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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木叶前史

  • 作者:破小慢
  • 类型:仙侠奇缘
  • 更新时间:2022-09-03 07:39:57
  • 章节字数:41178字

残影回至卧舱,依着叶玄的提示,没怎么费力就翻找出了那只存放“日记”的木匣。其实她无需看着“原本”,也能将“日记”中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译成“中原语”讲给众人。只是…那样会显得很奇怪。

“日记”不同于“话本”,没有旁白,全是诉说。她需要借助“她”亲笔写下的文字,才能更迅速、更完整地进入“她”的角色。舱内舷窗紧闭,烛火昏暗,于残影而言,这点微光已足够了。要讲故事,这样的朦胧恰到好处。

残影捧着“日记”,背靠低矮的床沿,面朝五人而坐。翻开羊皮本的第一页,望着荡漾如水波的“沃夫冈伽文”,情绪正自酝酿时,鬼蛾有些幽怨地冒出一句:“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吗?”

残影早就知晓一切,甚至连文字也偷偷学了,鬼蛾并不如何意外。她就想问清楚,蒙在鼓里的……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人。

残影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望了“清尘”一眼。目光随即又落回捧在手中的羊皮本上:

“神卫”来了。他们要求父亲交出所有“洛拉玛”人,包括公主。神卫只有七人,虽然他们可以自由地进入王国,但没有办法强行将我带走。他们警告父亲说,如果带不走我,帝国的“铁军”就会亲临。

没有人能抵挡帝国的铁军,父亲也不能。就算是王国内部,父亲也要考虑叔叔和贵族们的态度。我已做好了自尽的准备,决不受神卫的凌辱和酷刑。

父亲虽然是个蠢货,但真的非常爱我。

所以此刻,本该啃噬父亲心脏的内疚,正折磨着我。我的船,漂泊在无尽海,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他要怎样面对神卫呢?叔叔和那些下贱的贵族又会怎么对待他?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

本皮羊一页页翻过,残影忘我地诉说,神情语调随着文字内容而变幻,时而愤恨、时而恶毒、时而迷惘、时而决绝……仿佛她的心智与身躯,不知何时已被那个名叫“格罗萨”的女人悄然侵占。

接下去,帆船极幸运地在“近海”触礁,公主和她的女奴极幸运地渡过了“虎饕”与“锐吻”密布的海域……手捧日记的残影好似根本不了解这一点,说及此处,语中满是怨愤,仿佛命运一次又一次捉弄了她,却总是还嫌不够。

再接下去,鬼蛾几人渐渐听到了越来越多熟悉的名字。先是“烟波城”,再是“欧阳桐”。没有人知道“林觉”是谁,“欧阳桐”三字却如雷贯耳。

“毒鸮-欧阳桐”,那是与“顾长卿”同辈的强者,那是死后两百年仍不时被“说书人”提及的女匪,那是极少数几个完整历经“心剑季”还能寿终正寝的“旱灾”之一。

不知不觉,羊皮本翻过最后一页。残影小心翼翼地拿起匣中另一卷已经有些掉渣的“薄册”。话语停顿间,无人发问。几位“茶客”早已被残影的情绪所侵染,深深陷入了那个故事……

“薄册”共有两卷。末尾三篇,纸满尽是诀别。鬼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再也无力去妒恨那个“竟敢欺负青儿姐”的恶女人。

…………

翌日晨曦,“木叶家族”七人再次聚于不算宽敞的“船长卧舱”内。甲板上帮忙控帆,同时负责看管“霍轩”、“宫朋”、“尼斯娅”三人的,仍是“残影”。此时的她,一脸不情不愿。对她而言,早已没有半点“新情报”能从叶玄口中获得,可她不想错过任何热闹。

“残影”很想跟“清尘”商量,能不能一人一次,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她俩都是提前知晓秘密的人,但相比之下,“残影”知道一切,而“清尘”缺少细节。

“‘日记’末尾,跟‘枯荣城’接不上啊。中间还隔着一大段呢……”刚在船板上坐定,“鬼蛾”便忙不迭地抱怨起来。习惯跪坐的她,今日极少见地选择了盘膝而坐。倒并非嫌弃地上没有软毯,主要是因为…海面上晃来晃去的,时候久了不太舒服。与跪坐相比,盘坐时重心更低一些。

“寒星、孤雁、冥烛”三人,没受浪头的影响,一如既往,端正笔挺地跪坐。“清尘”与正在甲板上生闷气的“残影”一样,几乎从不跪坐,她们通常会在“盘膝”与“抱膝”两种姿态间,任选一种。

“不用急,这就给你补上。”叶玄望了眼鬼蛾,平稳说道:“从‘玄青谷’到‘枯荣城’,时日不短,事情不算太多。

大概是血脉混融的缘故,我练气的进度,比师姐、比我娘,都要缓慢许多。‘入门’花了六年,从‘入门’至‘蝗境’,用了四十三年。

‘练气’这种事,你们都懂。‘入门’之后,很容易‘陷进去’。因此在我的记忆中,那四十几年就是一晃眼的工夫。

‘玄青谷’的位置,在天河以北,但远远没有‘枯荣城’那么北。到了冬天,潭水不会结冰,天上也不下雪。我只知道,天气一热一冷、草木一黄一绿,就是一年。一年,就长一岁。

第一次出‘玄青谷’,是五十九岁。第一次吃‘糖人儿’,也是五十九岁。当时只觉得,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我在山谷里看过‘日记’,也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话本’。真到了外面,还是跟臆想中大不相同。所有那些没见过的人,都很奇怪。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害怕。

花了足有一年多的工夫,我才慢慢适应了跟‘不认识的人’交道。

一开始,就是壮着胆子,用‘山谷’里带出来的碎银,跟小村里的人换些东西。后来发现,把碎银切得更碎,还能换出同样多的东西……

再后来,我学会用吃不完,或者不爱吃的猎物换东西。一只鹰,换十只鸡。头一次我觉得占了好大便宜,鹰肉是最难吃的,十只鹰换一只鸡还差不多。隔了两天,我带去三只野兔。那人说不要兔子,问我有鹰没有,他还有鸡。

我想吃鸡,又去找鹰。找着找着,琢磨出一件事。一只鹰换十只鸡,我可能没占便宜。不久又看见鹰,我把三只野兔放了,鹰追兔子,我也追兔子,等鹰飞得低些,就用石子打下来。

又找到那个人后,我说要换三十只鸡,他想了几个眨眼的工夫就答应了。这下变成我为难。我和师姐两人一天吃六只鸡,当时是夏天,烤熟的鸡一两日就发臭,活着的又不便带走……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赚到钱,也终于知道一小粒碎银能换二十四只鸡。”

说到自己头回做生意的事,叶玄显得有些兴奋、有些啰嗦。他是真心喜欢这种换来换去的把戏。

“清尘”的思绪,没有完全被叶玄的话头牵引。她清楚地察觉到,“公主”走后最初的那几年,被轻描淡写地滑了过去。照理说,那该是段“天塌地陷”的日子。“清尘”不想多问,哪怕日后二人单独在一起时,也不会问。叶玄心中的执念究竟何时生根,何以生根,土壤里藏着牵挂多些,还是怨恨多些……事到如今,早已无关紧要。

