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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孤城不见花荫近 花荫回看孤城远

  • 作者:勿谓行而不预也
  • 类型:穿越重生
  • 更新时间:2022-07-20 15:09:25
  • 章节字数:18350字

“唉?娘——”睡眼惺忪,卢清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方盒子里。盒子颠簸,外面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

“娘!”哭喊声霎时间从马车厢里冲出来。“呜呜呜啊。”连绵不绝地在道路两边回响。

如此说,小卢清若是见了擒龙,当是第一次。

擒龙此时驾车,听得背后哭喊,不免脊背发凉,汗毛倒竖,看那路边老农警戒的眼神,应当是把自己当人贩子了吧。

日上三竿,马车停在山路里一湖泊旁,擒龙下车,解了马匹,以湖为镜,自顾打量——披头散发,成何体统。小阎王还在哭闹。

少时,马车帘子被掀开,卢清一惊,水汪汪大眼睛紧紧盯着眼前人。剑眉一蹙不收,眼光深邃,脸颊削瘦如刀刻,鼻梁高挺似连峰,一字胡横亘在嘴唇之上,黑发挽起收成髻,着青蓝布衣,身形微躬,腰上佩剑。

见此,卢清哭得更凶了。

“小姐,路途劳顿,下车休息吧。”

“嗯?”卢清哭势稍弱。

见有戏,擒龙忙说道:“小姐是九年未曾出孤城,今带你出来看看。”

“家里叔叔阿姨,没见过你。”

“在下廖自舟,白夫人友人,受托照顾小姐。”

“妈妈的朋友……”小卢清故作思索,其实脑中一片混沌。“外面的世界……”“嗯!”思考完备,小卢清眼中泛光:“带我走走吧!”

至少眼前的大叔并没有伤害自己。

擒龙听得,忙扶着卢清出了车厢。

出了车厢来,阳光耀眼,直刺进卢清眼中,卢清揉揉眼睛,眼前是那片平静的湖泊,二马饮于此处。不禁惊叹,眼睛越瞪越大。

“额……这是湖,有很多水的地方。”

卢清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一蹦一跳往前走,笑吟吟吐一句诗来:“乾坤大金樽,能饮一杯乎?”说话间,作醉酒状,歪歪斜斜往湖边去。是时,芒种早过,夏至未到,蝉鸣不绝于耳。又云:“诸君且齐歌,待我清清嗓。”

到湖边,掬起水来饮,又猛地划起几个浪,全往身上去了。抹了抹脸,站起身来,丝绸青衣,露滴滑落,在阳光下辉耀。女孩大笑着,偏头看向不远处山坡,隐隐地五彩斑斓,由是眼中着彩,往那处奔去。

“当请大风吹,扶摇上云坡。”夏风吹拂,热浪滚滚,女孩奔到坡底,所歌所唱,玉音悠长,声调高昂,身姿舞动,裙裾飞扬。

“敢将众芳华,比我一枝花?”一只白蝴蝶从女孩脚下飞起,不知是蝴蝶伴着女孩,还是女孩追着蝴蝶。蝴蝶与女孩齐舞,纠缠间闯进万花丛中去。白茉莉与黑心菊,俏生生百合与安安静静紫罗兰,还有海棠垂下几缕枝开了花遥遥望着三色堇,更有不见其人的幽兰,暗香残留。

正舞蹈间,忽然踩一枯枝,摔进草地里去,那蝴蝶暗自担心,盘旋着不肯走。又猛地站起——眼前林木已尽,阳光洒落,宽阔的是无边草原接着群山。群山外是广阔蓝天。

“林穷众山连,路尽天地宽。”女孩往草原里奔跑去,蝴蝶已然追不上,在树丛间踌躇。广阔天地任驰骋,太阳高悬,只是她的背景,草原广阔,不限制她的视线。兴奋间,女孩绊一跤,一个趔趄,从小丘上滚下去。

擒龙担忧,走近去看,却强忍笑意。

“小……小女饮酒醉,扶我……扶我回龙城。”卢清躺在草地上,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口中所歌,腔调古怪。

擒龙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君……君莫笑我傻,”卢清咽了咽唾液,大字一躺,大眼睛紧紧盯着太阳,灼出泪水来也忍着不眨眼。

“他日有人笑我傻,我说君痴伴我痴。”

