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浩，安浩，…”

安浩隐约听闻一阵浑厚且沧桑的唤声，声音缥缈来去，刹那间消逝又起。未等他寻声而去，身遭一阵温热伴着一丝异香直入心肺。他身体一怔苏醒了过来，虽未睁眼却已然知道身下床榻是阁楼自名的龙凤卧。

此时，张老道与陆亦辰盘坐春香阁大厅中，两人各自酒色自醉。茶坊塌上张老道抱着偌大的酒坛，自斟自饮，好生畅快。他虽是自幼便入道顿悟，一生自以远了世间俗尘，可这酒却怎么也戒不去，言道一壶两壶解困乏，三壶四壶知命理。而陆大少爷却始终痴痴盯着厅中的三五歌姬，一曲舞罢又是一曲，琴起瑟落，群芳争艳。几名女子各个色艺双绝，特别是怀抱琵琶的女子，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腰身轻盈舞动。此女完全不输南晋苏杭道上西湖苑--栖凤楼里那些天下绝艳的名角。在张老道看来却怎么也不如杯中那口浊物，杯杯甘冽，入口便畅然无比，又是几杯豪饮，他提着酒坛迈步便出了阁楼。

安浩醒后良久，沉心静气，这才抚去额头温热的锦帕，抬首望向窗外的茫茫一片白，雪花仍是簌簌。又是一场不怎么合事宜的银素，想到近来事端频发他下意识瞅了瞅一侧的蒲垫，那件破烂道袍还在，又检查了床边脚踏下的剑匣，这才心中略安。

挣了挣僵硬的腰身，他站起身来，踉跄几步来到厅中桌前。鸿鸣竟已然入鞘竟还被擦拭的很干净，就连剑柄缠绕的牛皮也做了精心的处理，若不是剑鞘没换他完全看不出那是跟随自己十七年的佩剑。

忽然间他心头一动，张老道素来视剑为命自是不会轻易动别人佩剑，至于陆亦辰那小子自己的佩剑都不咋细心打理，剑镦上挂满了铜青，自然也不会如此细致。想来定又是那自称陆姓的美艳女子安了什么歪心思，而且几次夜袭疑点重重，暂且不说都是在这明湖别苑，那帮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明显受人指派，行动完全是有意避开张老道和陆傻小子，特别是即将败露时的那记灭口。

“噔噔蹬”几声缓步，一名窈窕女子上得楼来，接着传来一阵柔声，道：“公子，您醒了？”

安浩回身望去，那是一名年岁约莫十七八的粉锦长衫女子，此女子他见过，正是那夜身随陆大小姐的侍女，虽是换去了寻常侍女的衣服，可那双狠辣的眸子却还是令人极为不适。他思虑良久，越发觉得此地有诈，此人有诈，略一停顿后，极为恭谨地开口说道：“姑娘这几日辛苦了，我想…还是请回吧，”

舒儿没搭理只是双眸温情的看了过去，完全不避讳他裸着身子，微笑说道：“在别苑这几日接连给公子带来不便，而且还令公子负伤，家主满心亏意，几日都是寝食不安，特遣小女近日来贴身照料。家主特别嘱咐，公子一应需求都有别苑操持，还望公子海涵。”

安浩冷笑一声，说道：“那还要多谢陆大小姐了，不过，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有人要杀我，我将其反杀，自然是我的事儿，与你们有无关系自是明了，我又不是傻着任人宰杀，毁了你们这别苑我当要承担，不然，你说呢？”

舒儿缓步上前，不做理会，看了看安浩腰间药布，又瞅了瞅桌上的长剑，抬手一击药布处的殷红，面容有些僵硬的柔媚一笑，说道：“公子还有什么需求，舒儿这就安排，”

安浩身子一怔，抬手握住鸿鸣，沉压腹部涌动而上的一股气息，平静问道：“你动了我的剑？”

舒儿又是极不自然的咧嘴一笑，假模假式，伸手抚上他置于剑身的手，柔声道：“妾身只是心疼公子，自是也心疼这名剑，所以自做主…”

“罢了，”安浩怒喝一声，挥开那只柔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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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玉臂，转而问道：“张老道，陆公子呢？”

舒儿娇躯一转，退了几步，回道：“自是安然无恙，此时正安神修养呢，”

两人虽未明里交手，却也有了几番试探。舒儿的那记指击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指尖螺旋气息直入丹田气海，哪怕修为高深者此乱气必让静海波涛激起。然而，她却不知身前男子并无气海，不过段体。而那股气息没能上走，转而往下而去。

“还有事吗？”

舒儿莞尔一笑，心中极为惊骇，故作平静，面露娇羞道：“妾身为公子备了换洗衣物，要不，公子...”

安浩忍着小腹的那股气息，拆去腰身上的厚重药布，换上舒儿送来的白色长衫，又翻找出自己的腰带扎好。他知道自己昏睡已有些时日，身上几处箭伤已经痊愈，青城山受谢顶老头的那一掌也不再吐血，周身上下早已大愈。

“如何，姑娘可还有吩咐，”：安浩嘴角微扬，又拱手一礼道。

舒儿又是一笑，双眸微恙，还了一礼便退身下了楼。

想来，这汉中一行事端频发，似是自多了那两人好运就到头了，原本三五日一封的竹筒密函也没再出现，往后安危与否暂且不提，只求这两人别扰乱复仇计划就好。安浩不由摇了摇头，手提长剑鸿鸣，顺着一阵茶香走下了楼。