“很长一段时日,我不敢在有人的地方睡觉。白天换些东西,入夜就拉着师姐躲到树林深处。每过一两个月,还要再跑回‘玄青谷’住上十天半月,感觉只有在那里,才能真正得到休息。

我头回‘进城’,去的是‘临阳城’。按照‘日记’中所说,那应该是距离‘玄青谷’最近的小城,《金刚掌》和《无极印》就是在那小城里买的。具体怎么走,我和师姐都不认路,还是跟村子里的人打听才找到。

头回住客栈,也是在‘临阳’。小城里只有一家客栈。想到一墙之隔,躺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我怎么也睡不着。抱着师姐的胳膊,闭着眼清醒了一宿。第二晚,我们要了三个紧挨着的客房,住在居中一间。左右两边都空着,这才勉强能睡。

‘临阳城’里,我知道了酒馆、茶铺是什么模样,听过了‘说书人’讲故事,还在赌坊里学会了玩儿‘骰子’。那里的赌坊太小,没有‘骨牌’,只有‘骰子’和‘斗狗’。我后来才知道,大城里的‘赌坊’跟‘斗兽场’是分开的。

‘临阳城’没有妓馆。到了傍晚,会有些身上香到刺鼻的女人,在客栈周围走来走去。客栈的掌柜从一开始就认定青儿是个‘西域妓女’,我当然看不出他怎么想,住了几天之后掌柜悄悄问我:这么好的婊子是哪儿找的,一天要多少银子……那天起我才明白,原来正经夫妻是不能在街上拉手的。

‘日记’里提过的‘伏虎堂’,我们去时已寻不见了。‘书铺’倒还有间,也分不清是不是当年卖《金刚掌》的地方。

那时候,我已经几十年没看过新书了,铺里的书总共也就百多本,在我眼里可算琳琅满目。店伙主动告诉我,书是可以租的。每本书每天五十文,押五百文在书铺,就能将书拿走。若超过十天没还,就不必还了。

我就这么租来租去,把书铺里的书看了个遍,也不管写的什么,反正就一本接一本地看。铺里的书册大都很薄,有时一天能看三、五本。

小城里各种店铺,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间。最初的十几日新鲜过了,发觉只有茶铺里的‘说书人’每天讲的故事不同;还有赌坊里的‘骰子’每把掷出的点数不同。到得后半月,我也就不怎么在城里闲逛,每日晨起读书,下晌在赌坊押大小,傍晚去茶铺听故事……就是那时候起,我真正开始觉得‘玄青谷’外的世界,也挺好的。

我喜欢赌钱,但适应不了赌坊里的喧闹。青儿更不喜欢人多,所以我们只在下晌赌坊刚开,赌客最少的时候去。下晌也不‘斗狗’,整间赌坊除了‘筹官’和‘护卫’,常常就我们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下注。

散客跟‘庄家’赌,当然是输多赢少。眼见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我们开始妄想凭耳力去听骰盅中的‘点数’。试了几天,发现根本不行。说来可笑,第一次靠‘出千’赚到钱,是通过‘斗狗’。用的手法也实在粗鄙,就是押那只个头小的赢,然后悄悄用‘阴风指’戳那只大的……

是为赢钱不假,但更多是一个战战兢兢的测试。‘日记’上说‘真气贮满全身经脉’的人很强;师姐也说她跟‘拿棍的混混’和‘拿刀的城卫’打过架,没受伤就赢了。我当然相信她们,可心里相信是一回事,切身感受是另一回事。

当众使出‘阴风指’没被任何人发觉,顺利领走了‘一赔三’的赌银,我对‘玄青谷’外的世界,又多了几分好感。

后面一段时日,就没再‘出千’。还是晨起读书,下晌赌钱,傍晚茶铺。总共在‘临阳城’住了一月有余,先前一年靠打猎换来的银子快用完时,我们回了‘玄青谷’。回去路上,又打了些猎物,在沿途村子中换了小半包碎银。

其实‘玄青谷’中有一摞‘银票’和一小包‘金币’。我们去‘临阳’的时候没带在身上。哼,就算带着,也不舍得给我用。”说到此处,叶玄侧过头,目光有些幽怨地望了青儿一眼。不待木青儿尴尬,复又看向对面几人,继续道:

“从‘临阳’回去,我们在谷中住了三个月。再次出谷,又是夏天了。我们把‘日记’一层层包好,放入泥罐,埋在离小木屋很远,只有我们才能找到的地方。然后带上所有银票、金币、碎银和铜钱。这回,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出谷后,先是一路往南到找到‘天河’,随后乘船顺流,自西向东,见到了‘日记’中的‘无尽海’。实际上,更喜欢‘默海’这个名字。

见到‘默海’之前,我们走得疾,一路没怎么停留,也因此错过了‘苍城’。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的‘大城’,就是紧挨着东海的‘天默城’。那时候,城主还不叫‘石越’。

在‘天默城’里,我头回看见‘三层高的楼’。一楼正门大敞,瞧着是在迎客,我却不太敢进。还是门口的店伙笑着招呼,我们才跟着他上到二层。那是一家酒楼。入座之后,店伙推荐了几道招牌菜,我还记得其中一道,叫‘四季鸡尖’。

那是满满一盘,十六只鸡屁股!油烹、火烤、卤制、清炖,每种味道各四。唉…好吃得我险些哭了。

我爱吃鸡。先前用乱七八糟的猎物跟村里人换了鸡,我和师姐都是跑到没人处,生火烤着吃。我们的食量,每餐大概两只。我总是用我的鸡腿和师姐换,那样一顿就能吃到两份鸡屁股,我觉得已经很美了。到了‘大城’才知道,人还能这样享福。

大城里什么都贵。那一餐,就吃掉三粒碎银。我感觉身上的钱袋应该撑不了几日。师姐的‘银票’和‘金币’既不揣在怀里,也不挂在腰上,都藏在包裹最深一层,根本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我只好开始琢磨赚钱的法子。城里没处打猎,我又惦记起‘出千’的事。可进了赌坊才发现,没有‘斗狗’。侍者一脸嫌弃地告诉我:‘我们这儿是赌坊,你得去斗兽场’。

到了‘斗兽场’,我发现还是没有‘斗狗’。告示牌上说,傍晚有一场斗兽,是‘一头草原雄狮’对‘九只大漠沙狼。’我从没见过‘狮子’,也不知‘沙狼’跟我以往猎过的那些狼有什么不同。单就‘出千’而言,我觉得该买‘沙狼’赢,毕竟‘狮子’只有一头,点它更容易些。

还有个预想之外的麻烦,看‘斗兽’是单收钱的,不像‘斗狗’,下了注就能围观。‘天默城’的‘斗兽场’没有‘丰临城’的那么大,但也分甲、乙两等区位。甲等席的‘门券’很贵,我跟师姐各买一张,就没有余钱下注了。那个时候,我们一刻也不敢分开、一步也不敢分开。虽然早就说好了‘万一走散,在西城门会合’,但还是一步也不敢分开。

为了始终待在一起,我们买了‘乙等席’的座位,然后押了‘沙狼’赢。一入座我就发觉,离得太远了。那样的间距,我绝没有办法恰到好处地弄出轻伤,还不损皮肉。原本想着‘出千’,最后真是‘赌’了。

‘狮子’的体型比我想象中还大不少,‘沙狼’的凶猛更远超预料。九只‘沙狼’被咬死七只,但它们几乎一口一口,活活把一头‘雄狮’给撕了。那群畜生跟我以往猎过的‘土狼’完全不同,好像不知道怕,不会躲闪。进攻时也不寻要害,张嘴就咬,一甩头就扯下一块肉。

我们赌赢了,钱袋里的碎银,变成三大一小,四枚银币。这能让我们多撑一阵,也只是多撑一阵。经了这一遭,我放弃了在‘斗兽场’出千的念头。即便坐在‘甲等席’也还是有点远。没把握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鬼蛾”很爱听故事,尤其这故事还涉及木青儿,她只盼讲得越详细越好。“寒星”几人,当然也不介意多知道些过去的事,只是不自觉地想到一个问题:他们离开玄青谷,游历了二十多年。照这种讲法,今日…能说完吗?