“哈哈哈哈。”擒龙却如负重伤,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打起滚来。

又不知谁腹中传来哀鸣,尔后空气死一样寂静。

“也是,该饱腹了。”

肚子的主人不发一言,涨红了脸。

反正马匹不会乱跑,今晚林中过夜吧。擒龙找一河流旁空地,焚香驱虫,点了篝火,思索起来——自逃出城日,小卢清还未得果腹。先找些浆果,再猎只活物,如此甚好。想着,挥剑往卢清周围画了个圈。

“卢清听话,可不能出了这个圈哦。外面有妖怪,有妖怪会吃人的。”擒龙这张脸绷了一辈子,连个好看的笑都作不出来。

“嗯嗯。”

听了回应,擒龙安心往林里去了。

卢清当然不会乖乖等着,等擒龙提着野兔回来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方才送那几个桃子时候都还在。”擒龙丢了野兔在一边,高速思考起来。

环顾四周,却见不远处一个桃子遗落。忙往那方向走,又见另一个。如此连起五个桃,一路跟到小河边。到那时才松一口气——卢清抱着左手抱着十几个毛桃,小象腿在水里划动。听得人来,也不回头,自顾自盯着水波荡漾,往河对岸抛桃核。擒龙靠在树上。

“没有妖怪,不是吗?”

“有时有,有时没有。”

“那我是好运?”

“说是好,也许不好。”

“廖自舟你不是妖怪?”

“不是。”

“水很多处就是湖?”

“你脚下这个叫做河。”

“第一次吃桃子,桃子好酸。”

“有甜的,吃了酸的。”

“那我是不好运?”

“说是不好,也许好。”

“今天的花真好看。”

“你也是朵花,比她们好看。”

“树上好多人唱歌”

“是蝉,长得很丑。”

“廖自舟你说话真有意思。”

“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你说真话吗?说假话吗?”

“三分真,七分假。”

“廖自舟你是妖怪吗。”

“对你,说真话。”

“我是不是见不到爹娘了?”

卢清抬起头来,扭头向西北,擒龙顺着她的目光。

那时候,月牙在空中揭开面纱,星空晴朗。遥望西北,竟然还能见那孤城,焚城未尽,像个木炭,孤独地冒着黑烟,在荒地里渐渐崩毁。

“你爹娘,死了。”

“许爷爷呢……黎奶奶呢……大家呢……谁听我唱歌?”

“这世间万物,都要听你唱歌。”

女孩缓缓低下头去,阴着脸,颤抖着像只离群羔羊。

“我为何活着?”

“你好运,也是不好。”

“我为何,活着?”

“往南走,找条活路。”

“我为何活着!”

河面混乱起来,水光飞溅,如漱如涛。

“我为何活着!”

青红毛桃,滚进河里,顺着流水往下去。

“我为何活着!”

稚嫩小手,硬拔起芦草,划出血来,往河里扔。一次一次。

“我为何活着!”

声音嘶哑,如雪原中伤狼,绝命痛嚎,响彻群山。

擒龙走近,拉住女孩的手,女孩扭过头来紧紧盯着擒龙,月光刺进她的眼中,眼光如要噬人,干涸的眼球像死绝的老鹿。擒龙一惊。

到头来,竟不知如何与她说。擒龙抱起卢清来,缓步往篝火走。卢清身躯颤抖,小手抓着擒龙的衣领,渗出几缕血来。大侠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着女孩的头,粟色头发柔顺温和,竟使擒龙生出几分宁静来。

“我拿剑四十余年,手却难看了。”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这双手可是金贵,好好爱护。”说着,轻轻捏着卢清的小手,往手心里哈气。

“我也要拿剑。”

擒龙一怔,尔后发言:“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我要拿剑。”

擒龙指着篝火旁的死兔,缓缓说道:“此时拿剑,犹草间野兔,不日则毙命,为人鱼肉尔。”

卢清也看着那只死兔,喉管被割断,流血已尽。一时无言。

“须往南边走,先寻生路,他日出山,乃是凶狼,方可噬人。”

“往南边走,教我拿剑。”

“往南边走,教你拿剑。”

