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室外与弗雅针对她的爷爷可能进行的诘难进行了模拟，但终究是因为这对爷孙性情上的差距过大，这场蹩脚的演习在短短数分钟后便被弗雅叫停。作为代替，弗雅决定带西塞尔在宅邸内游览一番，预先熟悉将来的生活环境。

虽然弗雅罕见的极度乐观态度不以为然，西塞尔却也需要客观情报以评估这位老人的信用与品性。在亲情的滤镜下，弗雅只会给予老人偏向正面的评价，作为亲人放大对方的优点有益于维系感情稳定，但身为外人的自己绝不愿意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运交托于一位不知底细的老人手上。

从房屋外细致入微的布局与管理推测，屋内装潢大抵也会是这样一丝不苟的风格。但是实际上，踏入房门后，眼前的景象甚至称得上两极分化。中央镂空的二楼以一道匚形走廊相连接，东侧靠近楼梯口的单独房间两侧摆放着插满各色野花的彩瓷花瓶，大致可以猜测出是弗雅的房间，没有弗雅的许可，西塞尔无权也无意深入闺房一探这位少女心中的秘密；而西侧与北侧陈部的数间小室内家具与装潢更为圆滑质朴，每间屋内设有三处铁栏杆搭设的上下铺与一具老旧高大的橱柜，墙壁与门扉上贴满了难以辨认的彩色贴纸，应当是特供给儿童居住的寝室。不过北侧角落的一处寝室却大门紧锁，不知是暂时无人居住，还是这里的住客性情过于羞涩，离开前依旧不忘关闭大门以免隐私外露。

不过据弗雅所言，白天孩子们基本都会外出玩耍，直至黄昏时分才会返回。在二楼无事可做的西塞尔重又将视线投向一楼，偌大的大堂只是简单地铺着一层廉价的毛织地毯，没有配备任何家具或是装饰。虽然与邋遢杂乱的孩童居室相比更为清爽简约，却也空荡荡地凸显出一丝孤寂与冷清。一楼北侧连接着厨房，卫生间与餐厅这些常见的日常生活区域，西侧是一处紧闭的铁帘门，而这间房屋主人的房门则孤零零地远离人烟，独自藏身于最为狭窄的东侧楼梯道下的角落里。

“那边是爷爷的库房，爷爷回来后常常把自己关在里面捣鼓机械，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不过大概几周前，爷爷便将下工时间提前了四个小时，有时候还能赶上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呢。”提到一起吃晚饭时，弗雅的语调不自觉抬高了几度，面颊上微微翻起了红晕，可以看出这位少女相当深爱着自己的爷爷。

不过西塞尔却留意到这个家内并没有剩下任何可供自己居住的场所，不知是弗雅未能考虑到这一点，亦或是她想当然地想把自己塞进某个童房过夜。不过比起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他亟需收集这位至今尚未露面的老人的信息。当着弗雅的面明示自己怀疑她的爷爷并直接闯入老人的房间显然并非明智之举，缺乏对附近环境的了解也难以圆出令人信服的谎言，不过在其他方面却仍有回旋的余地。

“弗雅，我可以进入库房参观一下吗，我对你爷爷制造的器械很感兴趣。”虽然初衷并非于此，这句话倒并非纯粹的谎言。西塞尔擅长构成术的同时，对机械制工也有相当的兴趣，毕竟除去数学，机械已经是少数值得信赖的工具了——只要保养得当，相应的输入自然可获得相应的结果，对于重视结果的西塞尔而言，没有什么比尽可能减少变数更为值得珍视的了。可惜重工业于阿斯兰特州内颇为不受待见，即便在军械厂有着培训技师制造战斗机甲的政府组织，可供民间查阅的工科书籍却也相当之少，更遑论精致加工的民用机械制品了。

“应该没有问题。我本身对机械加工毫无兴趣，孩子们也觉得工坊过于狭窄很少进去玩耍，所以爷爷并没有给铁帘门上锁。”弗雅说着伏身握紧把手，稍加用力便轻易将铁帘门向上卷起。