“清尘”默默听着,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天默城中,叶玄可能遭遇了某件对他影响很大的事。

“大城的客栈,当然也贵。像在‘临阳城’那样包下三间相连的客房,只睡中间,凭那几枚银币肯定是不行的,哪怕不吃不喝,也撑不了三天。好在我对陌生人的恐惧已没那么深了,大客栈的隔墙也更厚实些。

付了钱,有个店伙把我们引到客房。我问他,城里有没有赚钱的事好做?店伙很热心,合上房门,问了我们好些问题。确认我们会武之后,他告诉我们,如果是自己单干,不加入镖局、帮派什么的,有三种活计来钱比较快:抓大鱼、打擂台、杀矿匪。

抓大鱼,就是潜到海里去抓‘个头儿比成年男子更大’的鱼,越大越好。河鱼不值钱,必须是海鱼。因为河里有大渔船,海中因为礁石的缘故,渔船都是小叶舟,所以海里的大鱼值钱。不用分辨是什么鱼,遇到大的,抓就对了。

打擂台,我很容易就听明白。其实就是‘斗兽’变成‘斗人’。打的人不用押注,赢了就有赏银。想押注也行,可以买自己赢,不能买自己输。

杀矿匪,我就不懂了。单凭发音,我连‘矿匪’是哪两个字都拿不准。店伙解释说,‘天默城’西北四十里,是全天下最大的铜矿。‘矿匪’就是抢铜矿的盗匪。

我一听就不敢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能抢全天下最大的铜矿,矿匪很厉害吧?店伙又给我解释,他说不是,‘矿匪’不怎么强。那座铜矿太大了,光‘矿坑’就有上千个,根本守不过来。‘矿匪’都是小股小股的。铜不值钱,原矿更不值钱。真有大本领,不会去抢那种东西。那座铜矿,是‘城主府’和城中几个大家族共有,之所以‘城主府’不亲自剿匪,是因为‘矿匪’永远都剿不完。

听店伙这么一说,我对‘矿匪’又有兴趣了。哈,你们别笑我胆小啊。其实出谷之后,我一直也想找人打一架试试。按照‘日记’里的说法,我应该是挺厉害的才对。但当时的我还打不过青儿,嗯…现在也打不过。准确地说,是还打不成平手。师姐这人又不太会装,所以我当时的记忆,就是‘此生打架没赢过’。那样的心境,自然不敢找高手挑衅。

一旦觉得‘杀矿匪’这条路可行,‘抓鱼’和‘打擂’两个选择,我没太多想就放弃了。我那时候只在‘玄青谷’的‘水潭’里游过泳,连‘天河’都还没潜过,别说‘默海’了。至于‘打擂’,我本能地有些排斥。我站中间,一群人围着我看……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决定之后,我接着又问店伙,该怎么找‘矿匪’?杀完又跟谁换钱?他告诉我,要先去‘卫所’领个‘手牌’,然后听那里的大人吩咐就行。说完他又推开窗子,主动将‘卫所’的方位指给了我。

我心里挺感激的,觉得‘大城’里真是什么都好。我特别诚恳地跟他道谢,他笑着回礼,但是不走。我抱拳躬身又谢了一次,他脸色立马变了,看看我,又看看师姐,然后很不高兴地转身走了。后来我才明白,他帮了那么多,我应该给他些铜板。

‘卫所’是个院子,守门人腰上挂着刀,瞧着有点凶恶。我说要杀‘矿匪’,他就直接把我们带了进去。在一间小屋里,有个拿着笔的人,问了我们一些问题。其实问得不算详细,但我当时完全没想到除了姓名之外,还要说清楚自己是从哪儿来,师从哪个门派……我只好临时瞎编,说是从‘临阳城’来的,门派是‘伏虎堂’。青儿是我师姐,也是‘伏虎堂’的。

问过之后,他让我们各自在纸上按了一个‘掌纹’,给了两个写着我们名字的黄色小木片。然后告诉我说:出西城门,打听一个叫‘铜黄镇’的地方。到了镇里,把‘手牌’交给那边的‘卫所’就行。

我们在城里住了几天,银币快用完的时候,依着卫所那人的指示,一路边走边问,找到了‘铜黄镇’。我以为‘铜黄镇’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到了才发现,镇里的人好像不比‘临阳城’少。

找到‘卫所’,还是一样被门口‘带刀侍卫’领进院里一间小屋。小屋里的男人草草看了下‘手牌’,又看了眼师姐,就让人带我们去旁边一个小院里等着。

小院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坐在墙荫底下喝茶、吃花生。见到我们有点警惕。脸最黑的那个主动跟我们说话,得知我们是新手,挺热心地讲了不少事。

我们要等一个绰号叫‘飞鹰’的人。他们四人已经在这小院里住了三天。那个铜矿很大,有上千个矿坑。铜矿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镇子,一叫‘铜青镇’,一叫‘铜黄镇’。所有的‘原矿’都是拉到这两个镇子冶炼,炼出的‘纯铜’,会由‘镖局’直接送到买主指定的地方。

敢在镇子附近直接抢‘镖车’的‘矿匪’,近十几年已经没有了。如今的‘矿匪’都是小股小股,隐在矿区之内,伺机抢夺从‘矿坑’运往‘冶炼工坊’途中的‘原矿’。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这些家伙。

可我们这些外来的刀客,很难找到‘矿匪’的据点,‘飞鹰’就是专门干这事的。‘飞鹰’的轻功极好,刀法据说也强。但他从不亲自杀‘矿匪’,只会远远地把‘矿匪据点’指给刀客们。然后等着其中一方将另一方杀尽。要是刀客输了,‘飞鹰’转头就跑,绝不会出手帮忙。

一颗人头,二十两银子,活着回来的刀客平分。‘卫所’不会问具体哪颗人头是谁斩下的,或者谁又救了谁的性命。二番分配,是刀客们自己的事;如果刀客被杀,‘卫所’不给任何赔补。生死,也是刀客们自己的事。

‘飞鹰’不分刀客们的赏银,他跟‘卫所’单独结账。

又说了会儿话,黑脸男人忽然问我:‘你俩的兵刃呢?’。我实话实说,告诉他没有兵刃。他脸色变得有点古怪,然后盯着师姐的包裹看了几眼。后来回想,他应该是怀疑里头藏着‘短刀’或者‘暗器’。但师姐当时以为他瞧出里面有‘金币’和‘银票’,呼一下拎着包裹站了起来。把那黑脸吓了一跳。