是时月隐于云障,山间寂静,唯有虫歌与蛙鸣,更篝火噼啪,与老小二人,闲闲坐于树间,眼中熠熠。

若要去到南边,先得往东南走。平国疆土,分南北两片,中间横着一条百足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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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幽大峡谷。这大峡谷深邃不见底,最宽处过五百里,从平国极西方开始,整整三千里,直躺着到东边,把平国疆土分成两半。东边又连着一系连海山脉,其最高峰人曰镇邪峰。那藏幽峡谷终年邪气升腾,人靠近则头晕目眩,飞鸟于其上则尽数坠落。连着的山脉,矮小处邪气侵蚀,传说早有魔兽与鬼藤生长其中,人不敢进。唯有最高峰镇邪峰,如有仙人庇护,正气浩然,邪瘴不得靠近。好在是镇邪峰又纵南北,填了南北缺口,才得修大栈道,连通南北两边。由是通商,运兵,大小事关乎南北,皆从此过。从孤城往镇邪峰走,路上磕绊,或须三千里。

话说那擒龙与卢清,马车行路已经一个月,中间驿站歇脚,客栈休憩,皆不谈。如今六月早过,八月前半,老小两人,进了中原重城,花荫城。走两个月来,约两千多里,遥遥东南方,云雾缠绕间镇邪峰时隐时现。卢清也是朝气十足,一路上调笑,吟诗,一样不少,见了未见之物,好奇心与转瞬的快乐纷至沓来,掩盖着家破人亡的悲伤。

正午时分,喜客客栈,定了间住下。装潢不错,上漆橡木,满挂灯火,饭菜飘香。小卢清手持鸡腿,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慢些,且慢些。”擒龙看着,嘴角带笑。

“鸡啊鸡啊,死得其所。”说罢,饮茶一口。

在小卢清身边,擒龙总忍不住笑。这一个月来比江湖里多少时日都快活。女孩也活泼很多。看着卢清欢声笑语的样子,擒龙安心很多。

结账时候才发觉钱已经用完。卢清和擒龙和老板一道垮着脸,左看看右看看。

“江湖规矩……”那老板语气温和,气势不减。

“赊账。”擒龙不多言,开始在身上摸索。半晌,翻出个翡翠牌子来。牌子光色暗淡,昏黄的绺裂上硬给弄了条龙。

都不用经手,那老板看了这牌子,脸色黑下来了。“当这饭一顿尚可,定的上等厢房又如何说。”又扭头瞟一眼卢清。“这女孩留在这,拿钱来赎吧。”

“放你娘的屁。”叫骂着,擒龙把剑往地上狠狠一丢,拉着卢清便走。

那老板见得剑鞘流光,剑格镶宝,便也不多言,暗自将剑收了去。

那擒龙出了店,气呼呼拉着卢清往城中走。

卢清看了,有些心急,又不敢搭话。

“剑……剑……”

听得旁边弱弱的声音,擒龙理了理心情,左手抹了把脸。

“我自有办法。”擒龙神秘一笑。在女孩眼里,他还得表现得神通广大。

晓春阁,分明一家裁缝店,里面人来来往往,皆衣着华丽,最差也是给主子取衣裳,好歹是丝绸皂衣。

擒龙与卢清杵在店里也是寒碜,擒龙新换了还是蓝布衣裳,卢清身上罩着擒龙的衣服。一老一小两乞丐,差点被守门的赶出去。进店来被小二看见了,却不生分,忙上来迎。

“擒龙大侠,多月未见,略显憔悴,当是旅途劳顿吧。”话语间,分神看看卢清。

擒龙点点头,尴尬一笑。

“老板在里屋,您去吧。”

听了,擒龙拉着卢清便往里走。

往阁楼里走,也是华贵非凡。雕花梁柱,水榭怪石,更有青瓷盆栽,奇花异鸟,富贵又清雅。卢清好奇难忍,却也怕生,拉着擒龙的手只顾看。远远见一厢房中又有一女正梳妆,隔着窗纸看不清楚,只觉得身形美好,香味甜腻。

擒龙拉着卢清走近,忽地厢房里传出声来:“哟,擒龙大侠,当日来时招待不周,不想还又见了。”声音慵懒,化骨绵绵,气力却一点不让,满满地全是嘲弄。

“哎,哎。”擒龙不免尴尬,边点头,边应答。卢清咬着食指。

少时,女人梳妆完起身,轻推门扉,摇曳间走出来。

“这又是谁,好生可爱。”说着一步步往卢清靠近,身姿摇摆间腰如蚺蛇,身上贴着件红袍,下半却劈出高衩来,漏出雪花大腿。

卢清呆呆抬头看着,说不出话。女人又往前再踏一步,荷花一般香气洒在卢清周围,搅得卢清脑中一片混沌。忽然,女人衣服胸口一个扣子崩开来,擒龙引颈观看,卢清气血上涌,瞪大眼睛,大吸一口气。

