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车间内，电焊枪喷吐着赤白色的火光，如鬼火般在空中漫游。

繁杂而零散的火星碰撞上精钢的机体，如烟火般四散喷涌，又如断裂的珍珠项链般逐一散落在地。撞击地面而重又弹起的光粒映照出黑暗中一张苍老的男性脸庞，深邃的皱纹如脸谱般涂满了整张面皮，花白的长发如枯草般死气沉沉地搭在头皮上。

“很痛吗？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稍微忍耐一下......”

些许的光火很快被彻骨的严寒吞没，深邃的黑暗中，只留下了老人的喃喃自语。

梅雨后的地面泥泞潮湿而混杂着野草的清香，万里无云的晴空织成蔚蓝的幕布，包裹着郁郁葱葱的田野和羊肠般曲折蜿蜒的乡间小道。西塞尔小心避开穆恩踩踏泥坑溅起的泥水，略显疑惑地跟在穆恩的身后走向远郊。

“我说，再往前走可就是边境了，如果只是练习的话在学院的会馆里练习就行了吧？”看着地平线方向逐步显露的犬牙般的灰色高墙，西塞尔忍不住提醒道。阿斯兰特对于边境管理格外严格，即便只是靠近高墙附近也会遭到拘捕审讯。

至于警戒范围——西塞尔望向高墙的方向，大致估算了一番距离，只要再前进五百米左右二人应该就会受到警告吧。即便是尚未踏入警戒区的现在，西塞尔也能感受到从边境方向投来鹰隼般的尖锐目光。

“啊呀，只是在会馆里练习就施展不开手脚了。如果把墙壁或是地板弄坏，管理员大妈还会在耳边唠叨——”穆恩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无人后，作势舒展了一番筋骨，“好！在这里胡闹的话，就算缺只胳膊断条腿也不会有人来碍事了！”

“你是认真的吗——不会是之前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想借机公报私仇吧？”

“没问题啦！我就算再怎么胡来也会给你留下一只手的！等到休息的时候，再给自己好好疗伤吧！”

“不，问题不在于此吧——就算外伤治得好，还是会感觉到疼痛的——”西塞尔眉头微蹙。的确以目前原子学识的应用发展，重组断肢并算不上困难，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被削成人棍。况且虽然没有进入边境的警戒区，高墙值守的公关人员应该还是对二人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监视；这种情况下发生流血事件万一被误会为武装械斗，后果只能以得不偿失来形容。

穆恩并没有理会西塞尔的抗议，一层层剥开身后背负的紫色棉布。如同洋葱表皮层层包裹之下的，是一口精钢锻造、足有两米的大剑，从剑身到剑柄没有过多雕琢，只是黑漆漆的一块混铁，只是从精致打磨、锋芒毕露的剑刃上可以看出剑主对其珍惜有加。

读取临近空气中的分子结构——以低含量的铁原子为核心进行凝炼——调整不同原子核排序——重整电子云使结构稳定化——

“哦？反应挺快的嘛！不愧是构物学的优等生。”千钧一发之际，西塞尔调整质子序列在手中构创出一把铁剑，架开了猛然来袭的大剑。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你无视我的意见了。”西塞尔看着在大剑压迫下出现一丝裂纹的轻便铁剑，不禁啧了啧嘴。即便再优秀的构物者也没办法凭借现场灵感即兴构物，这把铁剑的构筑过程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是仓促之间构建的物品难免出现纰漏，质量方面无法保证。西塞尔侧身躲闪，消去穆恩剑刃的强压，调整呼吸摆出迎战架势，“不过要是我没有及时招架，刚刚那一击已经将我的脑袋削下来了吧？”

“哈哈，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你接下我的攻击了啊！”见自己的攻击落空，穆恩并不气馁，哈哈大笑地挥剑上挑，不给西塞尔丝毫喘息的空隙紧接着发动新一轮的攻势。飞舞的汗珠与残存的雨滴混为一体，在新叶的尖端凝聚成一滴晶莹的液滴；交织纵横的刀光剑影中舞动的少年们身影在日光中逐渐模糊交融，只余下一团群青色的泡影。

不知何时，灰蒙蒙的乌云悄然爬上了天际，为原本如燕雀石般碧蓝剔透的苍穹蒙上了一层黯淡粗糙的原石外壳。身着蓝色衬衣的少年拭去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双手叉腰地望向远方只有拇指大小星罗棋布的城镇。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是啊，再这样下去明天就要全身酸疼动弹不得了。”西塞尔龇牙咧嘴地从地上拾起断裂的半张手掌，对创口稍加清洁后重新接回了手掌的断肢上。