我们从晌午等到晚上,‘飞鹰’还是没来,这很寻常。院里只有四间房,已经被先前四人占了。又是黑脸、热心的那个,主动让出自己的房间给我们。可入夜之后,我们发现四人躲在窗格下面偷听。行迹太过明显,我们想装睡都难。虽说是很生气,但我心中也安了。这样的人,曾经杀过‘矿匪’,而且活了下来。

我们运气不错,没等太久。第二天清早‘飞鹰’到了。‘飞鹰’个子很高,几乎和‘风大矛’一样高;腰上悬着弯刀,比小蛾从‘甘甜’手里抢的那柄大着一倍还多。‘飞鹰’告诉我们,他找到两个‘据点’。一个当日能到,另一个得走两日。黑脸问他‘据点’里有多少人。他说太远了,看不出。

路上黑脸跟我说,‘矿匪’大都是十人左右一股,正常来说‘匪头’是‘武人’,手下都是‘素人’。运气不好的话,一股‘矿匪’中有两个‘武人’也说不定。还说他们四个收拾‘矿匪’其实足够了,但多两个人也没坏处,人在江湖,总要互相帮扶才是。我当时没听懂,这是暗示我不想平分‘战利’的意思。

‘飞鹰’见我们不拿兵刃,师姐还背着包裹,好像也觉得挺奇怪。但他只是多瞧了几眼,什么也没问。

进了‘矿区’我就更加明白‘矿匪’为什么难找,只走了半个时辰,我连来时的原路都记不清了。将近正午的时候,‘飞鹰’隔着几里开外,把‘据点’指给了我们。那是一片高低错落的小土丘,他说‘据点’就在那一带,具体位置我们得自己找,他没走近过。

我还以为得暗中潜过去,就跟打猎一样。结果四个刀客带着我俩,直接朝最高的那个土丘冲过去了。上到丘顶,四下瞧不见人,我们又跟着刀客爬上更深处的另一个土丘,这回远远看见六个‘跟土地颜色差不多’的帐篷,帐篷周围有几个穿土黄色衣服的人。

黑脸立刻变得紧张,缩下身子,疾言厉色地问我:‘你俩到底使什么兵刃,武功行不行,说清楚点!’

我的底气,有一半是基于‘我知道刀客不强,而刀客不怕矿匪’。见刀客突然害怕了,我也开始害怕,同样急切地问他:‘怎么回事?不说清楚我俩逃了!’

黑脸明显是舍不得我们,语气缓和不少,但说话的速度比刚刚更快。他告诉我,‘六个帐篷’说明这股‘矿匪’有三十人左右。这是笔大买卖,但相当危险,他必须知道我俩的深浅,才能决定干是不干。

我说:‘我真的没兵刃,但我俩应该能打过你们四个,这样行吗?’

他没啰嗦,马上伸出右手到我面前说:‘试一下’。

我猜他是想‘掰手腕’的意思,这个我和师姐在谷里玩儿过。见我真能赢他,黑脸决定干这一票。然后他教我说:‘等会儿冲过去的时候,要大声喊。但不能跑直线,得防备他们手中有弩。’

我能听懂后半句,但完全不明白‘大声喊’是做什么。黑脸有点着急,还是给我解释说:最好能吓跑他们,我们从背后追着砍杀。那样虽然赚不到所有人头,但危险小得多。要是正面打起来,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看我终于没有问题,黑脸用手语数了三个数,领着所有人一起冲了过去。我和师姐紧紧跟着,但终究还是没喊出来。

见到我们,‘矿匪’没跑。帐篷外的几个也叫喊起来,很快帐篷里面有更多人拎着刀出来,还有拿锤子和斧子的,但没有弩。

四个刀客很有默契,虽然一路都在跑折线,等双方离得很近时,却全都一股脑冲向‘最左边’的矿匪。‘中间’和‘靠右’的那些匪徒见我俩落单,自然全都冲我们来了。

青儿甩出一把石子,一下打死了五、六个。我冲出来之前也捡了把碎石,一时竟没扔出去。我在路边看见过死人,但从没见过当场死掉的人,这跟我想得不太一样。我以为用小石子打人,跟打鹰、打狼没有区别,可事到临头,我发现我打不出去。其实我猜…如果他们再冲过来一点,我手里的石子就能甩出去。但他们眼见同伙被杀,转头就跑了。

刀客那边还没正经交上手,‘矿匪’们听见同伴逃命,立刻也跟着逃命。黑脸愣了一下,马上挥手招呼我们一起追。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按人头算钱的,打赢没用。‘矿匪’们是分头跑的,四个刀客分头追。我和师姐也追过去,但我们不分开。

我弃了手里的碎石,用‘阴风指’挨个点他们。背后杀人,比当面杀容易很多。不用见血,也比穿肠破肚容易很多。我们和四个刀客追不同的方向,最后清点‘战利’,总共二十四具尸体。

黑脸再次开口的时候,我从‘叶老弟’变成了‘叶兄弟’。他主动提出,事后赏银分成‘八份’,他们四人各拿一份,剩下一半全归我们。尸体身上搜出的碎银、铜钱,总计二十多两,也当场给了我一半。

割人头的事,全是刀客们做的。头颅太多,用‘头发’跟‘头发’系成一串,总共系了三串。就这么拖着走了好几里,场面挺吓人的。路上我问黑脸,不是有两处‘矿匪据点’吗?这些人头难道一直带着?

他说不用,人头给‘飞鹰’看过,然后割下右耳带着就行。我又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割右耳呢?他告诉我,因为‘飞鹰’信不过我们。只看右耳的话,走投无路的‘矿匪’就会主动割下右耳扔给刀客。刀客也不想拼命,拿了耳朵就会放走‘矿匪’。至于为什么看过人头还要割耳朵,因为‘卫所’也不完全信任‘飞鹰’,不会只凭他口说就派出赏银。

当时真给我听傻了。我一直觉得‘杀矿匪’这事,跟以前‘打猎’是差不多的,没想到这么复杂。

我接着又问他:矿匪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派几个在土丘顶上望风?黑脸说,那样做的话,‘据点’会更容易被‘飞鹰’这样的人发觉。

往回走了一阵,我们见到等在原处的‘飞鹰’。人头的数目显然也超出他的预想。清点过后,‘飞鹰’提出一个让刀客们非常愤怒的想法。他问我和青儿,愿不愿意甩下四名刀客,用更快的速度赶到下一处‘据点’。带着刀客得走两天,而我们如果能跟上‘飞鹰’的话,傍晚前就能到。‘矿匪’会经常更换据点,两天之后,那个据点可能已经废了。

他还告诉我们,不用担心眼前这批‘战利’被刀客们独吞。‘卫所’派发赏银的条件,是同时见到‘刀客、耳朵和飞鹰’,缺一不可。‘飞鹰’跟‘黑脸’明显不是第一次合作,但他完全不在乎‘黑脸’的感受。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真正体验到,跟人相处有多麻烦。那一刻我同时冒出好多相互冲突的念头:

我想早点回城,不愿意在‘矿区’多走两天;

又觉得答应‘飞鹰’似乎有点对不住‘黑脸’;

转念一想,‘黑脸’昨天夜里偷听我和师姐睡觉,也不是好人;

转念又想,‘卫所’发钱是按人头平分的,但‘黑脸’答应给我们一半,我要是跟‘飞鹰’跑了,这事还算数吗?