“新款式,尺寸还把握不好。”女人抓着擒龙衣领往边上一丢,离卢清更近了。眼如秋池,眉似柳稍,朱唇微启,似笑非笑,左眼边上一点痣,却是清秀不减,又添妖媚。

卢清瞪眼抬头看着,阁楼里日光刺进眼里,却丝毫移动不得,只感觉心里那株花,开败了。

“好久未见,晓绮。”擒龙不知那里找了处正襟危坐,看来颇正派。

“倒也不久,六月前那事,还记着呢。”女人微躬腰,斜眼瞟向擒龙。

“哈哈。”擒龙摸着后脑,脸上堆笑。

女人不回答,轻轻捏捏卢清小脸,又用手背刮了刮卢清鼻子。自顾自言语起来:“哎哟,小美人儿,小美人儿。”

“做衣服?”

“没钱。”

“又借钱?”

“客栈钱付不起,要把她给当了。”

“呵呵,怎么不把你那抱着睡觉的剑给当了。”

“当了。”

又是沉默。

少顷,女人先开口:“钱自己去取,她留在这儿。”

擒龙又要说什么,女人眼神一狠,话到嘴边,硬咽下去了。起身便走。

望着擒龙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卢清眼中似是要决堤,伸手挽留。

“小美人儿,小美人儿,叫什么名字?”晓绮忙蹲下和卢清齐高,玉指柔柔,为卢清轻抹眼泪。

卢清一言不发,低下了头。

“那——从哪里来的?”

卢清眼里寒光一闪,晓绮心里一惊,表情凝固一瞬。马上又恢复笑脸。

“那——他是你什么人啊。”说着,指向擒龙去处。

“师……师傅。”

晓绮更惊,不再追问。

“你可以叫我小绮,叫我绮姐姐,但是我怎么称呼你呢?”晓绮手指托下巴,作苦恼状。

“阿……黄。”女孩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

“不愿意告诉姐姐真名?那就阿黄,阿黄阿黄。”晓绮调笑着,善意的暖光轻轻推开女孩的心扉。

“绮……绮姐姐!”女孩终于抬起头。

晓绮笑盈盈站起身来,胸口扣子又崩开一个。

“哎呀,还要再改改,再改改。”说着,挥挥手,拉着卢清往厢房里去了。

卢清脸上红云再起,一如昨日晚霞。心里却难得地安宁,像是潺潺水流,清远幽静。

再说擒龙,从店小二处取几颗碎银,出了晓春阁往城边客栈走。忽然一小厮看不清模样的,手肘轻撞擒龙,引得擒龙回首细看,却见小厮腰间佩着个琥珀牌子,亮色如橘,一只猛虎栩栩如生。小厮头也不回就走,擒龙了然,一路跟随。

小厮走路也是弯弯绕绕,当有一个时辰,猛地拐进一深巷中去,擒龙也随了走,进巷里一阁楼,却不再往上走,将那琥珀牌子双手递予擒龙,行了个礼,原地把守。

擒龙到二楼厢房,关了房门,成一密室,见得桌子对面一大汉背手而立。那大汉比擒龙还高出一个头,身躯如虎,肩宽腰硕,与擒龙的瘦削形成对比。听得来人,回过头来。

与擒龙一般地剑眉与深眼眶,而毛发却是赤红,络腮胡根根硬朗,刺如虎须,穿着丝绸金底短衫。眼中自然怒与威,须是在世活阎罗。

见了来人,面露喜色。“见过兄长!”抱拳行礼,庞然身躯,在擒龙面前竟然显得缩水一圈。

“世华,说是许久不见,当只有三月。”擒龙温和言语,心里却大叫不好。

“兄长……”

“我烧的。”擒龙与眼前人对视。

擒虎大惊,愁容难掩。半晌,缓缓言语:“却是如何?”

擒龙也不客气,往满桌饭菜前一坐,擒虎也坐,取酒壶来斟了两杯。

“城里恩怨,不愿多言,如今是想取道往南,过那大栈道。”

“如何两月才走到此处?”擒虎急切。“我已在这城里等了半月,想是早过了,如何今日才到?”