移除因为组织缺失无法接合的部位——调整剩余分子结构使其大体上接合——调整空洞部分原子与两侧同步——

这样大体上就可以了，西塞尔看向明显留下了一条缝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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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对自己的成果不甚满意。毕竟自己并没有主修医学，面对这样的大型创口能做的也就只有缝补玩偶般将神经、上皮以及肌肉组织重新黏合在一起，其余部分就只能交由人体的自愈功能处理了。

“不过你这个一根筋的家伙难得学会了手下留情啊，真是帮大忙了。老实说，我在训练开始前已经做好身体被砍得七零八落，倒在血泊中翻滚的觉悟了。”

“喂喂，你为什么会想象出这种地狱绘图般的景象啊？”穆恩苦笑着看向一旁轻轻甩动手掌确认接合稳定性的西塞尔，“而且虽说我没有使出全部力量，但是招式上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正因为你逃避实战，就连西塞尔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你在剑道上的天赋，你欠缺的就只有......”

“嗯？那是什么？”

西塞尔指向穆恩的身后，只见在西北方的天空中，一颗拖曳着扫帚般赤红色尾巴的球体割裂天幕，向着东方徐徐前进。

“不知道，可能是流星吧？”

“怎么可能，这个高度已经进入对流层了。”西塞尔眯起眼睛注视着空中的赤星，从刚刚开始那颗球体的飞行高度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以这颗球体的前进速率估算，等它下降至地面时坠落点应当是......市区附近？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对此西塞尔也只是爱莫能助。无论是提前将球体击坠或是赶回市区通报都过于不切实际，西塞尔所能做也只有祈祷安保机关能及时发现异物的接近，疏导民众进行避难了。

水墨铺陈的黑云层层叠缀，交错的空隙间乍现的电光在浑浊的画布中点苔出几抹微光。穿行于磅礴雾团间的雷光划破了灰蒙蒙的壳层，银蛇般的闪电闪转腾挪钻过乌云的间隙，无巧不巧地命中了飞行途中的赤红球体。

仿佛被瞬间抽离了行进的动力，赤红球体在空中经历了一段烂醉醉汉般的颠簸后调整轨道，以几近垂直的角度笔直地扎进了距离二人不远处的田野之中。急速下坠产生的高温将田埂中灌溉的积水瞬间蒸发，强烈的冲击力在地面凿出了一道直径十余米的陨坑，而在陨坑中央则是一只表面覆盖灰白色合金，直径三米朝上的未知球体。

“这是......机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西塞尔踏上了这片洋溢着焦臭味的泥地，虽然球体表面部分依旧因疾驰的高温散发着赤铜色的光泽，但是银白色的外壳之下裸露的导线与零件无疑说明这是一个做工精细的大型机械体。而且无论是从罕见的材料质地或是精巧绝伦加工工艺来看，都不会是出自阿斯兰特州的手笔。

不过相比机械部分，真正吸引西塞尔是从机体连接缝隙中暴露的类似于“肌肤”的物质。即便不进行原子解析，西塞尔也可以轻易辨识出其中生物上皮组织的纹理，然而即便如此接近，西塞尔依旧感受不到从这只“生物”体内传来的丝毫温度以及脉搏。

是在坠落的途中死亡了吗？附着于表面的机械体虽然坚硬而精致，现阶段却无法确认到任何对生命体的保护机制。若非是遭遇雷击时损坏，仅仅是高空飞行时的低温缺氧环境就足以扑杀普通的生命体了。

不过这团看似毫无生机的机体内部，却以辐射状向外喷涌着一股奇特的能量流。不同于一般的原子，构成能量流的粒子完全无法进行解析——不，应该说构成方式从根本上与原子的构成背道而驰。初次面对这般情况的西塞尔很难描述这种感觉，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一直生活在白色之中的生物，第一次见到了黑色”。

这束粒子的扩散源头距离皮肤表面并不遥远——大约是三十公分？不，四十公分？无法确定粒子的传导效率，西塞尔只能通过类比大致估测。如果能弄清这些上皮组织的构成，应该能进一步精确估算范围吧——

“那边的两个人，不要轻举妄动！放下武器，把手举起来！”姗姗来迟的边防军迅速组成包围圈，高举刀剑，将西塞尔二人与神秘球体包围在正中央。虽然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产生了短暂骚乱，值守的军士还是当机立断，派出先行队前往勘察情况。

哎呀，果然还是摊上麻烦了。站在坑洞外的穆恩叹了口气，依照命令将大剑插入脚边的泥土中，随后高举双手以示并无敌意。一旦面对未知的事物，即便危机重重西塞尔依旧会展现出其胜似蛮牛的执拗性格，不刨根究底决不罢休；而穆恩自然无法放任自己的发小独自以身涉险，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兄弟，我们可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身后那位也只是好奇心重，绝不会——”

然而身后轰然响起的爆音声却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一切辩驳在冲天而起的蒸汽与火光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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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尔！你在下面捣什么鬼！”