最后我还是决定跟‘黑脸’他们一起。因为我不想亲手割人头,也不想师姐做。

‘飞鹰’这人,从一开始就冷着脸,不太喜欢交谈的样子。‘黑脸’爱说话,所以路上我又问‘黑脸’:‘飞鹰’留在远处,根本没瞧见动手的过程,为什么一去一回,他忽然就觉得我俩能跟上他了?

‘黑脸’嘿嘿一笑,说这很简单。‘飞鹰’知道他们四人的深浅,如果这次多出的两个‘新人’跟他们差不多的话,六人运气好或许能杀掉二十四个‘矿匪’,但个个毫发无伤就有点离谱了。所以‘问题’肯定出在‘新人’身上。

赶到第二个‘据点’时,‘矿匪’果然已经不在了。‘黑脸’有点过意不去,说会再多分我们二十两。现在想来,其实那几天最大的收获就是跟‘黑脸’说了好多话。刚‘出谷’那几年的事,我都记得特别清楚。但那个教了我不少东西的黑脸刀客,我没记住他的名字。

回到‘铜黄镇’的‘卫所’,我们六人总计拿到‘四百八十两’银票。黑脸按照约定,给了我和师姐‘二百六十两’。我还是头回收到‘银票’。算上从‘矿匪’身上摸来了碎银,那一趟总共赚了‘二百七十多两’。当佣兵,果然比打猎来钱快得多。

分好银子之后,‘黑脸’他们几个说要请我们喝酒。我那时还不太懂得虚情假意与人结交这一套。只觉得自己不太想去,师姐肯定更不想去,就编了个瞎话说有事要回‘天默城’,各走各的了。

那几天说的话,比在‘山谷’里好几年还要多。跟刀客们分开后,我突然特别想念‘玄青谷’安安静静的日子。就我和师姐两人,一天只说几句话。

‘铜黄镇’有股很难闻的味道,比‘矿区’里还要重。我们原本也没计划过后续,既然说了要回‘天默城’,就真的往‘天默城’去了。

回到城里,我马上又去那家‘酒楼’吃了一次‘四季鸡尖’。揣着二百七十多两,觉得酒楼也没那么贵了。

我其实在‘日记’和‘话本’里读到过更奢侈的生活,但那些都太遥远,对我来说过于梦幻。发了横财,我全部的想象力还是集中在‘衣、食、住、行’,从酒楼出来,立即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带我们去最好的‘客栈’。那也是头回坐车,又新奇又难受。

隔天,我又和人打听‘城内最好的衣坊’,但没再雇车,还是走路比较舒服。到了‘最好的衣坊’,我立刻感觉到原来‘二百七十两银子’也不算很多。衣架上那些,随便一套就要‘十两’往上,还不包括鞋。

知道为什么我穿黑衣,青儿穿白衣吗?当然是因为我们喜欢,可那是后来。第一次穿上‘纯黑’、‘素白’二色,主要因为那家衣坊中,这两个颜色最便宜。

两套衣鞋,花去近三十两。换上之后,店伙瞧着我俩,很动感情地夸赞了一番,接着又引我们去挑选‘搭配衣裳’的玉佩、扳指、手环、项坠、发簪、袖扣……问了价钱我才知道,原来十几颗‘矿匪的人头’还换不出两身‘体面的行头’。

大大小小十几种配饰,我们一件也没敢要。但师姐换了‘城里富人’的衣裳,还整日背着包裹,实在有些不搭。为此我们挑了一个可以斜挎在肩上的‘白色蜥皮软包’。那皮包很小,能装的物件不多,也勉强够了。

师姐真正不肯放下、不肯寄存的,其实就是包裹最底层那‘一摞银票’和‘一包金币’而已。哈…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肯花,直接跟‘日记’一起藏在‘玄青谷’就好了。”对于师姐有钱却不给自己花的事,叶玄很是耿耿于怀,对此毫不遮掩。

“回客栈放下‘粗布包裹’,再出门时,我俩乍看真有点像‘内城的有钱人’了。也只经得起‘乍看’。

经了‘矿匪’那一遭,我意识到‘武人没有兵刃’在旁人看来是十分古怪的事。想着不管如何,我跟师姐得各有一件才行。其实‘玄青谷’中有几柄‘铁刀’,也正是那几柄一碰就碎的‘铁刀’加上‘日记’中片言只语的误导,让我一直对兵刃不怎么重视。

‘内城’的‘兵器铺’里,我头回摸到‘精钢’、‘乌金’和‘纯钢’这三种东西。‘兵器铺’的掌柜比我还要惊讶,居然有武人念不出这些料材的名字。也是跟掌柜交谈,我才知道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叫‘玄铁’。但‘玄铁’制成的兵刃极少人用,因此只能订做,铺中没有存货。

我还知道了‘乌金’和‘玄铁’是极昂贵的东西,二百多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最后,我花了九十多两,换来一柄“精钢长剑”。师姐只花五两,买了柄可以悬在腰带上的普通“弯刀”,没打算练,更没打算用。对她而言,店铺里的每一件,都太轻了。

配齐了武人该有的东西,手中能花的银子还剩一百多两。单纯吃住的话,一时半刻花不净。买东西,就难说了。我不想再去杀‘矿匪’,至少不想很快就去。所以暂时要节俭一点。按照‘临阳城’的经验,我知道‘茶馆里听故事、书铺里租书’这两件事,花钱是有数的。大城里就算贵几倍,那也是有数的。

客栈隔街,就有茶馆。大城的茶馆还是不同,午后开始就有‘说书’,四、五个‘说书人’轮番说,一直说到晚上。不听‘说书’只喝茶的,二楼还有专门的包厢。

我跟师姐可没有‘对坐品茶’的雅兴,自然是留在一楼听书。那天最后一场,说的是‘罗摩探海’……”这句之后,叶玄沉默了至少五、六次心跳的工夫,才又继续开口。理所当然,他跳过了那个黄土大陆人尽皆知的故事,没去复述说书人具体讲了什么:

“在那之前,我只是怀着满心的怨恨和希望,等待有朝一日她能自己回来。日子隔得越久,怨恨越深,希望越浅。我从未想过要亲自驾着帆船,出海去找那个叫‘沃夫冈伽’的地方。我不想死!她越不回来,我就越知道出海有多危险。我不想死!

那个时候,我只想留在这边,跟师姐一起,好好生活。

多可恨的说书人呐!多可恨的罗摩夏呀!

