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命陷入沉默中，不知该如何安慰火堆旁这个苦命的少年。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少女揉了揉自己圆圆的脸颊，良久，沉声道：“于十三，你了解这个世界吗？”

于十三轻轻点头，“了解一二。”

李司命甩了甩脑后的秀发，自顾自地说道：“武道界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世界，我觉得你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错，或者说是这个世界逼着你不得不这么做，所以错不在你。”

“你村中的这一场看似无情的天灾大旱，你敢信吗？这仅仅是两人交手的余波引起的。”

说到这，李司命自嘲一笑，而于十三呆愣在火堆旁，手中的树枝迟迟不敢递向火堆。

天灾？大旱？交手的余波？

于十三颤抖着嘴唇，心中突然涌现出各种复杂的情感。

李司命夺过于十三手里的树枝，一把丢向火堆，顿时火苗燃烧地又欢快了些。

“所以逃跑没什么不对的，跑的越远越好，远到不会受到这场战争的波折，活下去吧，于十三。”

李司命突然眼角含泪，更咽着对于十三说道。

而她所在的云仙宗，也会在不久被卷入这场战争中，她也会加入战场，没有意外的话......

李司命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愿意和于十三聊那么多，还傻乎乎地为他的日后谋划，原来她也想逃，只不过逃不掉。

或许于十三会羡慕她的出生，但是李司命也一样羡慕于十三的自由，不用向任何势力妥协的自由。

而她，连死在哪的权利，都由不得自己。

于十三突然俯身向前，轻轻用衣袖干净的一角擦去李司命眼角的泪珠，笑骂道：“我当然会活下去。”

二人随后陷入长久的无言，一同抬头仰望群星闪耀的夜空，周遭唯有火堆细碎的燃烧声。

良久，李司命将身体缩成一团，细若蚊吟的说道：“我不想死。”

于十三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女孩，随后数起夜空中的星星，“一，两，二，三......”

而好不容易酝酿起一些情绪，放下心中宗门包袱的李司命，瞬间气笑了。

“你会不会数数？”

“会啊。”

漫长又漆黑的夜晚，似乎被这么一闹也不如何了。

当二人终于走出大山，走出那破败的小村子时，身体同时一哆嗦，山内大旱，山外竟是一片风雪。

“雪宗和炎宗这些年居然藏拙了这么多......”

李司命叹了口气，也不细想以后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于十三俯身，捧起一手心的雪，啧啧称奇。

下一秒他就被李司命一脚踹倒在雪堆里，于十三正要骂骂咧咧，但是看到少女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终究还是没舍得。

二人就这么一同缓缓赶向最近的小镇，出发是清晨，到达却已深夜了。

李司命挑了一家模样尚算正规的旅馆，为了节约就只开了一间房。

少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往大床上一躺，嘴里嚷嚷着“累死了。”

随后李司命好奇地看着站在窗边的于十三，为什么他看着一点都不累？

“于十三，你什么品种的骡子啊？怎么一点都不累？”

于十三将窗户用力关紧，将窗外的风雪隔档在外，扭头笑道：“累啊。”

“不过习惯了。”

李司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是啷个意思。

于十三将小火盆挪地离李司命稍微近些，好让她也能取取暖。

李司命忍不住仔细端详起眼前的少年，个头跟她差不多高，模样也算不上多么出色，不过......

越往下想，少女突然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于十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以为是火盆放的太近了，给李司命的脑袋上都烘出烟来了，于是又将火盆拿远了些。

李司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没再解释什么。

情不知所起，这段缘分过几日也不得不戛然而止了，她已经收到消息得尽快回宗门了。

飞剑传信上说的很严肃，逾期会被宗门重罚，但李司命还是忍不住再陪伴眼前的少年几日。

这种日子以前不曾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一想到这，李司命忍不住对于十三挑挑眉，“于十三，你喜不喜欢我？”

于十三缩了缩身子，轻声道：“喜欢。”

这一回答显然超出了李司命的预料，她从未料到少年会如此直接果断，于是一边红着脸，一边朗声问道：“喜欢我哪里？”

于十三不假思索道：“喜欢你口袋里的钱。”

旅馆老板突然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这段日子小镇的旅游业并不好，大多数镇民都已经举家迁出小镇了，自己年岁已高，也无牵无挂，便留在了这古老的小镇，继续操持着祖传的小旅馆。

于十三从馆外的雪地上缓缓爬起，他也没想到一言不合，就这么直接被李司命从窗外丢了出去。

李司命打开窗户，冷着脸看向窗外的于十三，冷哼道：“今晚不许进屋。”

旅馆老板叹了口气，心想现在的女子都好生厉害，一边对于十三暗中比了个手势，于是于十三等到李司命关窗后，连滚带爬地冲进旅馆，在旅馆大厅的火盆前上气不接下气。

老板年岁已高，步子却迈得很稳重，他笑着递给于十三一壶热茶，顺道问了前因后果，听完后，老人家哈哈一笑，忍不住对于十三竖起大拇指。

不曾想，还能遇到和自己当年一般的晚辈。

于是老人家一边摸了摸胡须，一边笑着问道：“你是真的不懂？”

于十三轻轻摇了摇头，“我连活着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又怎能拖累她？”

“不如早点断了她的念想，外婆也说过这类仙家，看似神仙逍遥，却也难逃凡人的情劫，而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来说，情劫就是死劫。”

老人家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年，虽然岁数不大，不过说出的道理还是值得寻味的。

于是老人家耐人寻味地问道：“倘若你除了活着外，尚有余力呢？”

于十三捡起火盆旁的一把砍柴刀，认真地说：“让她也活着。”

老人听到这，乐呵个不停，忍不住对眼前的小子鼓起掌来。

经营这所旅馆多年，他也问过其他人这个问题，大多数回答无非是功名利禄，声色美酒，唯有一个读书人谈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如今又有一个少年给出了全然不同的答案，这让老人甚是欣慰。

老人继续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于十三。”

老人似乎更加有兴致了，“那你知道武道一共有多少境吗？”

于十三摇了摇头。

老人沉声道：“十二。”

随后他走向前，一双大手柔和地将于十三向上提了提，良久，老人才叹了口气。

可惜眼前这小子真没有什么修炼的天赋，根骨是真的差，不然他真要忍不住将其收为最后的弟子了。

于十三轻声说：“是不是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倒也未必。”

老人敲了敲了少年的额头，随后从袖中掏出一本残破的书籍，郑重递给于十三。

于十三摇了摇头，苦涩地说：“不劳先生费心了。”

“收下吧，既然你我有缘，就别拘泥于这个那个了。”

“这本古籍是我一位故友的心得体会，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狗屁，不过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于十三沉默良久，最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接过了这份传承。

他本想拒绝的，但他没来由的想起一位姑娘，她蜷缩着身子，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想死。”

【作者题外话】：诸位道友，何其有幸相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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