门后厚重阴寒的黑暗张开深渊巨口，似要将胆敢直面它的二人一口吞没，刺鼻的机油味夹杂着燃烧烟草特有的焦香味扑面而来，看来这里的技师无疑没有严格遵守生产车间禁止明火的规章制度。在吱吱作响的电流交错声后，忽明忽闪的白炽灯光逐渐稳定，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精密器械，西塞尔不由啧啧惊叹。虽然人的技术与品性并不直接挂钩，但西塞尔着实不愿相信有着能做出这样机械的慧心灵性的工匠会是个性情卑劣之人。

“怎么了吗？”对机械一窍不通的弗雅原本打算留在门口待机，却在数分钟听到西塞尔的轻声惊呼，连忙赶上前去。在最为南侧的角落，四散的器械零件被小心清扫至一旁，单独整理出一片空地，在二人的面前矗立着一座高近三米，未经打磨抛光的灰色铠甲，虽然在吨位的加持下尤显壮观，但对于弗雅而言，这不过是有一件与其他器械无二、难以琢磨的物件罢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撞见这个庞然大物被吓了一跳。”西塞尔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虽然细节上有所差距，但他还是轻易辨认出这件机械铠甲是他与穆恩于边境训练时那只从天而降的弗兰肯身上所着铠甲的相同款式。不同于那间造工诡秘的黑色机甲，这件铠甲的原材料依旧是常见的铜铁铝等金属材料，表面亦有多处重铸加工的痕迹，不过无论是大小款式亦或是设计思路都与那件机甲别无二异。

对于这件铠甲为何出现于此，较为合理的有二——其一，此间的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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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这件铠甲为蓝本进行研究开放，将其成品装载为弗兰肯的装甲；其二，工匠以某种途经入手了这件半成品铠甲，并留在库房中加以研究。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位老人都与袭击阿斯兰特州的那只弗兰肯脱不开关系。西塞尔托着下颔思考着，眼下的问题是如何从老人的口中询问出与之相关的情报，自己在这个集权制的家庭中不过是个可疑的外来客，即便不采取武力逼问这样的极端行为，正面询问能收获积极回应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那么还是姑且听从弗雅的提议在此地住下，伺机与老人处好关系后再循序渐进地打探消息吧，毕竟除去途中经历的种种波折，自己出境的最初目的便是查明治愈弗兰肯造成创伤的方法，既然弗雅掌握了其中的诀窍，自己势必会在此处停留上一段时间。

“学长，你真的没事吗，脸色不太好啊。”

“没事，我只是——”正当西塞尔准备随便编纂个理由搪塞过去时，一阵粗暴的摔门声却唐突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以为是私闯民宅的流寇乱民，西塞尔立马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不过弗雅却抢先一步拦住了西塞尔，用手势暗示对方噤声后，急匆匆离开了库房，神情紧张的她甚至没留意出门时踢倒了拐角处的一捆废旧草纸。

“爷爷，你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玄关处，一位身披墨绿色围裙的老人正抱臂而立，尽管满头花白，他却精神矍铄、体态健壮，全然不似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他双唇紧闭，脸上读不出丝毫喜悦或是愤怒的情绪，但却能无形地向对方施以威亚，逼迫弗雅不得不打破沉默，勉强向其搭话。

“主事的身体不适，我一个人留在那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倒是你今天没有跟那群小鬼呆在一起了吗？”老人的话语没有透露出任何丝毫愠怒之情，却也不怒自威，单凭气势压得弗雅有些喘不过气。

“我、我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需要特别进库房修养吗？”老人浅灰色的眼眸掠过深深低下头颅的弗雅，最终停留在敞开的库房门口，“你又从外面捡东西回来了吧。”

“嗯——就和平时一样——”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家门前留下的足迹较为宽大，脚步间距也远超一般孩童步伐的范围，你这次带回来的应该是一位二十到三十岁的男性吧？”见弗雅低着头无言以对，老人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库房，提高嗓门呵斥道，“小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是凭什么本事勾搭上我家孙女的。如今屋主现身，你一个大男人却让姑娘为你辩解，不会感到羞愧吗？”