这就好比,我都已经决心在‘山谷’里困一辈子,我都已经喜欢上‘山谷’里的一草一木。他们忽然冒出来告诉我说——有一条‘出谷’的路,也许通,也许不通。

‘希望’是种诅咒。沾上了,就永远甩不脱。

我可以寻找‘我想寻找’的东西,或许九死一生,或许百死一生,但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银,就能让别人替我去死——自从有了这样的念头,我就再也没办法‘好好生活’。

那天晚上,我给了‘说书人’一张十两的银票,恳请他把‘探海’有关的事全告诉我。说书人眼睛一亮,立马拉着我们去了二楼的包厢。滔滔不绝说了一个多时辰。我越听越不对劲,发现他只是换了不同说法,翻来覆去在讲同一个故事。不过十两银子也没白花,换来三个有用的字——藏书馆。

手头一百多两银子花净之前,我在‘藏书馆’里看完了所有‘探海’有关的‘话本’和‘史料’。‘话本’很多,‘史料’很少。而且大半‘史料’都非常难读,凭我当时的学养,连一小半都看不懂。可不管怎么说,我基本确信了‘罗摩探海’这事不是瞎编的。也明白了这不是师姐把皮包里那‘几万两银票’拿出来就能办的。

在‘天默城’住了三个多月,我们用所剩不多的银两,雇船渡过天河,去南方游历。其后二十多年,我们把整个‘中原’连同‘草原’走了个遍。北边有两个地方没敢深入:草原深处的‘大漠’、冰河以北的‘冻土’。南边有一个大城没敢靠近,是‘烟波城’。

除了‘烟波’之外,天河南北所有‘大城’我们都住过。每到一处,我都会先去‘藏书馆’看看。不同地方归集的史料,还是有不小的差异。相互矛盾的情报越来越多,我脑中对‘探海’这事的图景,反而越来越明。

当然,我并不是一心扑在这件事上。游历途中,我没忘记享乐。只是再不像‘临阳城’中那么纯粹,读书就是读书,赌钱就是赌钱。

那感觉就像是……有根无形的细线在牵引着我。那细线很柔和,从不会崩得太紧,却永远也挥斩不断。我要做什么都行,可不管做什么,又都会不自觉地去想:这对‘探海’有什么帮助?

那些年,我尝试过许多赚钱的法子。试过正心诚意地帮人做事,也试过骗、偷和抢。偷抢的过程里,我们当然也在主动选择不同层次的对手,谨慎地测试自己的武功。一般而言,能从一个人手里偷到东西,就意味着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他。

去过的地方多了,看过的事情多了,我慢慢有点明悟:这世上最豪富的,似乎都是‘手里有刀,但依旧好好做生意’的人。南边最大最富的城、北边最大最富的城,它们的‘城主府’都叫‘商会’。

各种尝试之后,我也明显地感觉到,跟‘出千、劫镖’相比,通过‘好好合作’赚到银子,心里更愉悦些。如果没有那个妄念,我大概会很享受一点一滴的积累。从‘当佣兵’或者‘打猎’做起,一步一步挣下自己的产业。可要是把‘探海’当做目标,这就太慢了。

后面的事,你们或多或少就知道一些了。我们凭着强硬手段夺下了‘枯荣城’,以这笔不义之财为本钱,开始做起生意。说来也怪,路上劫‘镖车’,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抢‘枯荣城’却半点愧疚也无。那时候我才明白,古书上有个圣人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原来是这个意思——坏事做得越大,越能心安理得。”

“不能这么说吧。”鬼蛾从来都是对“家族”最有归属感的那个,哪怕是叶玄的自嘲,哪怕指向百多年前,她仍要站出来抱个不平,“上任城主,叫颜什么来着,‘枯荣城’本来就是他从别人手里抢的。许他抢别人,不许别人抢他么?”

“你看,坏事做得大了,自会有人帮你找借口,说这不算坏事。”叶玄笑望着鬼蛾,戏谑道,“我当时,也的确有和你差不多的想法。不过‘强取硬夺’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掀一张桌子,是在江湖上‘立足’,掀多了就会变成‘公敌’。

拿下‘枯荣城’之后,我不想,也不敢再去抢更多的城。可是经营一座城,并不简单。虽然最终的结果是,我们靠着‘更简的税制’和‘更好的治安’,慢慢吸干了周边的商城,吸走了往返‘霄云山脉’的大半行商。但整个过程中,我干了很多很多蠢事,犯了很多很多错误。

浪费了大几十年工夫,我才慢慢发觉,原来想让一个地方繁盛起来,规矩是越少越好。即便某些规矩纯粹出于善意,仍然是越少越好。‘城主府’除了治安,最好什么也别管。

如果重来一遍,我想我能用二十年左右,将‘枯荣城’变成卖给‘薛家’之前的样子,而不是一百多年。唉……”说到此处,叶玄苦笑着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自责还是自嘲:

“赚钱赚得慢,是我脑筋不够用。花钱花得狠,却是不自觉地想要拖延。理智上,我知道‘探海’这事害人害己,无论如何都不该做。可我又知道我一定会做,这欲念早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就好像心里有两个自己在较劲,一个奋力找死,一个要拖后腿。设立玄青书院、纵容小蛾贪墨、供养野战兵团,大概都是那个‘没发疯’的我,在想办法拖慢找死的进程。雁子…我可不是说‘你’没用啊。你也清楚,一千个装备精良的‘轻甲骑兵’每年得花多少银子,那绝对是笔血亏的买卖。

当然了,我做梦也没想到,那一千轻骑后来能用在取‘罗摩遗产’上。要是见完‘陆烬’再临时招募骑军,一路归途不定要额外损失多少金砖。回过头来算总账的话,‘野战兵团’这桩生意,其实是赚的。‘玄青书院’也是。

说来真是讽刺,但凡主动想要亏钱,最后都是赚的。唯独‘小蛾’比较争气,贪赃就是贪赃,半点意外的回报也无。”

“这……怎么就说到我头上了?”鬼蛾低声怨怼,神情委屈之极。

“取回那批金砖之后,那个‘没发疯’的我,再也找不到借口拖延。果不其然,后面的凶险一桩接着一桩,一件大过一件。对了,有个事…你们还不知道内情,‘墨白’也是因为‘探海’才惹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我们不‘探海’,有桩两百年前的‘血仇’永远不会被揭开……”

随后,叶玄简短地说明了“墨白”与“清净散人”不为人知的师徒关系,以及那一摞“灰票”与“通汇钱庄-薛谦”所起的作用。近几日,鬼蛾几人已经习惯了惊骇,听过此事,也就不觉得如何惊骇。

“你娘真是个祸害……”鬼蛾只在心里嘀咕,这话她可不敢当面说出来。即使不能骂娘,她仍有话要说:“‘公主’从头到尾就只杀了一个‘旱灾’,刚好就是‘墨白’的师傅,这也太巧了吧!后来又去找‘墨白’比武,再后来‘墨白’又找咱们拼命……真是,命犯‘墨白’呀这是。”

“嗯,我一开始也觉得太巧了,是不是老天存心跟我过不去。后来细想,这事巧也不巧。她们还在‘沃夫冈伽’的时候,‘清净散人’和‘墨白’就已经是师徒了。这是个早已定下来的事实,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她要找人试招,‘旱、蝗’二境是绕不过去的。‘蝗灾’就那么几个,独来独往且好色的,只有‘墨白’。她俩最终对上,半点也不巧合,那几乎是必然的。

