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言，这个名字在大晋象征着黎民百姓最为厌弃的贪官。

论贪污腐败，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无人能居于其上，无人可堪与之匹敌。倒也不是他贪得多，只是他贪污的方式着实清奇。

但正是这样一个人，成了萧澜的忘年交，也成了萧澜的意难平。

对此，楚璃月不解，萧澜问道:“蝗灾侵袭，导致百姓颗粒无收，官员赈灾，一人将赈灾粮饷换成米糠，还在其中掺入沙石，令百姓难以下咽，用赈灾银两为灾民购置最次等的生活必需品，另一人用赈灾银大肆采购上乘的新米，官银不够，便散尽家财添上，璃月若为晋帝，以为何如？”

楚璃月思忖片刻，愤然道:“自然前者贪腐，该当惩处，后者清廉，该当加官进爵，以正天理王法。”

萧澜却是摇了摇头。不管是楚璃月受尽荣宠还是萧澜如履薄冰，他们成长的那个地方总归是钟鸣鼎食，富贵滔天。皇宫这个极高的地方，赋予了她和楚璃月这样的皇族极高的眼界，大部分时候，这是利处，但有时它也会是弊端。

“新米价贵，若是分派到下面的官员手里遭到贪墨，何如？”萧澜又问。

楚璃月哑然，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贪墨有罪，当明察秋毫，从重处刑，但他觉得值得萧澜一问的问题，答案断然不会如此浅显，思量许久，他实在没有其他答案，便试探着回答道:“纠察为首者，从重处罚，杀鸡儆猴。”

为官者贪污腐败自古有之，从无绝尽，楚璃月心知清廉者极为难得，且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也是懂得，惩处带头者，让余下的人稍稍收敛，这应当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吧？

“璃月可曾想过，若将米粮换做米糠，下面的官员无利可图，贪墨之事自然不会再有。而且，同样的银两，若是买米糠，则其数量将是几倍于米粮，那么能解救的人数自然也是几倍增之。”

楚璃月诧异，他确实不曾想到这一层。但听萧澜此言，楚璃月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都变成牲畜吃的贱价东西了，哪里还有什么贪墨的价值？

除非是丧心病狂了，否则，一般人真没兴趣做这个。

再者，灾荒之年，赈灾应当选最划算的方式，这是没错的，毕竟赈灾银两有限。

须臾，萧澜提出了第四个问题:“蝗灾严重，难民流亡，朝廷拨粮赈灾，若有丰衣足食的平民伪装难民蹭食又当如何？”

“这……”楚璃月犯了难，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明明能吃饱穿暖，却还要鸠占鹊巢一般去觊觎难民的口粮，轻叹一声，他蹙眉道:“他们若是跟难民混在一起，恐怕不好分辨吧？”

“不错。”萧澜微微颔首，继续道:“新米白粥，纵然你我生于锦衣玉食的皇室也照样能入口，但若是米糠，还掺了沙子，即便是普通百姓也不乐意去贪图那点小便宜了。”

楚璃月若有所思道:“看来，那人看似无德，实则思虑周全。”

“不止。”萧澜眸色深沉，怅然道:“赈灾是要救命，但若是日日无偿放粮，灾民们无须劳作便可吃饱穿暖睡舒坦，试问谁还会再汗滴禾下土？谁还会再十年寒窗苦读？”

国泰民安之时，黎民上供，天灾降下，国库出资，赈济灾民，此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

但若是用得不好，很可能会把人惯出惰性，原本的好心最终也会变成无端作恶。

“所以，朝廷得救他们一时的苦难，却绝对不能让他们过舒坦日子。必须得让他们过得难受，寄人篱下一般的难受、羞愧、不甘心，如此他们才会另谋出路。”虽然有点可悲，但很多时候，支持我们走下去的就是别人的蔑视、自己的不甘心以及想让家人过得更好的强烈渴望。

沉默良久，楚璃月踌躇着问道:“柏默先生他后来……”

萧澜眼含伤感，娓娓道来。

那一年，晋国闹了蝗灾，蝗虫过境，别说田里的庄稼，就是地上生长的野草也会被啃得一干二净。

萧澜那时候的驻地恰巧就在受灾地附近，听闻灾情，第一时间就匀出军粮前去赈灾了。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柏默为民请命，自荐为钦差，领下赈灾一事。

他的作为就像萧澜第一文中的前者一般，而萧澜就像现在的楚璃月一样不解，甚至大为光火，直接提剑杀进了柏默的居所，要将这狗贪官就地正法。

但结果就是，柏默面不改色，淡定从容地饮茶，并同她阐明原委。萧澜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她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执着却也从善如流，柏默所说句句在理，萧澜自然能听得进去。

不仅听进去了，还非常认同他的作为。人生难得一知己，随后他二人结为忘年交，私下以兄弟相称。

听到这儿，楚璃月立时根据柏言的面貌推算了一下他哥哥柏默的年岁，而后坐不住了，眉头皱紧，不悦道:“他都大了你两轮了吧，足够当你爹的年纪啊，你们怎么能以兄弟相称？！”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曾同别的男子并肩共事，楚璃月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额，这……”萧澜顿时哑口无言，不是在好好地故述往事思来者吗？怎么突然就吃醋了？而且对象还是大了她将近两轮的人……

“难不成我赈个灾要认个爹回来吗？”萧澜无语道。

这下换做楚璃月语塞了，他表情僵硬，抽了抽嘴角，泄气道:“你继续说吧。”

柏默此人出身寒门，与贪污受贿、买卖官爵、结党营私这些事一概不沾边，在朝为官多年没被贬下去，反而爬到了五品之位，实在也是天大的运道。朝中在早就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那回赈灾他自告奋勇迎难而上，但对于其他人而言，他无疑成了抢他们油水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当然，这种事情光是想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还得付诸实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