此时屋外大雪越发急了，往常他是最爱找个雪窝埋头便睡的，再抱坛杏花酒那就更能安睡了。然而，如今在这暖和精美的屋里却总是有股阴风阵阵，只觉这眼前耳畔样样腐心毁性。

舒儿早已跪坐塌下守着熏炉玩的自得其乐，还不时舞弄那缕缕青烟。张老道也已瘫坐塌上，抱着酒坛还在自斟自饮，耳听隔壁萧瑟齐鸣，频频叫好，阵阵娇声。

这阵势像是要安居此地了？安浩看着塌上微醺的张老道，又望向一旁摆弄熏炉的娇儿，问道：“这闲适生活不错吧，要不你们就此常住了？那陆大小姐如此款待，日后也定是亏待不了，”

“此处不错，这别苑主人也甚是大方，呃…，总算你没白白挨了几箭，如今也不必担心花销了，好，极好，”：张老道使了个眼色，一饮而尽说道。

安浩了然，想来本就不是啥富贵命，可能连草芥都不如，平日里遭遇都是被屠猪宰狗一般对待，如今能被服侍一番也算没白白遭人算计，说道：“只要没苦了师祖您就好，”

娇儿回眸笑了笑，柔声道：“歉意自是有，别苑历年来也未曾出此大事，安公子入苑便招来祸端，自是有别苑的过错，阁楼毁了倒也无碍，几日来几位吃穿用度也无碍。我们家主很是明理，几番歹人入苑我们当然责无旁贷，所以毁坏一应物品也就不予追究，本应几日花销也一并免去。可是郑老与家主纠缠，要你答应两件事，方才免除陆公子近日的千两花销。若是两件事能称了家主心意，往后明湖别苑会随时向公子开放。”

两人互视一眼，张老道捻捻长须，抿了口酒道：“你们别苑遭受如此大的损失，只两件事儿便了了？”。

“是的，只需公子答应便可，”舒儿自袖兜掏出一方锦帕，躬身呈上，恳求道：“还望公子三思，日后别苑不仅不会食言，若公子愿再为别苑效力，无论钱财还是权力都不会令公子失望，”

安浩再瞅着身前少女，不由一惊，没承想她此一番话时眼眸中尽是自然柔美，换去先前阴狠面容，除去晨间那般生硬的媚笑，竟呈现出几分大家闺秀的柔雅味道，完全判如两人。

张老道瞥了一眼锦帕，一笑置之，道：“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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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与池家有杀生大仇，但那池家倒也算没愧对其名声，虽是病愈其间池海静夜访言语羞辱了几番，却也没少带些名贵药石。而这别苑里净是些下三路勾当，左右都是些阴诡算计，安浩很直接地说道：“若是值得商榷那倒是无所谓答应几间事情，若是又要算计一番，小生怕是愧对陆家主了…”

张老道略一思忖，沉声道：“接了吧，”

舒儿嘴角微扬，莞尔一笑，说道：“你这爽快性子倒是不错，不像那些虚伪做作舞文弄墨的柔弱书生，整日就知大放厥词，一到事儿就脱去白净皮囊，咬起人来比那些豺狼还要阴险奸诈，没脸没皮，”

安浩接过锦帕，瞅见池海宇这三个字，他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池海静提到池家不久矣，而池海宇密函中说不想池家亡与歹人之手。此刻想来桩桩件件都是被人谋算，置身别人彀中。正如张老道所言青城便是有人借刀杀人，那时权当合谋，而如今又是如此。

......

“那陆公子还算不错，妹妹你不为自己打算？”

“姐姐休要胡说，妾身今日不便，”

“嘻嘻嘻…”

“知道妹妹近日身子…”

“姐姐，咱们虽出身不怎么高贵，却也不乏入高第的机会，虽还是不比苑里养着的那些姐妹，我也早已心满了，”

“妹妹，你可知昨日，那自视甚高的池家小姐竟趁夜来别苑了呢，”

“啊！不是吧，他们不是素来瞧不上攀附吗？怎么，别苑今日有贵人了？”

“小声说话，别让人听了去，”

......

安浩瞥了一眼门外怀琴瑟莺声燕语的一行人，无奈笑置。池家再怎么说也是一方名门竟被此地戏弄，兴亡全在“青楼”女子说道，何等可笑。

说到青楼。自然首当南晋苏杭道，声名远播万里，兵荒马乱年间的唯一太平地。而如今各国平定，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世间歌舞升平，青楼也就成了世人津津乐道的场所。达官显贵更是举力，人人以开馆定级为身份的象征，纵是远在宁静街坊中也不乏声色明楼。

而明湖别苑在汉中却并非完全的青楼，却与青楼的买卖大差不差。这别苑收尽天下美食，美酒，美女，却并不一味高悬霓虹卖弄色香。往来无论官员还是富商在此地寻得不少娇妻美妾，继而成了天下良人聚集地，各家府上小姐公子纷纷挂名，但凡姿色尚可的还会入住别苑以求觅得良婿。

娇儿便是如此，不过她原本是常住别苑的，只因家中变故这才转而成了小侍。这其中还是和那陆姓女子关系，娇儿心事过重便应下了。

……

帐中自称陆姓的女子挥手屏退左右，问道：“如何？”

佝偻背的郑老头拱手一礼，尖声细语道：“那小子接下了，不过这几日他与池家也有联系，怕是…”

“无碍，若是他能挥剑一代剑仙，给个顺水人情也无妨，”

郑老头应声道：“是，”

美艳的陆姓女子手拂熏炉，思虑道：“如今这剑仙就算是自杀也影响不了大局，他想死的干净未必有人愿意，传信出去，此战还需些看客。唉...，池家结局早已定，”

郑老头儿双眸微眯，冷声道：“恭喜小姐，又除去一碍，”

“记住，池海宇要死的话，定要轰轰烈烈，”

那佝偻背的老头深深一礼，道：“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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