擒龙沉吟良久,“不知有何危急,路上走慢,还有,带了个人。”

擒虎瞪大眼睛,更急:“带了个人?”

“孤城里救得一人。”

“怪不得……怪不得。”擒虎抚须,暗自思量。

“大事不好?”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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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好。”擒虎语气沉重。

“如何说?”

“朝廷知道少了一人,一月前已经从京都派人来找。”

“何人能如此千里追人,莫非……是他?”

“嗯。”擒虎点头,脸色难看。

“弟弟大可放心,且不说能否追上,就是追上,也非我敌手也。”

“来者可不光他一人。”擒虎抬眼,眼中狠气升腾。

“我乃万人敌,哪管他来几人?”

“知你是擒龙,来者皆当是精锐。我也被盯得紧,好不容易脱身。”

“行在处还是显眼。”

“我与你一道走,管他来几人!”擒虎猛一拍桌子。

话到此处,空气仿佛凝结了。擒龙抬头,盯着眼前的大汉。

“屁话少说,你有家室,总不能抛家弃口吧?”

“哪管那么多,你我自小时候闯荡江湖,如今早满三十年,哪管那么多。”歇斯底里,眼里竟然噙着泪。

擒龙大怒:“弟妹贤惠,侄子年少,你怎敢负!”

说罢,酒杯往地上一砸,破碎声一惊。

擒虎不言,左手把着酒杯,只看着那青瓷小杯,眼神迷茫。

“滚回去。”说罢,擒龙起身,将欲先走。擒虎虎躯一震。

“如此,今日将是你我二人,最后一面。”擒虎意志消沉,在背后幽幽言道。

“中秋节前赶回去。”擒龙不回头,怒意早就消散,开了门,赎剑去了。

擒虎不言,饮了闷酒,摇晃着出阁楼去。

是时落日半隐,浓浓红云从西边压过来,宣告黑夜的来临。

晓春阁,楼中楼里,晓绮牵着卢清,往更深处走。

“你知道温泉吗?”

“知道,直待众生总无垢,我方清冷混常流。”

“啊,读书不少。”晓绮笑得神秘。前方暖气腾腾。说话间悄悄动手褪下女孩身上衣服,春笋一样的肌肤暴露出来。

“哎?绮姐姐。”卢清看这一湖热水正出神,忽然从身上传来酥麻麻的触感,低头看衣物全失。两臂抱着胸口,小脸飞红,像个灯笼。

晓绮解了浴袍,轻轻抱起卢清,缓步往池子里去。肌肤相贴,白雾靡靡。

“小美人,有这玉一样的身体。”抚着女孩的背,轻轻放进水里,涟漪起漾,拍了拍四周玄岩。“那粗野男人怎么懂照顾这水灵灵的孩子。”自言自语间也下了池子。

池水没过卢清全身,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小手紧张地横在胸前。

“好孩子,放松,放松。”晓绮左手轻轻抓住卢清左手,右手温柔地在卢清背上搓揉。

“这般温润,哪能被粗布衣服咯着。”边说着,一双巧手在卢清全身摸索起来,似是要享受尽每一寸肌肤。卢清眼神迷离,几乎要昏过去。

“是大家闺秀呢,哪能屈身当那粗人的徒弟。”

“报仇……要报仇。”声音微弱,眼里泪水滴落,一颗颗全进池水里。

“啊,苦命孩子,苦命孩子。”晓绮搂着卢清,在她耳边细语。“后天是中秋,后天,月最圆。”

一片舒适里卢清沉沉睡去,做了第一个美梦。梦里有棵不认识的树,身后的铃铛声缓缓穿过身躯,让卢清感觉很安静很安静……

月缺损于中天,花荫城中小河畔。

“这次留几天?”晓绮斜眼瞥向擒龙。

擒龙斜躺在河边,嘴里叼着根芦苇。眼神追随水流。

“说话。”

“明天走。”

“后天呢,只差一天。”

擒龙欲言又止,咀嚼起口中芦苇。

“要给那孩子赶做几件衣服,后天早上再走。”

擒龙默然点头。

“那孩子,有些心机呢,又太天真。”

“本来天真,硬用心机武装。”

“事情都来太快,走太快。”

“谢谢你,晓绮。”

“嗯?”晓绮惊讶,扭头正撞上擒龙灼灼目光,又莞尔一笑:“你看你,都说些什么,这可不像你。”

“六月前不辞而别,事出有因,实在抱歉。”

“六月前事,早忘光了。”

“本来是要再回花荫城,那时候成家的。”

晓绮瞳孔微缩,惊慌间又挤出笑来:“不是这时候?”

