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久闻不如一见。”

他吃力的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模模糊糊不怎清晰，或许是因为此时的自己太过虚弱。他也想不明白，那插进他瞳孔的究竟是什么。

气息微弱，听得似乎有人唤他，他张嘴欲应，却碍过于虚弱，只是双唇碰了一碰，使不上力气，只得作罢。

“本座很是期待你成长起来的模样，故，吾且候之…”女人声音庄严肃穆又和蔼可亲，让他觉得有着一丝温暖。

“你…”他吃力的挤出来这个字，想问些什么，没了力气，又昏死过去。

“这样的身子，不若魔族，虽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小道士，汝此行，道阻且长，这算是见面礼吧。”

“十视界，为汝主启幕。”她说罢，便再没了声响。

道士四周，第十视界开始重塑，黑色结界，遮蔽了整个天际，镇压得识海再无波澜。

起身后，道士发现自己此时就站在祁山道场上，打量了四周，看着道场中的那位老人，他惊住了。

“师祖！”

却也是没错，这便是祁山的第七世尊了！

老人睁开双眸，目光似乎穿透了一切，微微一笑，便不再看他。

道士能清晰感觉到那慈蔼微笑之后的如沐春风，那是老人对他这个后生晚辈的期许。

不时，天上一红衣女子踏空而来，风姿绰约，那抹红色，像血一样。红色的绸缎融入了整个天际。

只见她凤目含怒，斥道：“臭道士，你为何如此固执！”

道士下意识打量了四周，道场中的第七世尊却早已不见，偌大的道场，此时只剩他一人，那女子不是与他讲，又是何人？

“叶姑娘，若想进鬼月井，尽可一试！”道士口中缓缓吐露出这几字，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说这句话，但语气之中却是那么坚决。

女子怒斥：“苏夕！你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你祁山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苏夕？

道士愣住了，这是先生的名讳…

他想起了一些事。

师傅带他入山门，那年苏夕不过六岁。

第七世尊在祁山道场一坐十年，而后下山收养了一乞子，传下祁山道统。这是世人对那段时间祁山的简述。

年幼的苏夕自小体弱多病，师傅更是刻薄。他记得初入祁山的头一年深冬便得了寒症，师傅看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他。只是冷淡至极的说了一句:“这世间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与我无碍，能传于你，亦许他人。”

苏夕方觉得这酷寒也不过师傅一句而已。

苏夕记得师傅除了打坐、占星，其他时候便往宗堂，一坐数日。师傅不说，他自然也不敢去问。

第一次入宗堂，他看见不起眼的一无字牌位，竟鬼使神差的去问了师傅，他以为师傅会斥责他，但是并没有，师傅只是楞楞的看了那无字牌位许久，一言不发。

后来师傅便把偌大的祁山交于他，独自住到后山，师傅的脾气他自然是懂得一些。后来苏夕下山收了许多慧根不错的乞儿，这是师傅交代的，说，只准收那些了无牵挂的。

弟子修史，发现祁山的记载竟断了百余年，苏夕去问师傅，却发现师傅他竟法相涣散。

“我在等你！”

苏夕不信，那个强大如斯的师傅，竟也有道化天地的一日。

“有什么问题，今日你便一并问了吧！”师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和蔼语气说道。

苏夕从后山回来后，心境从未有过的透彻，也从未有过的悲伤。那个祁山修为参天的不世道尊，终岁于此。

只是此后百年祁山，风里是他，雨里也是他。

他终于知道那个冷酷的师傅，原来脆弱的像一条薄纸。

“阿夕啊，我每天都在做梦，梦见师姐和师兄像我小时候一样，和我玩闹。我常常从梦里惊醒，我在道场坐了十年，十个春夏秋冬，日思夜想。可我仍然不明白掌门师姐为何独独不让我去。”

“我在宗堂给他们立了牌位，可却一辈子都没敢把我自己刻上去…我没有资格…”

“祁山世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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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众生祈求安睦，可是他们都看不见，这座山下每每夜里有多少亡魂嘶嚎，他们为众生肝脑涂地，可最终连往生的资格都得不到。”

