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这两件宝贝你真的就甘心送出去吗？

以往您在部族中，哪怕有族人少给您交了一只羔羊，您可都会把族人扔到山里喂狼的”。

众人皆退出船舱后，留下来的韦对着肉痛的大巫师，开门见山。

他可不相信平日里贪婪至极，想尽各种办法，从族人嘴中捞食的大巫师，能够有这么无私的胸怀。

别的不说，为了凑够这次的祭品，这位大巫至少从族人手上强征了至少两倍的牛羊，对于那些不能够完成定额的族人，这位大巫师毫无怜悯，命他们入山打猎，要么打得猎物以弥补自己的缺漏，要么葬身虎口，作为赎罪。

大巫师对于韦这明显有些刻薄的话语，并没有什么生气，反而颇有几分看开世务的超然

：“韦啊，珍宝谁都想要，可是到底什么才能算是珍宝？却少有人能够分得清。

对猎人而言，一条猎狗一把硬弓，可要比丝绸做的华袍珍贵的多。哪怕后者能够换得更多的粮食。”

韦略微有些吃惊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换了一副嘴脸的巫师，心中很是别扭：“话说这还是那个贪婪成性，死人缝里别油的那位吗？”

望着那装着珍贵鹰种的竹笼，和在安安静静唐在石盒中，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瑶草，之前还一脸肉痛的大巫师，转眼便颇为索然无味的说道：“

这两件宝贝留下来又有多大作用？

那两只鹰雏是难得，可是靠这两只鹰就能够保护族人的安全吗？

而这瑶草固然珍惜，能延年益寿，可又如何能挡得住刀剑之利啊？

将它们留在部落中，对部落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将它们送出去，才能够真正为部落换取些许利益啊。”

韦这下子是真被震惊到了，讲真的，他一直特别反感这些成装神弄鬼，靠着所谓的神灵掠夺族人辛辛苦苦得到的牛羊，却不能够为用刀剑为族群争取利益的巫师，极度反感，认为他们都是真正的驻虫，应该被全部杀死！

夋似乎感觉查到了韦目光中的变化，面色平静，略微仰头道：

“我知道我以往的做法，你有很多都不赞同，甚至颇为反感。

但我想告诉你，你之所以不理解，是因为你现在还不是这个族群的话语人，等到你承担起了领袖头狼的职责后，我相信你做的会比我更加凶残。

不然，相信我，你只怕还会死在我的前头。”

望着一脸郑重向自己发出了警告的夋，韦警惕的握了住了自己腰间的短刀，强装轻松，恶狠狠的反嘲道：

“是吗？大巫师，如果我现在一刀杀了你，您不就走到我前头了吗？”

“你敢吗？“

大巫师毫不在意，甚至脸上还带了几分长者教训调皮小子的笑容道：

“你不敢，不，应该说你不会。

是，我是已经度过了50个寒暑即将腐朽的枯木，而你却是初生的朝阳。

如果动手，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能吗？杀了我，你还能走出这个船舱吗？

哪怕杀了我之后，你能安然离去，可是你还能够回到族中，继承族长之位吗？”

巫师用他那枯瘦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毫不以为然的笑道：

“我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砍下我这颗脑袋去喂狗吗？

但是，他们都不敢。

甚至.，如果真的有几个年轻的勇士对我不利，他们还会是我最坚强的护卫，对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施以最狠厉的手段。

韦，想要杀我的人，比想要杀你的人多，可是如果让他们在你我二人中选择一个的话，他们一定会取下你的人头的。”

韦缓缓的松开了握刀的手，是的，他不能也不敢杀了面前这个，让他痛恨多年的巫师。

他可以对这些巫师的神神鬼鬼嗤之以鼻，但是他不能够说服那些各部头人和勇士，以及那些被这些巫师压迫到极点，却还诚惶诚恐，甘之如饴的族人与自己一样，将这些巫师扫进垃圾堆中。

如果，自己现在动手，下场只可能是自己一刀砍死了这个该死的巫师，然后逃命天涯，或是干脆就被其余的勇士和头人愤怒或兴奋的乱刀砍死。

或许在族中与自己一般痛恨这个巫师的人并不算少，但是没人敢真正的向他挥起刀子，甚至如果有勇士向巫师拔出了刀后，等待他的不会是同道者的鼓舞与帮助，而是最狠力的刀锋！

这个掌握的神权的巫师令人痛恨，因为他让那些勇士和头人们都不得不低头。

没有哪位领导人，真正喜欢头顶上顶着一尊神！除非这尊神是他自己！

这是巫师招人恨的地方。

可族中的那些头人，勇士，无论自己到底真的信还是假的，他们都需要，这位据说能够沟通天地鬼神的巫师，来保障他们的地位。

没有了巫师，他们如何在大灾之年，假借神谕劝说那些暴躁的族人们，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抉择，将那些老弱病残扔到深山中自生自灭，或者是卖到周人处为奴。

而自己这个少族长，活着对大多数人而言并没那么重要。

所以，这个代价自己不敢承担，也不愿承担。

见到韦之前还爆棚的杀意顿时泄光后，脸色上那一抹属于年轻人的羞愧。

夋轻拍了拍双手，嗤笑道：“让步并不可耻，活着才是最为重要的，若是连命都没了，羞愧与否还重要吗？”

