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阳阳很害怕，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和老王匪夷所思地听着，长久以来的学生生涯，造就我们产生个误区，那就是，这种校园霸凌脱离咱们的实际生活，只存在于网络报刊和老师同学的闲聊八卦之中。

可当它巧合地出现，化作几乎可以碰得到、摸得到的幻体，这种滋味是荒诞的。

“你说的是真的？”阎叶挥舞下小刀。

“呜呜……”包阳阳捂脸流泪，呜呜咽咽哭个不休。“我就知道这么多！”他强调道，“我妈也就告诉我这么多！再问，我也不清楚了！”

他打小家境还可以，但父母个性马虎，就近上了社区小学。大家也懂的，所谓霸凌，就是多数人欺负少数人。这就容易引发一个现象，不爱学习的学校学生喜欢排挤老实成绩好的；注重教学的学校喜欢欺负成绩差家境差的——包阳阳属于前者。

他们那学校大多数都是低学历人群随意把孩子塞进来的，想起来了，骂上几声，没想起来，孩子在外惹是生非没人管。包阳阳打小就被阎叶为首的这样一批小混混欺辱，渐渐养成了胆怯懦弱的个性。

他爸妈说，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要找找自己的原因。

他花了二十多年，找不到。

于是被欺负得更惨了！

包阳阳哭得凄惨，那场景，真让观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光头真适合你！”阎叶还冷嘲热讽，“你不是摄影师吗？知道什么是‘六光’咯？”

我在一旁侧耳倾听，“六光”我也听说过，指的是摄影用光的六大基本因素，即光度、光位、光质、光型、光比和光色。要想拍张好点的照片，或者拍一段好点的视频，都得要运用光线的技巧。

“那就是说你啊！钱包光光、地位光光、才华光光、胆量光光、女友光光……”阎叶接着伸手一摸脑袋，意犹未尽地故作奚落道：“还有这里，脑门儿光光！”

其他混混全都笑起来。

王明后听了，嚷道：“过分了啊！你这是杀人还要剃度，超生还要皈依啊！”

他这话惹得众人笑得更厉害了，阎叶拿刀在他面前直比划，包阳阳畏缩地身体一退。

老王看不过眼，他虽然怕死，可血性上来了，谁的脾气都遏制不住。“兄弟，这不能忍！人都是有血性的，你这都忍了，那以后只能被欺负得更厉害！杀人不过头点地，人生在世，不过一条命！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何不把人生活得轰轰烈烈，为自己博一把呢？”

阎叶听得直笑：“他是不会听你的。”

“……”

“天生胆子小，没出息！”阎叶说，“连个谎话都不会说……你记好！今天我不是欺负你，是告诫你，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得要见到面绕着走。”说完哈哈大笑，招呼其他人离开：“走吧，这小子不会说谎的！”

其他人稀稀拉拉离开。

老王怒骂包阳阳道：“拜托，有点血性成不成？”

“我怕。”包阳阳低头。

“你又不是个女人，怕什么？”老王说。

“……”

“现在他们欺负到你头上了，以后说不定会欺负你妈！”老王愤慨道，“纵容是犯罪的温地！”

“可是……”

“你不教训他们我杀你妈！”老王一拍大腿，满脸愤慨，一口胡话。

包阳阳：“……”

他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就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怒视着老王。老王这才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瞎胡闹，也生出后怕。“好，就是这个状态，转身！”老王硬着头皮，一伸手，推着包阳阳转了个身，往他后背一拍，“冲！”

包阳阳瞬时就向前就跑。

“过分了啊！”我说。

“没事，你不这样，他一辈子都坚强不起来！”王明后还死鸭子嘴硬。

说话间，包阳阳已经“杀”上前去，他又叫又嚷，跟个神经病一样。

前面的人看了，吓得也不清。

这些人欺负包阳阳也不是一两天了，心想，这人就是老实，所以随便欺负。

天底下就是有这种爱欺负老实人的混蛋，他们也知道这不对，只是单纯觉得不会受到报应，现在看到包阳阳满脸通红，似乎狂怒，心里不由一凛，也有些害怕，生怕老实人发狂，搞个鱼死网破，不由大叫一声，调头就跑。

阎叶虽然是这群社会闲杂人士的首领。

但他还没来得及制止，手下就已经跑了四五个，他发现这点，当即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撒腿就跑——这便是社会一种怪现象。一个人在坏人群里混时间长了，便觉得坏人情有可原，干坏事也不算稀疏平常。一个人在好人堆里待久了，也以为行侠仗义，为公奉献是理所当然。同理，游走四方、攀亲交友的不懂尊重他人隐私；严于律己、独立自强的人大多也不谙世事，不通人性。