“没、没什么......”西塞尔有些心虚地回应着。

为了确认组织构成，西塞尔赤手触碰了机体内裸露的皮肤。只是当他触碰皮肤表层的一刹那，机体仿佛被激活一般开始迅速切换形态。灼热的蒸汽从身后的排气管中喷涌而出，鳞次栉比的机甲以中央的生物为核心以超高速分离重组。

从漆黑的筋肉包裹中显露出金黄色的眼眸，随之而来的是冬眠般的复苏。

——这是“生物”？西塞尔错愕地看向面前人立的巨大生命体。完全直立后超过四米的身高，如夜空般黝黑深邃的身躯，包被在机甲中粗壮的双臂以及鼠妇般的脊背，长度超过二十公分锯齿般的利齿，四只闪着幽邃光芒的澄黄色眼睛，以及那与生俱来的凶悍气息——无论是将其定义为“人”或是“兽”，都无疑是对生命的亵渎。

“西塞尔，你在发什么呆！快点撤退！”

身后来自穆恩的怒吼声让西塞尔从对怪物的迟疑中回过神来，四周包围的先遣队员显然意识到情况不对，抢先一步返回编队请求支援，此时怪物身边已然只剩下了西塞尔与穆恩两员类人生命体。

正当西塞尔攀住石块打算顺着岩壁返回陨坑之上时，他注意到了怪物胸口一只灯笼大小的黑色结晶。准确来说黑色并非最为准确的描述，那是不存在于概念中的颜色，拒绝一切地表之上的色彩，悖离当前认知的虚无。顺着机体连接的管道，黑色晶体中储存的能量被传输到手臂部位，众多黑色粒子从空隙中涌出，逐渐组构为一只长逾两米的刀刃。

这个是“物质构成”？西塞尔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经过多年的研究探查学术界已经确信只有他们类人生命“普罗姆”才有调整原子构成的能力，而这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怪物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学术界研习数千年的成果。

在构成刀锋的过程中，西塞尔也进一步确认了之前从球体表面感受到的异样粒子正是这些组成刀刃的黑色粒子。更关键的是，这只怪物身上披被的铠甲绝无可能是生物先天成长的产物，显然是人工制品，这究竟是——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趁着西塞尔分神的间隙，怪物手中的利刃瞄准西塞尔的头颅猛挥而至。西塞尔习惯性地举起铁剑意图拦下此招，然而——

没有丝毫断裂或是挤压变形的手感，在西塞尔眼前留下的只有半截断剑，或是说“剑断为两截”这个结果。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翻倒避免了脑袋被当场开瓢的厄运，但是西塞尔在极限闪避后却翻倒在地，错失了逃离陨坑的良机。

眼见西塞尔身陷险境，穆恩也顾不得危险，顺着斜坡滑下陨坑，手持巨剑挡在西塞尔身前，伟岸的身躯如同坚实的墙壁死死护住身后的同伴：“这里就先交给我！你先把武器修好我们再设法逃离这里！”

实际上，在穆恩提醒前西塞尔已经试图修理过武器，只是却遭遇了始料未及的阻碍。西塞尔脑中那早已倒背如流的构造图纸不止何时被消去了一部分，如今任凭他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起手中那半截断剑的构成式。即便抛开构成式，胡乱将铁质向断剑上堆积，积累的铁质也难以结附，不到数秒便会散落为基本粒子重新散入空气之中。

更为可怕的是，在西塞尔的意识中不知为何被植入了“断剑即是它的完整形态”这一理念。“剑曾被削断”和“断剑即为常态”这两个本应相悖的观念却同时存在于西塞尔的脑海之中，仿佛两个相似而不相同的世界线在此时重合，诉说着两个互为表里却又截然相反的故事。

不过现在并非悠闲的下午茶时光，西塞尔没有思考哲理问题的余隙，继续对着半截断剑钻牛角尖只会白白拖人后腿。西塞尔果断丢弃断剑，在脑海中构思起其他武器的提案——如今情况紧急，从零开始构筑显然不切实际，那么就以熟悉的武器作为模板——

自第一次实战起，西塞尔便将这只铁剑作为武器，后续不过是针对实用性与轻便性进行改良加工，此时突然决定更换武器着实有些手忙脚乱。虽然曾经准备了备用方案，不过因为长期没有应用于实战，对构成式的大部分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既然如此，以穆恩的巨剑作为模板——？

虽然构建方面没有问题，但西塞尔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臂力无法自如地驾驭那种重量的武器，强行使用不称手的武器只能成为累赘。

大脑飞速运转，西塞尔在记忆的海洋中穷尽一切地翻找着答案。

最终，在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在那比最初更为深邃的记忆之中——

出现了一把武器的影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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