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副导演抹掉脸上的雪，怒叱道，“你们还敢笑？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啊？你们把道具组从早上辛辛苦苦布置的雪景给毁了！你看看，这一块秃的，那一块有抓痕，你们以为剧组特意造雪给你们打雪仗的啊？”他语气痛心。

那几个女演员还在咯咯直笑，似乎没有意识到灾难可能会降临。

副导演又说道：“剧组的每一个布景，都是用心之作！拍电视剧，本来就是一个大团体的合作，别以为是所有的人员都在为演员服务，你们粗心大意忘了时间表，我们帮忙改；你们刻意为之把景物弄坏了，我们帮着再补……你们有多大脸面呀？以为一个角色，非你莫属？！剧组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是为影片本身服务的，无论你们这些演员，还是摄影师、灯光师、化妆师、道具师……甚至司机、财会！走吧！再这样，走吧！我不管你们是谁介绍来的，又是碍于谁的情面——走吧！”

副导演食指一挥，直向大门：“回到你们的老家，给我从剧组里滚出去！”

众人一阵沉默，再也没有人说出其他的话了。一种难言的不安在众人的心目中徘徊，如果副导演真的发火，让他们回去呢？

他们把可怜的目光投到我们身上，似乎在这个焦虑而又不安的时刻，我们会成为他们的救命药。无论是打扮得郑重其事，就差找到一间会议厅，一进门就能举办一场演讲的王明后；还是满身是泥，因为遭到几次绊手绊脚，差点没浑身浸湿，溅有泥点子的我——如果这两人还有救他们的可能，向穆雪投出求救的眼神，那是再也不明智的了。

她长相漂亮，聪明睿智，穿着打扮也很清新得体，可她不是我们剧组的人……即使如此，许多男演员仍把目光转向她，可怜兮兮得仿佛她能救下他们似的，完全没有为这么个女孩做过考虑，她也处在无能为力的状态。

王明后看不过眼，他大声咳嗽两声，含糊其辞道：“要不我们就算了……”

副导演猛地回头。

“恩……算算这件事的利弊？”王明后忽然改了口，他嗅到某种不安的气息，“我觉得，如果能够改正错误，那么这次原谅他们也无所谓，我不是说破坏道具有什么对头……”

王明后忽然朝年轻演员转过脸去，他板着脸，念念有词：“小姑娘们，小伙子们——这样是非常不对的，看！给我们的导演，我们的副导带来多大的麻烦！”

众人低头垂目，洗耳恭听，就连之前那闹腾的两个女孩，也兀自低着脑袋，再也不说话了。王明后见教训的效果差不多了，这才赔笑着和副导演道：“算了，今天是头一遭！而且只是拍定妆照，这地还要重铺……”

王明后苦口婆心，副导演有点面色不太好，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我沉吟片刻，道：“副导演处置吧，言哥马上要到，我得过去处理，今天总要把定妆照给定下了，赶紧抽个人把场地整整，不要耽搁了。”

副导演一听，勉勉强强道：“那就先这么样吧！”

他复又回头，把那几个年轻的演员教训了一顿，骂骂咧咧的，这才离开。这举动很奇怪。老王拉着我往门边走，低声问我刚刚为什么不替那几个年轻人说话。我回答道：“在员工面下展现导演和副导不合，可不是个聪明的做法！而且我们剧组三个副导，就他是丽姐推荐来的，我好歹要给她一点面子！”

我给她面子，她也给我面子，就这么简单！

王明后琢磨着我的意思，他胡思乱想道：“也好！那几个演员闹得也太厉害了，要是正式开机就麻烦了！他们得要知道，在片场，谁说得算！在这里，他们是演员，不是学生……”

我们又走出一截路，穆雪在旁边听了。她沉默，忽然发声告辞，说待在这里太晚，下午还有事。她这只是推辞，老王反复问她还有什么事，她也不答，只是微笑。

为避免情势难堪，我亲自送她出门，来到大门口，小胖在停车场和司机小刘在那打牌，另外还有两个大巴司机，点着烟咳嗽地抛出卡牌。

“小胖！小胖！”我招呼小胖，让他送穆雪回家。那些司机纷纷不乐意了，有一个叫起来了：“等一等，这把才刚开局，我才拿一手好牌，麻烦等这一轮结束再做事！”

小胖听了，复又坐下。

我冷冷道：“还不快去？哪天抄了你们的场子，还打牌！”

小胖像屁股着火般跳起来，几位司机连忙不作声了。只有先前的那位，有着严厉下颏、颧骨和颅骨的司机，又抱怨起来：“好大的官威！”

小胖却不敢再听他的话了，迅速结算余钱，屁股一扭一扭地绕过来，庞大的身躯伫立在我的面前，他就像一个小山丘，堵在我面前，垂头聆听教诲。

我问他：“输了多少？”

“也没多少！”小胖支支吾吾。

“没多少是多少？”

