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爷本来不是凉州人。只是凉州近几年成了兵城，有些酒肆的生意可以做，所以就被家主派了来坐镇。莫家本家在青州，虽说距离凉州不远，但是路上却不安稳。莫老爷对这样的安排虽然颇有微词，也没奈何。莫家本家长子在先帝朝举了孝廉，如今已经是翰林修撰。莫老爷大儿子今年也要察举核籍，能不能入士也得仰仗本家。

“老爷，老爷，王府送来请柬，请老爷初五去赴宴。”莫宅管家手里拿着请柬，脸色潮红地跑进来。

“王府的请柬？”莫老爷一脸惊诧。像他这种商贾人家，平日里穿一身绸衣都要被官府问责。如今收到王府的请柬，这是要做什么？敲竹杠吗？

“西平王不是一直病着吗？”莫老爷背着手，踱了两步，猛一回头问老管家。

“听说是好了。”

“好了？”莫老爷又摸了摸胡子，“备轿，咱们去黄三爷家。”

黄家正厅上手端坐一白须老者。下手的莫老爷探着头，看着白须老者，等着他回话。等了半晌，白须老者咳嗽一声，对着厅堂内的众人道：“我们商贾位卑。位卑而受厚赠不是好事啊。”说着又往前踱了两步。“左右不过是银钱之事，我们凑一凑，拿一万两银子出来，以商会的名义送去王府。礼到了，人就不用去了。”

“一万两？”莫老爷疑到，“只怕不能善了啊。”

“无妨，我修书一封给我侄儿。如果西平王不肯罢休，老夫就叫我侄儿弹劾他。听说西平王为宣国公谋逆案所累，甚为圣上不喜，十岁就出京就藩。如今再在封地敛财必然惹怒陛下，恐怕他也担不起吧？！”

在座的各位各有盘算。莫老爷觉得黄三爷说的有理。黄三爷是河东黄家五房，也是西北的大马商。黄家大房、二房、五房都有子嗣在朝廷做官，可谓是消息灵通。既然黄三爷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了。另有人心下盘算着自己只是附随，就算出事也轮不到自己，也就无甚担心了。

第二日，各家凑了银两，写了回帖，让黄府管家送去王府。各家不知如何，只能在黄府等着。不一会儿，黄府管家带着银子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留着美须的中年书生。

“老爷，这是王府的王总管。”

“哦，王总管请了。”黄三爷赶忙往前迎了几步，向赵师爷拱了拱手。

赵师爷也拱手回了礼，说道：“王总管有事进了京，如今不在府中，所以王爷特命在下请诸位于下月初五赴王府宴。”

黄三爷一听此言，有些不知所措，左右看了看，见大家一脸呆像，心下更有些慌张。

“王总管......”

王允一抬手，打断了黄三爷的话头，从袖中取出黄三爷的回帖交还给黄三爷，接着说：“我家王爷说，商会诸人的心意领了，礼物却不敢收，只请商会诸位届时出席即可。”

黄三爷歪头想了一刻，拉住赵师爷的手臂往前走了几步，与众人拉开一些距离后，低声问赵师爷：“王总管，我等皆为商贾，商贾位卑，位卑而得厚赐，怕是......”

“老先生多虑了，我家王爷久病，此次大病得愈也是此一方水土的功劳，自然是要答谢四方，宴请诸贤的。”说罢，王允一拱手，“府中尚有庶务，杂家不便久留，就此告辞！”言毕转身出门而去。

沈大亮一回州牧府就看到吴先生呈上来的请柬。

“西平王要请客？”沈大亮抬头看了看吴先生，“怎么想起来现在请客了？”

“听说是西平王在就藩路上受了惊吓，又染了恶疾，所以一直病着。进来大病初愈，所以才要摆下宴席，宴请州内贤达。”

“呵呵，前几天还听说这王爷病的要死了，怎么就突然好了？”

“大人不是亲自过府拜会了？”