“入境那天，我看见师姐和师弟们了，他们看着我，只是摇头叹气，我看的出来，他们对我很…很失望。”

苏夕看着往日不苟言笑的严师，此刻哭得如此癫狂，他沉默了，不敢说些什么。人身在局中时自然没有局外人看的清楚。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類，不外如是，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了师傅。

“罢了，罢了…阿夕，我去后，便把我的牌位放在后山竹屋。”

苏夕点点头，此后便是一室默然，苏夕觉得，师尊们不让师傅进鬼月井，可能也是怕这传承千年的祁山尽折在了他们那一代。

苏夕去过一次昆仑，竟是人皇亲自来召见他，从人皇那里他看到了那场祁山乃至众生的浩劫，他被深深震撼，天维倾倒，千里白骨、何处不是尸山血海，甚至祁山灵力大阵崩溃，险些被夷为平地。

人皇对苏夕说:“你师父，是那场战役之后祁山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也是他续下了这千年传承，我是极为尊重的。但是祁山挺过了那场浩劫，我不愿看到没在了你们这一代，后生晚辈，需奋飞以往。”

苏夕想告诉师傅，他有资格进入祁山宗堂，即使他不曾去鬼月井，他也有资格，这祁山若不是他护住灵脉，诸多先贤亡灵怕已是灰飞湮灭。可再当他想开口，师傅早已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柄古剑，他认得那柄剑——徐无鬼。

道士恍然大悟，为何独独师祖的灵位没有进得祁山宗堂，原是早该没在那场浩劫之中的师祖，被当时的先辈改了天命，当年，他，没有去镇守鬼月井…

师祖有愧，不入宗堂。

本该灭门的祁山，存续了下来，此间修罗场，也只有第七世尊是真切感受过的。

“我若让你进去，那祁山几代人的夙愿，皆毁了…”

红衣女子怒极反笑：“哈哈哈！苏夕，我早该想到，你和那人皇是一路人！何以救得人族？”

“是死了很多人啊。”苏夕叹息道。

“那为何不让？”

“…”

女子身旁突然出现一个黑色魅影，想来也是甚强大的存在。

“你非人族…”

他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妖族、冥族皆想倾覆天维之门，染指这片土地。你们这种人，也想打开这扇门逼那个人现身。

你们是不会考虑失败、考虑众生的。”

那人听着苏夕说，也不怒，反笑道：“伏羲迟迟不入境，他真当六界之人皆是蠢的。

宁愿化身天维，也不入那一境，本座更是尤为好奇了。”

“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祁山几千年都走过来了，也不能亡在我身上。”

“祁山能出几个世尊呢？”那人嘲笑道，却已然凝神练气。

叶红莲看了那人一眼，眉头紧蹙，对苏夕说道：“臭道士！让开。”

苏夕摇了摇头。

她又急又恼，却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身旁的黑衣人看了眼叶红莲，冷冷一笑：“你腹中是他的孩子？”

叶红莲一下子愣住，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只是猜测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认真。有趣，有趣！”

见叶红莲不搭理他，继续说道：“蜀山、昆仑还未觉，掀开鬼月井，你我时间并不多，上吧。”

二人联手攻向苏夕，其波动，道士的神识世界承受不住地剧烈摇晃起来。

道士握住手中徐无鬼，在二人攻伐之中，连退数步，其中那人似乎有些忌惮他手中的徐无鬼，杀伐之间仍留有余地。

电光火石之间，男人一拳轰击在道士胸口！

苏夕身体暴跌出去，叶红莲犹豫片刻，携剑向他追刺来！

瞬息间，后堂一束冷光冲天而起，摇动青天，万云缭绕…

男人原是一呆，咬牙切齿道：“老东西！小看你了。”

说罢，手中长刀飞掷，化作一条流线笔直的插入鬼月井中，得手后一笑，身形暴退于数里外。

见叶红莲还在向苏夕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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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斥道：“笨女人，第七在助他破境！”