“追兵来了,那人非同寻常,城里待三天已经是极限。”

“等你回来。”

“此后多少时日能……”

“等你回来。”晓绮打断擒龙,语声如秋风,铿然立在花荫河畔,一如荒野玫瑰。

“我负你也,我负你也。”擒龙站起身来,自言自语。

见擒龙如此踌躇,晓绮却开怀大笑起来。

景光元年七月,平国京都,华龙城,夜。

“跑了个女孩?”皇宫未点灯,龙颜在暗中。豺声振振。

“是,是,跑了个女孩,跑不远的。”

“你派人去吧,抓到,杀了,尸首送来我看。抓不到,都斩了。”

“嗻。”颤抖着声音,退出去的是大公公莫含笑。

回到府上,早有三人在等候。为首的黑发挽成髻,一袭黑衣,黑布蒙眼。又一人傲然立着,老将何慕。还有一人远处站着,身躯庞大,分明是擒虎大侠。

“诸位,皇上不悦,都知道后果吧。”公公声音尖细。

三人不言,为首那黑衣人白布蒙眼,看不见人,先上前拱手:“我去追,断然能追上。”

“若是追不到,不用我多言吧。”说着,又接上:“孤城虽焚了,你去也许能找些痕迹。”挥挥手,那黑衣人竟然自退了出去。

“好了,您二位,有何见解?”尖声细调,眼中冷光乍现。

……

八月十四日夜,华灯初上。远端悬着月,缺一块。

“来,来,阿黄,姐姐给你做了新衣服。”擒龙带着卢清一回来,晓绮便迫不及待迎了上来,拉着卢清又进厢房。

“试试,一件件全试试。”

十多件各色的衣服排在一起,卢清想在孤城家中的场景。那时候也是华绫与锦衣,五彩斑斓地都列在眼前。

女孩往前一步,悠悠然唱起歌来:

芦花与幽兰,海棠更牡丹。

身着七色虹,华彩盼君归。

举目山川远,回首星月遥。

如今世上人,团圆少一玦。

歌唱间声音凄凉,回环幽然,衷肠尽诉。听得晓绮流出泪来。又赶忙抹了泪,紧紧抱着女孩。

“卢清,姐姐,我叫卢清。”

“卢清,卢清,姐姐记着呢。”

擒龙听了动静,开门来看,二人如母女。微笑不言。

“今天是卢清生日,记得么?”晓绮捧着卢清的脸,眼中幸福。

“记得,爹娘每年都陪我。”卢清噙着泪,小手握紧了拳头。

“嗯,”晓绮拿出一根银簪,乃是擒龙所托,“你娘托我送你。”说着,轻轻递到卢清手里。

卢清手捧着银簪,端详着。纯白的银色,雕成只仙鹤,两翼翩然,腿如新竹,身姿美好。点睛处是鹤头顶上镶一红宝,火彩闪烁。质朴到顶时候华贵又现。

“呜……呜啊啊啊。”卢清再忍不住,大声哭喊,像新生婴儿,呱呱落地时候第一声啼哭。晓绮笑靥含泪,擒龙咧嘴,说不出话。

从此,卢清生于孤城,死于花荫城——又在花荫间新生,自微光中踏进尘世。

凌晨,离别时候。

晓绮往包裹里装着卢清新衣服。擒龙也忙着收拾,却眼尖,瞥见不同。

“你的衣服装了一件进去?”

“不不不,”晓绮神秘一笑,拿了那衣服展开来。“新款,等她长大了穿。”

“长大了穿。”卢清心中思索,脑内不由得浮现初见晓绮那天雪白的大腿和崩开的两个扣子。俏脸微红。赶紧拍拍脸,正了颜色。

“送你们到大树底下。”

大树是花荫树,常年落红花。

卢清十步一回头,遥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大树,和树下那人。

“今夜月最圆!”那人在远处喊着。“爱念诗的记得赋一首!”那人拍拍胸口,顿了一顿,“赋一首来年唱给我听!”

晨光破晓,刺进心底。树丛掩映,倏忽间不见来时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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