“是啊，说来也怪。前一阵子我还到王府探病，那时候西平王面灰如土，昏睡不醒，眼看就不行了，不想，没几天就要宴客了。你说怪不怪。”

“大人可曾上报？那位的意思是......？”

"报了，没什么回信。哎，你说咱们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

“哦，为什么？”

“一来他是君我是臣，君宴臣，臣没有不去的道理。二来，西平王的病确实蹊跷，不如借此机会去探探底细。三来，西平王宴客的消息肯定也是要报上去的。如果不去，上面追问下来你我也不好交代。”

“是了，是了，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来人，准备一百两银子的礼物，老夫初五去赴宴。”

西北军帅帐

“ 你去吧，看看那小子想干吗。”定边侯王同曦将手里的请柬甩给儿子。王成栋接过请柬看了看，抱拳应诺。

马市西面的一条巷子一到晚上大都挂起粉灯笼，乃是城里有名的暗娼巷。虽然马市白天热闹非常，但是这条巷子却是安静。一到傍晚，马市将散未散之时，箱子里挂起粉灯笼，人头攒动，反而热闹起来。而今天，大白天的，三四个人拥着一架车马挤过人潮，进入小巷转入靠里的一家宅院。院子里只有一个粉头，见来人也不惊慌，引导为首的一男子进了角落一间四面不靠的小室，又上了茶，低着头退了出去。其余三人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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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风。室内已有一人，是个带着密笠的黑衣女子。

“周蹇怎么样了？”

“侍奉先帝去了。”

“哼，废物！他也配！”

“据回来的兄弟说他们本来挺顺利，没想到赵焕那厮奸猾的厉害，先用火，后放矛，最后不知扔了什么毒药出来，让大伙涕泪横流，根本没力气厮杀。营兵一到，只能束手就擒。”

一阵沉默。

“下月初五他要摆宴？”

“正是。”

“可能下手？”

“如今王府中折了很多人手，不容易啊。”

女子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置于桌上。男子取了锦囊，叉手施礼后，退出小室。

圆光寺

“初五？”陈珂捋着胡子看着一张小纸条。陈珂是当朝六科给事中陈文弱的父亲，更是先帝年间的内翰林。当今圣上登基前两年，陈珂上书祈骸骨。先帝看着这个正值壮年的人跪在面前，都被气笑了，挥了挥手让他滚出去。四十出头的陈珂就此退出朝堂。陈内翰不愿意呆在京城，却跑到青州圆光寺归隐。翻了翻黄历，上面写着“癸不词讼理弱敌强，酉不宴客醉坐颠狂”，陈珂笑了笑，“醉坐颠狂，醉坐颠狂，好个醉坐颠狂！”

本月初五癸酉日，当真是黄道吉日。

不仅是马市赶集的日子，也是诸多衙署士卒休沐的日子。勾栏瓦肆、酒楼茶馆的生意也比平时热闹不少。王府门前车马如龙。各府各衙的各级官吏带着礼物和妻女前来西平王府赴宴。诺大的王府收拾出两处场地摆宴。一处宴官吏，一处宴请乡老。黄三爷带着一众商贾与各位熟识的大人见过礼就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往来的人流，一众人心里惴惴不安，又相视无言，只能枯坐。猛然间，黄三爷眼睛一亮，看见沈大亮进来，急忙赶上去见礼。抽了个空，黄三爷凑到沈大亮跟前说道：“小老儿商贾人家，不知何其有幸能得王爷青眼。只是我等皆是贱民，恐有不周之处，还望州牧大人庇护啊。”然后将一张纸条递给旁边的吴先生。沈大亮一笑回了句“好说，好说。”就走开了。“黄三爷，您看这......”莫老爷心里没底，还是先张口问了。“不急，等等看吧。”黄三爷一脸愁容，莫得奈何。

王府摆宴与别家不同，各府各衙的长官带着妻女到正厅拜见王爷。位高爵显的自然在厅内安坐，其他人在厅外棚子里安置。沈大亮是一州州牧，自然坐在下手，跟西平王闲谈。

“王爷这次大病得愈真是可喜可贺啊。”