见一身尘埃与割痕的西塞尔自库房门口现身，老人微微冷笑道：“初来乍到还没为这里做出任何贡献就开始肆意摆弄别人的图纸了，这幅没有教养的模样倒是与你这个落魄浪子颇为相称呢。”

“在下名为西塞尔，承蒙弗雅小姐相救来及此处。在库房内瞧见散落的草纸，擅自决定将其收拾复位，方才在手指上沾染了些许油墨，还望先生见谅。若是先生嫌弃，在下自然不会不识礼数，继续于此处逗留。”西塞尔尽量谨慎地选择措辞，在这个当口顶撞对方绝非良策，但面对这位过于强势的家主，若是此时交出所有主动权，将来的交涉中自己将会无比被动，重点在于如何把握这个平衡点。

“哼，既然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倒也不必我多费口舌了。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小时，如果你想睡上一个安稳觉，最好现在就离开这里，出去找个过夜的地方。”

“等一下，爷爷，西塞尔才刚刚来这里一天，还没有熟悉附近的环境。就这么把他赶出去的的话——”见谈判即将迎来终结，原本沉默的弗雅焦虑地插话道。

“就算他横尸荒野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来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了，死人和尸体也见过不少了，也早应该明白你没有能耐救下所有人。这小子有手有脚，本就该自己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老人的情感没有丝毫波动，冷冰冰地说道，“和那些尚可训话的小鬼不同，这小子的观念与行为习惯已经根深蒂固，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你和他有些旧识，又怎么能保证他背地里不会是个凶恶之徒。况且这里本就没有适宜他居住的房间，还是说你想让他和那群小鬼挤在一起？”

“但是——”弗雅原打算继续辩驳几句，西塞尔却拍了拍她的肩，轻轻却态度坚定地向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爷爷他有时候就是有些脾气古怪。”

数分钟后，弗雅重又带着西塞尔折返了他最初休息时所在的小木屋。

“不，虽然就结果而言算不上是尽如人意，不过你爷爷的决定在理性上是完全合理的。”西塞尔一边检查木屋是否有侧漏破损，一边向弗雅搭话道。虽然木屋的保暖保温效果很差，也完全无法阻隔外部的腐臭气息，但作为临时居所却也绰绰有余了，西塞尔反倒有些难以理解弗雅为何会如此抵触放任自己外出居住。

“呵呵，看来比起我，学长和爷爷反而合得来一些呢。”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因为见面前学长对爷爷的态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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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相当警惕呢，这么快态度就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了。而且别看爷爷冷言冷语的很难沟通，他对学长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温和了，上次我带其他流浪汉回家时，爷爷的脸可是瞬间就垮下来了呢。”弗雅嬉笑着回忆道，“要是学长是爷爷的孙子，这个家庭应该会更有活力吧。”

“我可不觉得两个喜欢板着脸的男人共处一室对于家庭和睦会有什么积极作用。”西塞尔本想驳斥基于理论的谈论与人际关系并不直接挂钩，不过基于一些私人问题，他对老人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此时进行强辩未免过于没有说服力，干脆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在简单修补完房屋的缺损后，他倍感轻松地拍了拍手，“这样大体上就没问题了。天色也逐渐暗下来了，弗雅你也早些回去吧？”

“真的没有问题吗，学长？”弗雅看上去有些过于忧虑了。

“我再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了，独自在外过个夜还是没问题的。”说实话，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西塞尔因饥饿感到轻微目眩。不过这个时候硬着头皮回弗雅家中蹭饭难免再次与老人发生冲突，西塞尔倒也不愿为自己的口腹之欲破坏弗雅的家庭和睦，只要熬过今夜，等到明日白天弄些吃的果腹倒也不是难事。