至于说‘清净散人’,几百个‘旱灾’里头,偏偏挑中了他,这的确有点倒霉。可按照那些‘准则’层层过滤下来,潜在的人选其实没剩几个:必须离群索居,不能前呼后拥。仅这一条,就筛掉九成九的高手;还必须是公认的‘旱灾’,品阶不能有误;必须在天河以南,但又不能离‘烟波城、木叶城’太近;最好是个男人,必要时可以色诱;不能有乖戾、嗜血的凶名……这么反着想的话,‘清净散人’简直就是专门给她预备的。

命犯‘墨白’。哼,你这说法…倒也无错。”翻过墨白这一篇,叶玄极简略地说了些见到“尼斯娅”后收获的情报,完全跳过了中间“仇诗闻横死,仇诗迈行刺”那段。那事虽然惊险,其间却无隐秘。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们想问什么,这就问吧。”叶玄说了很多话,并未觉得口干舌燥。但他还是从摆在右手边的茶盘上拿起木杯,饮了一口。不为解渴,更接近一种收尾的象征。

出乎他的预想,第一个开口的人,是寒星:“所以‘清尘’被刺,是在做戏?”她说话时看着叶玄,说完却望向清尘。

“是。‘钢刺’是我自己扎到背上的。对不起。”清尘语调平静,却极诚恳。养伤的一个多月,寒星执拗地留在身边守她,如何都劝不走,也不肯与人换班。这虽然添了不少麻烦,但清尘还是感念这份情谊。因此她觉得,自己欠寒星一个道歉。

“嗯。”寒星应了一声,没再多说,重又低头看向地面。冥烛和孤雁早在出海那日就已猜出了实情,此刻只鬼蛾的神情略显茫然。她也并非真想不出,只是想得慢些。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将所有船长引到‘木园’之内。也需要一个能说通的理由,让商团的‘航船’在几个月内‘只归不出’。”叶玄看着所有人做出解释,但目光主要还是落在鬼蛾脸上。

“杀死所有船长,烧毁所有‘海图’,是为了隐藏通往‘红土’的那条航路?”冥烛顺着当前话头,小声追问道。这些年她跟着“尘掌柜”做事,为“木叶商团”倾注了不少心血。就这么一夜之间抹去所有,总不免有些介怀。

“算是吧。更准确地说,是要增加‘探海’这件事后续的难度。‘丰临城’熟悉我们的那些人,迟早能够推想出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从某个岛屿带回了一种新的疑人’。也就是说,他们迟早能推想出我要‘隐匿’的究竟是哪条航路。

抹去所有航路,一来是防止他们反向排除,但更重要的是,我要让那些不想窥探‘木叶家’隐秘,只想凭‘探海’谋利的生意人,知难而退。想从‘默海’深处捞些好东西出来,几百万两黄金的本钱,他们得重新再洒一遍。”

叶玄说得不算透彻,但冥烛已完全听懂。最有可能找到“红土”的,不是一心要找“红土”的人,而是那些为了寻宝,在海上到处乱窜的人。只要这样的人足够多,只要持续的时长足够久,他们能找到“航船所及”的任何地方。叶玄出海前做下的事,包括残影留给“佣兵”的那些任务,都是为了让“探海”这桩生意变得更昂贵、更凶险,以至看上去无利可图、得不偿失。

“要是……呃……见到‘公主’之后,咱们接下去做什么呀?”鬼蛾问得吞吞吐吐,甚至有点战战兢兢,全没有先前那副心直口快的模样。

叶玄轻笑一声,尽量使语调不显悲苦:“你是想问,如果见不到‘公主’,接下去做什么吧?”

鬼蛾闻言变得更加无措,一手紧紧握拳,一手攥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叶玄,更不敢看木青儿。其实很多事情,她本想先问问残影。让她没想到的是,残影昨天念完“日记”,离开这间卧舱后,又去跟“霍轩、宫朋”二人“谈心”。下午谈到傍晚,傍晚谈到深夜,最后居然同吃同住,直到今晨才见到人影。那时身边聚的人多,想说些私话已来不及了。

“没关系。你一天就想到的事,我跟青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至于两百年还想不通。就算到得了‘沃夫冈伽’,咱们九成九也见不着她。哼…说不自欺,本就是种自欺。认命认到九成九,本就是个笑话。可我要干这么蠢的事,总得为自己留一分‘念想’。

至于说,到了那边要做些什么……我们对‘沃夫冈伽’的现状一无所知,先活着上了岸再说吧。希望到时候,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

“最坏?最坏…是怎么样啊?”鬼蛾犹疑着重新抬起头,一对凤眼半是惊慌半是无辜地望着叶玄。在她心中,只预想了“好”和“坏”两种情况,“好”就是找到了公主,“坏”就是没找到。可刚刚叶玄的意思,分明是说还有更糟的可能。

叶玄开口前,清尘已在心中拟出了自己的答案:

“两百多年前,叶红儿在‘天河入海口’附近抢了大型帆船,胁迫满船水手将帆船开入默海,强突‘礁石带’,不管重复了多少次,撞毁了多少条船,最终必定是成了。否则后面的一切都不一样。

嗯,‘日记’里说的未必全是真话。抢船出海要很多次才能成,这意味着可能花费许多天,甚至一两个月。她得防备木青儿临时反悔,跑去‘日记’中指明的地方追她。

如果她离开‘玄青谷’单独去南方的那几次,补全了缺失的情报,那她应该知道‘丰临运河’里也能抢到‘大船’,而相比于‘天河’,‘丰临运河’的入海口距离她初登‘黄土’的‘烟波城’更近。不识路的前提下,从‘丰临’入海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即便选择‘丰临’,强行渡海仍是个愚蠢至极的做法。但如果她不肯等,不肯像叶玄一样‘慢慢来’,那这个‘蠢办法’也的确是当时唯一的办法。

出海之后,盲目向南航行,叶红儿可能的遭遇,大概有这么几种:

第一,她没能找到‘红土大陆’,也没能掉转船头,回到‘黄土大陆’,直接死在了海里。没有‘海图’,不识‘航路’的情形下,这是最大的可能。比后面所有的可能加在一起还要大;

第二,她回到‘红土大陆’,解决了那边的所有问题,返回‘黄土大陆’的航程中,死在了海里;

第三,她回到‘红土大陆’,但解决不了那边的问题。或许像当年的‘安修’一样,她能杀掉想杀的任何人,比如‘日记’中提过的‘皇帝’和‘大祭司’。但她重现不了‘火水旱蝗’撕碎‘大凉帝国’的历程。为了维持超然的地位,为了防止族人背叛,她不敢将‘练气’的秘密泄漏给任何人。按照她在‘日记’里的说法,‘红土大陆’几乎所有人都信仰‘厄古斯’,包括被教廷迫害的‘洛拉玛人’。嗯,她的族人愚蠢到令人感动。这种事情没理由瞎编,应该是真的。

按照这个情景往下推演,她有可能已经统治了‘红土大陆’,或者成为了统治者中的一个,比如‘昆斯特王’。凭借‘巫术’的威慑,她也许能保护被‘教廷’追杀的‘洛拉玛人’,也许能让‘昆斯特’成为那片陆地上举足轻重的势力。但一切力量的源头,都藏在她的‘丹田’与‘经脉’中。她不能离开。同样出于‘守秘’的困境,她不敢派遣部下到‘黄土大陆’寻人。

