路，你长一点，不要出现尽头啊！——他在心中祈祷，对星星许着他那卑微的愿望。

星星眨眨眼间，好像故意和他开玩笑似的，把路的尽头拖到他的眼前。

“哈——到了。”梦纱呵呵一笑，“没想到我真的把路给记住了。”

不远处，是湖堤。小镇唯一的大湖就在眼前。

那湖的湖面平静如镜，波澜微兴，清晰而又模糊地倒映着苍穹中的明月与繁星。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一叶小舟漂泊在湖上，逍遥自在地随波逐流，如一条小鱼般在水面上嬉戏。

两人缓缓地走到湖堤上坐下。

坐在湖堤的她，将双腿悬在半空中一摇一摆的，素玉一般的脸在月光下更是美得无与伦比，连皎洁无暇的月，似乎也要逊色三分。

梦纱忽然偏过头来，看着江南道：“诶，小江南，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啊？你也太‘文静’了点吧？”

江南“哦”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湖堤上，而他的手，已经空了。

空，只剩下她那红酥手的余温。

他怔了一怔，然后摇摇头道：“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嘻嘻……”梦纱又调皮地笑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不要老是封闭自己嘛，能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很无聊也没关系。比如说你可以问我一些零碎的事啊，或者说一下你的事，也可以说——喏，那湖上的小舟上可能坐着什么人呢？明天会有什么事情之类的啊，反正就是不要老是铁着脸，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嘛。”

“没有。”江南忙一个劲地摇头，“我没有高高在上……”

“嘻嘻，这就对了嘛。”梦纱轻轻地拍拍他的头，嫣然一笑，“这样才像小……小江南你嘛。”

“哦……”江南点点头，想了想，然后指着天上的繁星道：“梦纱姐，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会不会有流星啊？”

“当然会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梦纱两眼含着期盼地看着天穹道。

漆黑的夜空中镶嵌着月与明星。

“那——如果有流星，你会许什么愿望？”江南忽然发现，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居然真的能说许多他不会说的话。

他真的很开心。

今日，他遇见了她，居然能叫上她一声“梦纱姐”，还被她拍了拍头，被她牵了手走，甚至还……撞过她的脸……

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想时光只停留在那一刹那。

那一夜，他想要成为永远，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可是，他的想法又令他自己觉得可笑。

再明亮的月亮，也是会沉落，再长的夜，也是会被旭日的霞辉穿破……

等到那明月落下，旭日东升时，她就要走了吧？

那么，就让我珍惜这一晌之欢吧！

他的思想，忽然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了很大的转变。

“我的愿望啊，那当然是……”梦纱的话忽然滞在了嘴边，双眼盯着湖面。

“怎么了？”江南见状问道。

她抬起来手，指着湖面道：“江上，你看，居然涌起了层层惊天波涛……还有，那小舟还在湖上啊……”

如明镜般的湖面，忽然像被狠狠撞到的铜镜一般变得破碎不堪。

一波波水波，打碎了寂静的湖面，裂开了满湖的光亮。

“什么？”他的脸忽然又显露出沉稳的一面，“我们快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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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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