“也就四十来块钱吧……”

我闻言，沉吟，一摸口袋，掏出张五十拍给小胖：“拿去！”

小胖喜滋滋的，顺手接下了，连动作也变得轻盈许多。

“大神，我太爱你了！”小胖甜言蜜语道。

而我却不得不给他一个警告，我粗暴地把他塞进驾驶室里，严肃道：“听着，把穆雪安全送回家……还有，我不反对你在无聊的时候打牌，可如果下次还在玩钱，就算是五分钱，就轮到你回家了！”

小胖紧张地一缩脖子，浑身颤栗，我绕到汽车那边，替穆雪打开门——最后我们隔着车窗说话。

“还是要谢谢你。”我说。

“恩。”穆雪道，“真要是感谢，以后电视剧放映时都提醒我？”

“好。”

“包括电影？”

“……只要不让我出影票的钱就可以！”

穆雪笑了，她冲我招招手：“那再见了？”

我一边感慨汉语博大精深，一边在疑惑她是否在真的开玩笑。

“我的确要走了！”穆雪认真地说。

这时候另一辆保姆车驶进停车场，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我退出原先站的位置。

“那好，再见。”我倒退一步，怅然若失地说。小胖鸣了下笛，示意开出。

这时候那辆车已经在倒车了。司机小刘和其他几个大巴司机仍在那打牌，就在我们短短告别的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把场记陈晨给叫上，他们又开始打新的另一轮牌。

旁边的保姆车开门，副驾驶跳下个朴实的女助理，拉开后面的车门。里面有个戴墨镜的女人一手提着裙子，扶着她的手跃出高高的踏板。那女助理见她站稳后，忙不迭地朝我跑来。后车座男助理下来开后备箱，拎起大包小包。

“你好，你好，问你个事！”那位女助理礼貌地问。

“请说。”

“你知不知道导演在哪里？我们稍微来晚了一步，要是你知道，麻烦给带个路！”女助理神情认真地说。看她神情，对我这个年轻人还挺有好感，说话时软声软气的。却不料到，后面却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你呀！可真是问对了人！导演可不在我们的面前吗？”

我听得声音耳熟，回头一望，原来是李梦琴。看来我这没把沈言等来，却等到李梦琴了。当即上前一句：“琴姐。”

她亲热地和我打招呼，我们聊了两句。那女助理倒是讪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如果我是普通的剧组员工，以后少不得会在剧组里打招呼，能结点善缘总不坏事。可如果是导演，那却是只能仰仗远观的了，一个助理现在说夸奖的话，只是应该，没有博得人欢喜的了。

“你怎样一身都是泥点？”琴姐问完话，含笑着倒退一步，亲亲热热观察我的打扮。

我一身很普通的汗衫加短裤，踏着一双方便行动的凉鞋，袜子都不曾穿。之前因为干活，身上溅满泥点子。在这大太阳下一晒，别说是导演，大家只会当作是个中学辍学前来剧组务工的年轻人。

可能是我太狼狈了，李梦琴微微笑了一下，低头翻找纸巾递给我，我顺手接了，擦拭几下，却擦拭不掉，当初的泥点被太阳一晒，干涸成泥块了，留下斑斑点点。我大方地把泥印展给她看，坦荡地说：“无可救药了。”

“你可以试一试酒精。”李梦琴劝道。

“不比拿回去洗更方便！”我坦坦荡荡，接着又跟李梦琴谈论了一下工作任务。

“请梦琴小姐挪步，前往化妆间，就在大门往左边，差不多两百米路。”我向她微一颔首，指给她看。

“你不过去吗？”李梦琴偏头道。

“不了。”我稍显一愣，接着摇头，“我得去现场看看，那里还有搞威亚的员工……我得去检查下安全，等化完妆再见面。”

“威亚？”李梦琴吃惊不小地说。

“对。”我点点头。接着露出疑惑：“合同里不是写了吗？”那一天我们在振烨公司草签了合同，然后把正式合同理出来，里面有更详细地细节，包括工作的时间、档期，以及活动要求及配合做的宣传。像威亚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提及了。就算李梦琴当时过于草率，没有细看，不过类似这种条文，按理说经纪人也肯定说给她听，以防以前有旧伤，现在不便吊威亚。“您该不会以前受过伤，不能吊威亚吧？”

我心里有点紧张，想着，坏了！若是如此，得需要细细再思量啊！

虽说从书本出发，梦琴姐也无需上威亚。可本着万一审核出问题，又或者剧情需要裁减改变的要求，像这类合同都会先把威亚给签了。我不清楚老王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我再看看剧本，您请放心，按现在计划您肯定不会有威亚需要。”我说。古龙笔下的女子不会武功的多了去，《小李飞刀》中女子会武功，需要注意的也就是林仙儿。

“我没有受过伤，你不用担心。”

李梦琴摇摇头。她冲我微笑一下，而她的女助理则满脸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