“承蒙老大人多方照拂啊！听王允说，自小王生病以来，老大人多次过府探望，光是名医请了不下数十位啊。”

“哎！惭愧啊！这凉州城偏漏小城，没什么有本事的大夫。请遍了这地面上有些名头的大夫也没能拔除王爷病痛之万一啊。倒是京城的灵丹妙药，一剂药就让王爷得以痊愈啊！”

“哈哈，老大人过谦了。凉州城岁偏隅西北，但是人杰地灵啊。上次你给本王请来的那个李大夫，据说祖上侍候过太祖皇帝，了不起啊！”

沈大亮见宋平顾左右而言他，脸上有些善善。

“上次到王府闹事的那些人……”

“小王只是闲散王爷，地方事务不便插手。州牧大人查到什么只管如实上报。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定会给小王公道。”

不是不想知道，沈大亮此时绝对不会说实话。冲府的贼兵纪律严整是官兵，用的兵器是制式铁矛。后院的刺客也是老卒，用的刀也是西北边军常用的长柄太平刀。没有凉州当地驻军的配合谁会信？沈大亮是敌是友尚且不明，就算是自己人，那些人敢动手，必然是抹干净了所有证据，让沈大亮抓不到把柄。人犯尚未到案，沈大亮主动要透露案情，要么是找到几个明面上的小卒抵罪，要么就是要探探宋平的口风。宋平显然没有配合沈大亮的义务，干脆推给皇帝。

“我很想知道，但是一定要装出我不想知道的样子。”

“王爷，这次宴请凉州贤达怎么还拘来一帮商人啊？莫非他们开罪了您？要不您交给下官？下官给您出气！”

“州牧大人这是说什么啊！哪里是拘来，那是请来的。那些商人都是此方豪商巨贾，自然要善待之。今天请来也就是结个善缘，日后有事也好请托啊。”

“哦，王爷怎会有意商贾之事？传出去恐为陛下不喜啊。”

“小王来凉州两年，名下尚无甚产业，只靠爵禄哪里养得起这一大家子？自是要跟诸位老大人多亲多近，相互照拂。”

沈大亮微笑着看着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感觉自己是在跟一个经年的老吏对话。日后请托，相互照拂？十二岁的皇子现在不是应该斗鸡走狗吗？不是应该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吗？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孽障今年都十三了，还不是整日上树掏鸟下水摸鱼，没个正形？难道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孩子提起成熟了？不奇怪，十岁稚童，父弃母亡，兄弟相厌，远赴封地，路遇灾厄，出发尚有师长相随，到达却只身一人，换了谁都会早熟啊！

不对，沈大亮猛地一怔！

早熟也是有的，早染暮气而已。而这对日后的谋划又从哪里来？有人教他吗？没听说京里派新人过来啊？莫非有漏网的？沈大亮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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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着大厅里的众人。

一个女孩子袅袅婷婷地走来，屈身下拜后对宋平回禀：“王爷，前面的宴席准备好了。”宋平拉着高他一头的沈大亮往外走。

正厅里席面已经准备好了，让沈大亮些许惊讶的是席面是霁月楼的“十八件”。宴席是上等宴席，只是，王府摆宴为何不是府内的四司六局，而是请外人？宋平却好似没事人一样，请大家入座。这时，上菜的仆役端着大小食盘排着队进来。众人一看，又是惊讶，这些人不都是霁月楼的小二吗？为何不是府里的下人？再下来，唱曲儿的、唱戏的、演舞的、杂耍的，都是勾栏瓦舍的人，难道府中连乐工都没有吗？

宴席间，黄三爷带着一众商贾来给宋平敬酒。

“草民黄三，携凉州商会会众特来为西平王贺喜。恭贺西平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言毕，黄三带着众人饮尽杯中酒。

宋平也不起身，只是隔空举起手中茶盏，碰了碰嘴唇。

黄三爷敬完酒，带着众人回到座位。王允走过来向黄三爷敬酒。黄三爷要起身，却被王允按住，然后在一侧坐下。

“三爷，西平王来凉州两年了，但是至今无甚产业，手头很是拮据啊。”

“哦，草民愿献......”