叶红莲听得，不敢再前，面露疑色。

“玉清若水境…”男人传音道：“我没想到他苏夕竟然也已经是玉清中境了，祁山真是些怪物！”

叶红莲算是明白了，第七世尊留给苏夕的，便是这凡人求而不得的上善若水之境，似乎自己每一次在男人面前，幼稚的如同白纸一般。

他迟迟不破境，原是在守株待兔，自己便是那只兔了。

看着冷光之中的苏夕，黑气外泄的鬼月井，她一时不知何处。

“你不能杀他了？”叶红莲冷笑一声。

“破境之后，他的援手会来的很快，我也无甚把握！”

叶红莲脸色难看，不甘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伏羲绝不可能下山！”

他冷静非常，哼了一声，对她说道：“目光短浅，那昆仑玉虚里，不只有一个人皇道祖。”

还有谁…

叶红莲还未问出口，云层之上，隐隐传来悠悠的低吟声，声音很低，却很真实，她觉得整个自己的整个识海都开始狂乱起来。

那吼声还在继续，虽浅渐清。

龙族！那是龙吟声！龙吟声…

她猛的朝男人看去：“龙族？”而后又是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龙魔之战，祖龙诏将所有龙族都诏回了深蓝，怎么可能会还有龙族在人间，还…如此强大！”

男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寻常龙族在他面前亦算不得什么，龙族强者他到也略知一二，怎会有如此的可怕的压迫感。

他无意间下瞥了一眼，整个大地生灵皆俯首，豺狼虎豹皆跪伏在地上，万兽垂首如同朝圣一般。

云层之上慢慢撒下白色华光，鬼月井裂缝的黑气开始躁动不安，四处逃窜。稍不留意触碰到白光时，尽化作飞灰消失不见。

结合种种，男人呼吸愈发急促，真的是他？

他想到这，立刻跪了下来祈求道：“前辈，冒犯了，还请息怒，在下立刻便回冥界！”

白光淡去，云层之下竟然出现了一头金色的麒麟，鳞甲耀目，轻呼浊气，四蹄踩着五色云朵，给人一种尤为尊贵之感。

“母亲大人圣谕：自女帝故后，汝等恣意妄为，泯大义，逐以私利，若阿冥小子管不住，吾往冥界走一遭，也未尝不可，再往那十殿，找魏无常攀谈几许。”

说罢，金麒麟昂首蔑视的看着男人，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叶红莲，哼气连连。

“前辈圣鉴，晚辈不敢…”

金麒麟说道：“死灵，魏无常怕是不知道你此刻在人间滋事吧？自鬼门关闭，人鬼两立，你冥族人数次犯禁，如今还打这种主意，若不是前时冥王与伏羲大人求情，今日定毙尔于此。”

“晚辈受教了！”

金麒麟见他已然知晓其中厉害，转身对叶红莲说道：“叶姑娘…好自为之吧！”

“本只是同路罢了，今日他走了，我不会走。你明白吗？”她说道。

叶红莲说这话，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与他们为敌的准备，死生不论。

“母亲大人交代，不要与姑娘为难。不过若姑娘心疼这苍生黎民，也该考虑三分，何况姑娘有孕在身，哎，告辞。”

说罢，它转身消失在天穹之上。

叶红莲像是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看着天地之间的那一束冷光，她发呆了。

从她和苏夕第一次见面，再到如今这般的水火不容，只缘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以前叫他小道士，如今叫他臭道士，以后…就该叫他臭老道了。上善若水境啊，这束光消散后，他也就出尘了吧，可真让人讨厌呢。

她低首，手掌抚上并不明显的腹部，道：“可惜，你没父亲了呢…以后就剩咱娘俩了。”

那束冷光之下，春芽萌动，慢慢长成巨藤，缠绕着那光芒，冲天而起。

“万化归一境，难也。”道士叹了口气，看着这云境天堑，看着先生入道，会觉自己的道，希望渺茫。

道士在光柱之中，看着此刻自己的身体渐渐灵化，他在先生的身体里，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苏夕那原本存有温度的心，化作了冰凉。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利万物而不争。总会失去些什么。

先生或许已经做出了抉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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