“这样嘛，不过学长如果遇上什么麻烦，千万不要逞强，尽快来向我们寻求帮助，爷爷虽然凶狠却也不至于见死不救。还有，如非必须入夜之后务必熄灭灯火，如有异状切记千万不要开门。”在留下一番耐人寻味的话语后，弗雅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小屋，三步一回头地顺着另一侧的垃圾山头离去。

简单搜寻后，西塞尔在地面活板处寻获了一只发霉的面包，估计是哪个倒霉的流浪汉留下的应急食品，只是还没等它派上用场，原主人便匆匆离开了此处。虽然利用构成术西塞尔可以轻易剥离其中的霉菌，但他却也无法确保霉菌代谢残余的毒素完全从面包上清理干净。不希望因食物中毒最后戏剧性地横尸于垃圾山中，西塞尔随手将面包丢进垃圾桶中，仰卧床头紧盯天花板，思考着弗雅临行前的话语。

如果身处荒郊野岭，那番话尚可以理解，不过此处是垃圾堆砌成山的不毛之地，即便有什么野生动物，也只是翻弄垃圾勉强过活的野猫野狗，完全构不成威胁。此外，无论是“熄灭灯火”或是“不要开门”，都说明即将来临的对手要么具备识别人烟、开门撬锁的智能，要么便是具备强烈狩猎本能和足以破坏门扉的可怕力量。

继续这样杞人忧天也于事无补，西塞尔转而思考起了自己的行动目标。

首先摆在第一梯队的是，从弗雅口中询问治愈创伤的方法和救出至今仍被幽闭于大厦中的麦拉。只要平安度过今晚，前者可谓是唾手可得，而如何达成后一个目标西塞尔却至今毫无头绪，单论武力自己无疑不是赛博斯汀或是奥赖恩的对手吗，那么要尝试交涉吗，但是根据那一晚奥赖恩的态度，对方绝不会放任麦拉安全离开。

随后第二梯队的次要目标，调查清楚这柄名为奈塔基的镰刀的真相。西塞尔高举镰刀在手掌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随后轻轻将镰刀压在伤口上，但即便他再为集中精神，也不能促使伤口愈合半分。据赛博斯汀所言，奈塔基具备着轻易将弗兰肯大卸八块的力量，而弗雅则可以引导奈塔基的力量治愈创伤，但这两项能力对于构筑出奈塔基的自己而言都可谓是难于登天。西塞尔出神地看着手中锈迹斑斑的镰刀，原本以为是自己经常挥舞镰刀而增长了臂力方能轻松地驾驭这柄巨大的兵刃，直至今日，他才发现真正发生变化的并非自身的力量，而是镰刀本身逐渐变轻了。但数日前与赛博斯汀一战后，镰刀于手中的分量却又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虽不至于变回第一日那样沉重到难以投入战斗，却也足以使他的动作迟缓停滞。究竟是什么决定了这柄镰刀的能力与力量，目前他还完全没有头绪。

第三梯队虽然都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目标，却也更为杂乱无章——调查弗雅爷爷与弗兰肯机甲的联系，调查赛博斯汀的身世与其手中镰刀的来历，调查奥赖恩的真正目的和与自己的关联。西塞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需要调查的事件过多，偏偏自己手中的情报却寥寥无几，像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地盲目处理这团乱麻，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就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西塞尔的思绪。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远方大厦闪烁的灯火，窗外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习惯了室内明亮的灯光，西塞尔无法透过这片黑幕看清正在敲门的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他犹豫了半秒是否应当听从弗雅的建议熄灭灯火，但事到临头，无论站在门前的是怎样的生物，关闭灯火的声响和光线都无疑会成为对方发起攻击的信号。那么现在算得上弗雅口中所言的“麻烦”或是“异状”吗，自己是应该破窗逃走尽快向弗雅求救，或是保持沉默，佯装这里的灯光不过是某位粗心的流浪汉临行前忘记关灯的结果？

更为急促的敲门声督促着他尽快做出决定，心中起伏不定的天平划过每一个可能的选项，却又未能在任何一个选项上多做停留。

这一夜，尚且漫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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