王允打断话头说道：“王爷的意思是三爷往关外的商队能不能带上王府的人？”

黄三一怔，一脸的惊恐！关外？关外！朝廷知道啦？

那是资敌啊！小小的凉州城怎么可能聚集这么多豪商巨贾。他们背后是十三道豪族，关联着朝中各部大佬。如果朝廷真要追究起来，杀个人头滚滚都是小事，搞不好，这天下……

王允凑近了些，低声说：“王爷只是想赚些银两，不想把事情搞大。只要您老带上王府的人，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

只带人？那倒是好说。但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赵师爷看黄三脸上变颜变色，知道这老家伙心思动摇了，最后说过两天会派人过府商量细节，然后就离开了。王允一走，一众人凑上来，莫老爷先开口：“黄三爷，王总管怎么说？”

黄三只是摇头，也不答话。

宴席从巳时吃到申时。日头刚过午，沈大亮就告辞了。随后，各府各衙的官员、黄三爷的一群商贾，纷纷告辞离去了。黄三爷看着人走得差不多了也带着众人离去。

人走的七七八八，宋平也要起身回后院休息，忽然有个喝醉的公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搂着身边的女子唱起来，

小儿郎坐江山非容易，

全凭文武保社稷，

十万里江山好危机，

多亏大学士搬救兵，

才搬来老将军平定八方……

听着荒腔走板的曲调，宋平眯起了眼睛。

那公子唱到一半就倒地昏睡过去。宋平差人将其抬到客房。翌日一早，这公子就赶来见宋平，为自己昨日的失礼举动道歉，并为王爷的宽容和收留表示感谢。宋平猜这个家伙应该是有话说，可是对方不提，自己也没法问，即便问了，对方若是不说两下里岂不尴尬？索性宋平也装作不知，只是和那公子聊了些凉州风土便相互作别而去。

看着那公子离去，宋平总觉得那里不对。这张脸似曾相似，在哪里见过呢？

“王伴伴，刚才那个人你见过吗？他说自己也姓宋，叫宋四骧。”

“老奴也看着眼熟，实在想不起来是谁。但是老奴敢保证，此人不在皇族之中。要不要老奴去查查？”

“暂时不必，咱也没那个闲钱。”

审了一夜，赵友平抹了把脸，对赵焕说：“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我看也问不出啥来了。”

赵焕也不做声，走出房门跟宋平回话。

“她说啥？我贪杯好色？”

宋平气的都不行了。“过了年才十二岁，那话儿都还没长毛呢，我好什么色！”宋平心里气极。不过这话也不能说全错。自宋平醒了以后就让王允在凉州地面收集各家所酿造酒水。自己身边伺候的都是小丫头，连个正经小厮都没有。外人看来可不就是贪杯好色吗。

银钏一脸讥讽，“可不是吗，人家急着爬你的床给你做王妃呢！”

宋平一脸便秘，也没法接话。

“打五板子，轰出王府。”

“呦~！这就完了，咱家王爷还真是怜香惜玉啊！”银钏在旁边酸里酸气。

“那你说咋办？人家又没投毒，又没偷盗，不就是潜入王府吗，莫非你还想杀人不成？”

“那是居心叵测。”

“那又如何？按大晋国法，居心叵测又不违法。即便交到官衙也就是打板子了事。”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交到官府，银钏说不过他，一跺脚走开了。

宋平拿她没办法，只能看着她走了，又对赵焕说：“放了人，派人跟着。我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她背后还有人。哦，还有，赵将军，你觉得小邬堡那帮人如何？”

赵焕想了想，“回殿下，小将觉得这些人颇有战力，若能结队可战两倍之敌。”

“小王也有此意。你去找他们聊聊，看看完工之后可否加入王府亲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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