这就是叶玄的那份‘念想’。

除此之外,还有最糟的一种可能。那就是叶红儿已经泄露了‘巫术’的秘密,已经将‘练气’的法门传授给了她的族人。然后她遭到背叛,死在了另外一个‘蝗灾’或者另外一群‘蝗灾’的手里。那样的话,我们登上‘红土大陆’,下场不会比在海中遇到‘龙卷风’更好。”

一如预料,叶玄开口之后,几乎复述了清尘所想,只是措辞柔和许多,更没提‘日记’可能撒谎的事。末了,他又十分郑重地补了句很不吉利的话:“后面的一切,都要以活着登上那片红土为提前。要是陷在海里,我只能提前和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了。这一世遇见你们,实在是极好的运气。”

即便“航路”全明,深入默海依旧是件足够危险的事。更何况,从找到“尼斯娅”的那个“岛屿”到“红土大陆”之间,还有一小段航程是半盲的。因此生性悲观的叶玄,忍不住提前和眼前几人说了些近似于诀别的言语。

云洛不在,场间最容易动感情的就属鬼蛾。幽暗卧舱内,仍瞧得出她眼眶微现湿红:“你别说这样的话……”原想安慰少主几句,可琢磨着叶玄刚说的那些,她自己也愈发害怕起来。

余下几人或是动容,或是漠然,均未出声。舱内一时寂静。

片晌,冥烛略显胆怯的声音,自鬼蛾侧后飘起:“是不是‘红土大陆’的所有人…或者很多人,一旦掌握了‘练气’的要诀,就都能修至‘蝗境’?

这样的话,如果‘红土’和‘黄土’有了…有了更紧密的联系,那‘黄土’岂不是……”

“是。”叶玄没有等她说完,直接点头确认。他很清楚冥烛的胆怯不仅源于问题本身,更因为这句问话表面像是询问,实质乃是责问。“我做的事情,一着不慎会将中原、草原乃至西域,全都拖进深渊。就为了一个荒唐的执念。如果提前告诉你真相,你会阻止我吗?”

“我……少主,我……”

“抱歉,小烛,我问了不该问的话。你不用回答,反正现在都一样了。如果她活在‘红土’,见到我和青儿,就更不会有重返‘黄土’的念头;如果她不在那里,我们登陆之后,也会由‘牵系’两个大陆的力量,变成不遗余力‘阻断连结’的力量。”

“嗯,嗯!”冥烛啄米似地点头。惶乱的眼神和凌乱的喘息,仿佛刚从难以忍受的酷刑中解脱。她是那种只会对敌人说谎的人。叶玄随口一句反问,令她瞬时感觉心尖被疯狂地撕扯。若给她选择,她绝不想提前知道真相。此刻的冥烛无比庆幸,庆幸少主对自己不够坦诚,庆幸家族对自己不够信任。

冥烛的庆幸发自真心,叶玄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认为自己的“不坦诚”值得赞许,他觉得这需要更多解释:“我和师姐活跃在‘黄土大陆’的这些年,最大的凶险不是某个具体的对手,而是有关‘红土大陆’的秘密。

我们的‘来历’和‘目的’一旦被人察觉,整个中原的所有势力,极有可能会联手铲除我们。若说有什么事情,能让‘顾长卿’重出江湖与人拼命,这大概是其中一件。因此很多很多年里,我们连‘小影’都瞒着。”

“嗯,嗯。”叶玄这段,已不光是说予冥烛一人,但冥烛仍是抢先用力点头。她的惶恐还没散尽,十分后悔问了那个问题。

昏暗卧舱内又有了一小阵沉默,气氛不太美妙。

“人人都说我和‘青儿姐’长得很像,我自己也觉得像。但初见那日,‘青儿姐’却说不像。这是什么缘故?”这个疑问,清尘在心中埋藏多年,昨日听过完整的“日记”,已隐约有了猜想。这还是清尘第一次将“木青儿”称作“青儿姐”。以往背地里提她,都是直接说“木青儿”,而当着她面,从来只唤“宫主殿下”。是敬重,也是疏远。

然而从昨天起,从残影读完“日记”开始,“木叶家族”的谱系里凭空多出了一位“公主”。虽然“宫主”和“公主”不是同一个“公”,但发音究竟是撞了。两声“青儿姐”念出,清尘两条手臂外侧,不受控地冒出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尽管念了“青儿姐”三字,她询问的对象仍是叶玄。回答的人,自然也是叶玄:“我们觉得很像,当然是真的。青儿觉得不像,也是真的。我猜根源在于……抛开面目全非的‘尼斯娅’不算,你们迄今只见过一个真正的‘洛拉玛人’,我见过两个,而师姐见过成百上千个。

换句话说,在你们见过的所有人中,‘清尘’的相貌无疑是最接近‘青儿’的一个,但‘青儿’曾见过上千个比‘清尘’更像自己的人。

有件事,我也是亲眼看见‘青儿’与‘清尘’站在一起,亲耳听见师姐说‘不像’之后,才意识到。一直以来,我认为师姐和我娘长相完全不同,其实是受到‘眼瞳颜色’和‘头发线条’的蒙蔽。

后来我凭着记忆和想象,在脑海中将她的眼瞳变成灰色,再将微卷的头发拉直……那张脸孔,变得和青儿无比接近。当然,那只是我的感觉。在青儿看来,仍是截然不同的。”

“嗯。”清尘点了点头,没有露出恍然的神情。叶玄的答案,和她想象中差不太多。清尘接下去所说的话,却让鬼蛾、寒星这些平素不爱想事的,惊得好几个呼吸的工夫没能眨眼:

“也就是说,我们仍然是像的,只不过没那么像。所以她是‘蝗境’,而长得有点像她的我,是‘旱境’;

每一个‘洛拉玛人’都比我更像她,所以每一个‘洛拉玛人’练气之后都是‘蝗境’;

所以如果我们要在‘黄土大陆’甄选‘练气的天才’,最有效的办法其实是寻找那些外表接近‘洛拉玛’的人;

所以你当初因为我长得像她而救下我,后来发现我‘练气’的天赋竟然极好,这并非纯粹的巧合。”

“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那我们几个长得也不像啊,不是照样很厉害么。”说到自己很厉害时,鬼蛾瞧着清尘,底气显得有些不足。但她清楚这不是重点。

“所以不像的人,万里出一。像的人,没准个个都行?我只是乱猜,也没机会证实了。”清尘回望向鬼蛾,语声没什么起伏道。

“嗯,或许真有某种关联。”直到叶玄开口,鬼蛾才发觉他对“清尘”的奇谈怪论似乎不怎么惊讶。

“看过‘云大夫’的《天演》,我愈发怀疑‘红土’和‘黄土’两个地方的人,往上可以追溯到同一个源头。或许非常久远,或许比万年前的‘顺帝国’还要早得多,但应该是有一个相同的源头。至少你们和青儿的差别,比和‘霓安兽人’的差别小太多了。”依靠这个类比,叶玄完美地收获了包括木青儿在内,船舱里所有人不满的目光。

其后两个多时辰,仍是鬼蛾问得最多。她提的问题很散乱,似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其中大半指向木青儿。冥烛与清尘也问了几句,全部关于“沃夫冈伽”。寒星、孤雁,未发一语。

众人散去,已是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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