阎叶并不觉得一味逃跑有什么用，其实，他们这七八个人呢，一窝蜂而上，怎么样也把包阳阳给制住了。

只是现在包阳阳乱舞拳头，红着眼，跟疯了似的。他一个人不太敢上，那些小弟们，平日里以他为尊，不过是脑袋空空，坏水泛滥，觉得有人带头四下惹事，再好不过。

可真要让他们冒险，那还另说！

都是酒水打的义气，看着烈性，一遇到事了，全就蒸发了。惹事时都高兴，给被人追赶着，明显是被拼命的，谁乐意上去送人头啊？

于是在苍茫的大街上，显露出一种怪现象！

七八个混混在大街上狂奔，后面有个小伙子在狂追。见到动静的，远远地站着，满脸诧异地看。有些离得近的，猝不及防，被卷入其中，看到一大批人这么跑，也吓了一跳，随着大部队就跑起来，半支烟的功夫，和阎叶这群混混一起跑的，差不多有十五六人了。

其中还有之前餐馆的服务员。

刚刚警察调查完后，店老板就把人送出去了。他打开后厨房，看到那服务员背着柜台玩手机，旁边锅下还架着大火，锅里一股糊味，也不伸手动一下，当即火冒三丈，将服务员痛骂一顿，撵出门外。

现在这服务员正垂眉耷眼，坐回原先垒啤酒的地方，有气无力地打瞌睡。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奔跑队伍中还有好心人士劝道：“快跑！别傻待着了！”

于是那服务员没有傻呆着，而是跟着傻跑起来。

这队伍越来越壮大，眨眼间，已过三十人。这人一多，主意也就多了，有人寻思，当然也不能这么白跑啊！这平白无故的，大街上，哪个不是办公或者办事，被人撵了一路的，耽搁自己的事不算，还不明不白的，最后回去怎么交代？跟人说，参加社区马拉松？

因而有人跑了几步，忍不住问：“后面什么人啊？”

“疯子！”阎叶骂道。

“精神病？”有大兄弟惊了。

“恩恩。”阎叶不耐烦。

“精神病还能随便放出来？这有病啊！”那大兄弟惊了。现在精神病犯案事件层出不穷，各类新闻媒体也爱报道这事，老百姓自然义愤填膺的。在场群众也不例外，纷纷痛骂出声，除了几个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其他的都大喊大叫，声嘶力竭。

“有病就住院啊！”

“吃药啊！”

“精神病免死金牌了？”

“这家属怎么了？家属该判刑！”

“我们被一精神病撵了一路，会不会上头条？”

“我们人多，哪个兄弟上啊！？”有人提议道，“一群人被一个人撵着跑，像什么样子？我们这么多人一窝蜂上去，人也就没了！”他大声嚷嚷。

其他人附和，说，兄弟，你说得对，你先上吧！

“先上个屁，要上一起上！”那人迟疑着。

“……”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之后有人小声问：“精神病杀人不犯法，那要是有人死了，家里能不能获得赔偿？”于是众人更沉默了。其中一长发男人，先前一语不发，如今阴阳怪气一哼，道：“谁爱去就去，老子跑得快，为什么要去？”

长发男人两三步就跑在别人前面了。

前面二三十米左右就有个三岔路口，他心想跑到那边，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拐，都能减少被逮的风险，没道理这些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吧？“傻子都知道的道理！”他冷哼一声。

只见长发男人遥遥领先，往前跑去，顺势往右一拐，跑出一截，回头一看，气得肺都快炸了，只见其余人见有人领道，纷纷跟着右拐。“你们他妈的脑子有坑！跟着我跑干什么！有病啊！”长发男人破口大骂。

“别骂了！”有大哥心肺功能不太好，气喘吁吁的，“要骂也是骂后面的精神病！”

“我￥%￥！”

那领头羊冒出一阵会被打马赛克的脏话。这时候谁也没有力气制止他的，大家都不是体操运动员，也没健身的习惯，陡一遭遇此时，都身心疲惫，恰好前方有一地方超市，几个大妈小媳妇儿拎着大包小包，乐呵呵从超市里出来。恰好遇到这荒诞的大部队，顿时满脸错愕，说不出话来。

“快跑！有精神病啊！”有好心的大哥提醒道。

那些大妈小媳妇儿腿脚自然没他们利落，当即软了脚，有眼神好的，拉着人去隔壁麦当劳的店里躲着，有腿脚不好的，窝在建筑角落当蘑菇，还有的一时走不便，当即蹲倒，拿着购物袋顶在脑袋上。那袋子里都是韭菜之类，远远望去，绿得像某种植被。这些老弱妇孺全待在一地，众人从她们身边呼啸跑过，脚也不带停的。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颤歪歪的男声：“都停下，不然开枪了啊！”原来是刚刚那两名民警，他们现在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