双方都沉寂了片刻后，长舒了几口气，恢复了平静的韦颇为不解的躬身问道：“

“您今日为何对我说这些？”

平日里，虽然表面上韦都对这些巫师保持了尊敬，可是那份刻意的疏远却毫不掩饰。也为此族中大部分巫师对他这位未来的少族长也颇有成见，毕竟。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巫师，并不想看到掌握了世俗权力的领袖，对自己怀着恶意。

如果，不是韦确实足够优秀，能够在16岁时便击败了一位持刀勇士，成为了族中近50年来最为年轻的持刀勇士。18岁时，又独自猎杀了猛虎，用那张虎皮为自己做了，代表着勇士象征的虎衣。成为了大多数普通族人心目中的英雄，只怕他这个少族长的位置早就不保。

而这位大巫师对他的态度则非常微妙，按理来说，从自己对巫师集团表现出来的恶意，身为巫师集团的最高领导人，夋是应该是不留余力的对自己进行打压。

但实际上却是，每一次在自己受伤后，夋都会亲自用草药以及那些不知道到底有用没用的巫术，为自己治伤。

想到这些，韦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腹部那道依旧显眼的伤痕。

他不清楚这位大物是对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但也能知道这位大巫师至少应该是不想让自己死的。

加上，今天这位大巫师与自己如此露骨的谈话，这些都让事感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前兆。

夋颤巍巍的从自己腰旁用牛皮缝制的袋子中，拿出了一块10寸大小，密布着大大小小裂痕的龟甲，郑重其事的放到了韦的面前，

韦苦笑着望了望那龟甲上密密麻麻，但不知所谓的裂痕，有些头疼的挠着头发道：

“大巫师，您就别为难小子了，您应当知道，这些纹路只有你们巫师内部的传承者才能看懂。”

接着，夋皱着眉头神情苦涩的狠狠用那双老手猛地拍了一下，结果，龟甲竟然四分五裂了开来！

“这，这怎么会事？”

这下子韦就真被吓到了。

龟壳会被烤成碎片吗？答案是会的，但问题是在巫师占卜时，早就已经熟能生巧了，一个合格的巫师对于火候与时间的把控程度极高，甚至对于那些经验丰富老道的巫师，他们甚至可以通过在龟甲上刻纹，从而达到自己所想要的裂纹操控占卜结果。

（所谓的占卜问鬼神说，到底还是巫师说的算。就如同后世的扶乩，被鬼神上身的人，写下的字，到底是鬼神的话，还是自己的话？，这个你猜）。

可是，龟甲烧成几块，这个就过分了。

夋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头，对韦说着之前他们几个巫师之间爆发的冲突：

“此次参加祭祀前，我用龟甲占卜吉凶，结果发现却是大凶之兆。

不过，还可补算，为此我将族中几位，有资历的巫师悉数请来轮番用龟甲、蓍草占卜吉凶，可无一例外都是凶兆！”

“这？占卜结果不是应该由你们这些巫师说的算吗？”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韦，很不知趣的问到了痛点。

在他看来先不说占卜得到的裂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都是你们巫师说的算。

哪怕得到的卦象是个凶兆，只要大巫师能张嘴，卦象也可以不做数，重新占卜。

多位巫师多次占卜，最后都得到了凶兆，这事实在是让韦大脑有些不能理解。

“我承认，有时为了一些原因，巫师占卜的时候确实都对卦象做了手脚，但是这一次，绝对没有。”

夋很是诚恳的坦白道。

可他的这份坦白却让韦的心中更加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族中真的会有大难？

虽说韦对于这些巫师比较痛恨，但是哪怕到了后世，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人们都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居多，又何况是在这个年代。

再者，对于这些巫师而言，前往骊山参加祭祀，却占卜出这么多的凶兆，也没什么好处啊。

“龟甲也罢，蓍草也好，虽然能判出吉凶，但可惜，却不能让我们知道未来。

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防止整个部群，在这不可预知的灾难中彻底走向灭亡。

韦，你明白，为何这一回我非要带你一同前来了吧？”

“您是担心部落会有灭顶之灾，所以，打算让我带着这些人随时以备万一。

可是，您是不是太过担忧了呢？我丰戎一族，也是大族，哪有这么轻易便被人灭掉的。

哪怕是周人想要争伐我族，我族也只需要南下山岭，便可无忧，何来亡族之祸呀？”

对于这位长者掏心掏肺的警告，韦虽然郑重以侍，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丰戎一族武力或许不够强悍，但也还不是弱不禁风的弱者，何时竟然就要迎来灭亡的厄运了？

夋有些疲惫的摇了摇头，从自己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份用牛皮包裹着的地图，小声叮嘱：“此次随行的勇士有200人，骊山大祭后，你带着100人按照地图所示，隐匿人间，没有得到族人的平安信，不可归来。

记住，只要种子还在，丰戎便在，哪怕丢失了土地，也不要紧，只要我族的勇士还在，无非就是换上一块罢了。”

韦低头郑重的行了一礼后，双手接过了这份地图，将其放到了自己怀中。

见自己该交代完毕的都交代完毕后，夋就挥了挥手，示意可以离开了，自己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懒散地躺在了席上，想要休息了。

刚刚那一番对话也挺耗费心神的。

“您可是怀疑周人，要对我们动手了？”

“不知道，不知道。记住，韦，想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就必须要时刻小心所有人。所有手上有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