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逗留半天，下午坐车原路返回。杜亚帮了我一个大大的忙，送来这几位精明能干的导演，即使我不在，也能稍解困顿，不至于耽搁拍摄进度，影响档期时间。

山区这边在拍摄，那边影视城的租赁审批报告都拿到手了。保几条影片后，匆匆搭车前往。一部分演员杀青，更多的演员入组。

《射雕英雄传》这部戏人物繁多，不可能一次性全入剧组，只能分批拍摄。到影视城处，来的人更多了。这时候不止几位女性，杜寅也来了，他是马莉老师的学生，可惜也没受到多少关照。过来时还送了一筐杏子，分散下去，人人都说他好。

他偷摸摸过来，问我剧组情况。

我因想着苏庸行差不多也在此时入组，心中担忧，只随意打发他。这影视城虽未有大山大水的自然壮丽，可瓦屋小巷，寻常人家，也别有一番风味。

“听说您和刘中悟导演挺熟？”杜寅探头探脑地问。

“是挺熟。”我瞟了他一眼。

“我看他公众号了。”杜寅撑着他那副可笑的天生苦脸，他扭捏一下，翘起一根兰花指，“他说你演技很好，能不能教我一下！”我瞬间一个激灵，那动作，那姿态，差点没恶心坏我！

这搁在女人身上还能算是芳心暗许……

可是这是个男人……

我不动声色地朝后靠靠：“这戏不懂的，我尽数说了。若是其他的，无非生活积累，拿着专业技巧灵活应变，看各导演需求，我不是专业出身，大体能教你的不多。”

杜寅似未感觉，朝前迈了一步。

我冷汗都快留下来了。

他顿时醒悟地说：“大神，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啊？”说着，拿那翘起的小拇指给我看。

我又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杜寅说：“我明白了！”

我不了解他明白了什么，他往回跑，后来拉了一人过来，是个马尾辫的小姑娘。马尾妹是我们剧组的灯光师，平时闷头干活，也不吭声。闲暇时就拿着平板看电视剧，被杜寅拉来时，胳膊下面还夹着平板，她看到我，瞬时一惊，平板差点给砸了。

杜寅指挥她道：“妹子，翘个兰花指！”

马尾妹疑惑：“为什么？”

“他有病！”我说，“你忙去，这小子发疯，别打搅你……”马尾妹一听这话，瞬间了悟，盯着杜寅，不悦道：“拿我开涮！你搞什么？”

接着就用手肘朝杜寅用力一捅，杜寅捧腹跌倒，马尾妹端起平板，怒气冲冲道：“浪费我时间！我还要和苏和卿卿我我，共度良宵呢！”

我：“……”

杜寅：“……”

杜寅见女孩发火，也不敢怎么样。捂住肚子无助地站稳，苦着张脸说：“你是他女友？”

“我是他老婆！”马尾妹横他一眼。

“……假的吧？”

“全天下的美男子都是我老公！”马尾妹厌嫌地一拍平板，仿佛上头黏了灰。杜寅与我皆是无言以对，只能佩服妹子的果敢。她心疼地打开平板，封面的人物也是苏和，也能看出这妹子对他的深恩厚爱了。

杜寅眼珠子一转，冒出个鬼主意。

他的眉头倒得更厉害了，简直可怕，满脸苦相的对我说：“大神，您不是认识刘中悟导演吗？不久前，不是还和苏和一起拍戏吗？我看这妹子真心喜欢他，要不您把他介绍给这妹子？您看怎么着！”

我：“……”

马尾妹愣了两下，快语道：“做媒婆？那还不如把常静宁介绍给我呢！我会爱他一生一世！”

她口中虽胡言乱语，其实心里敞亮，苏和虽然不是大公司出身，可好歹也算混出名了，事业上升期，以现在娱乐圈的风气，八成不会谈恋爱，自讨苦吃。他想，公司都不让——可若要承认自己配不上，那就是先前话打脸了，她也不愿意丢这个分。因而胡扯些其他人，虽然也相不中，但好歹争了口气。

杜寅一听，苦瓜似的脸更苦了。

他推搡我道：“要不您试一试？”

我既不想做媒婆，也不愿意成月老，只是摇头。那马尾妹笑了一下，又重新观摩平板。杜寅忽然又说：“要不这样，你们试一试？咱们剧组的导演也挺帅的，妹子你不亏！而且大神，您不是对兰花指过敏吗？那就天天让这妹子翘给您看，说不定哪一天，就治了您这毛病了呢？”\

说完，故意地朝马尾妹做出苦兮兮的神色，那妹子作势要打他，他挤眉弄眼，咯咯直笑。原来两人之前在槐树下说笑，他见女孩习惯翘兰花指，也就学着，取笑她。不料这一翘，就成习惯了，时时刻刻都翘着，也不管有没有人，这才出院门后被我看到。

我摇摇头，准备离开。

马尾妹闷闷的，她叫住我，说道：“刚才的玩笑请别放在心上，常静宁怎么会看上我啊？”

“看！被我说中了！看上咱们导演了吧！”杜寅在旁边大笑。

“呸！导演这么帅，说不定早有女友了！”马尾妹和他辩驳。

“呿！问问！”杜寅回头望我，“您有女友吗？”

这时候临近傍晚了，天气还很热，东边飘来一丝红，屋檐上顶着蓝天，瓦楞闪着金光。附近枇杷树啪啦一响。那柿子树厚重严实，果实早就熟透，被人摘了去了。旁边那几株小的，零星结了些青涩僵硬的小果子，却不能吃。地面晒得发烫，隔着鞋底都能感到热气，熏得令人难受。

云啊风啊，慢慢流淌。

像岁月一样，不着痕迹。

曾经有的人走了，不着痕迹地带走些什么，也不着痕迹地留下些什么。

我眨眨眼：“没呢，现在不想谈。”

杜寅一惊一乍，夸张地一努嘴：“为什么？”马尾妹也似乎挺好奇的。杜寅口无遮拦的把心中所言全抛出来：“要说养家糊口，您现在可不缺那钱；要说年龄吧，咱也不是十六七岁的懵懂中学生……”

我冷着张脸：“因为看不上！”

杜寅：“……”

马尾妹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她跺脚道：“我知道配不上您！可不能婉拒吗？”

“好好，我婉拒……”我惊觉说错话，忙开脱解释。不料那马尾妹不领情，气呼呼一跺脚，扔下一句话，背过身躯。

“您还不如不解释呢！”她说道。

杜寅兴致勃勃，逗那女生：“他没那意思！他要是个坏人，就答应了——像他这样的，每一天都能找个不同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妹子生气了，扭头怒道。

“不信，你问问他，可不是有无数女人找上门来？”杜寅耷拉眉头，朝我努嘴。马尾妹自然不信的。“好好好，我们不吵，算我错！”杜寅忙举手讨饶，差点跪下去，他这人一举一动向来夸张，是天生的演员命！

他摇摇头，道：“你和我女友很像，都是好女孩……可偏偏好女孩却不愿意相信，有的女人就喜欢骗男人！”

马尾妹沉默不作声。

杜寅重重叹口气：“男人和女人眼中的世界，它压根就不一样！我女友单独出门，有时会遇到一些耍无赖的人，对着她吹口哨，可我要在一旁，谁敢这么做？……她也一样，没看过我单独一个人时的遭遇，她哪里见到过专门骗男人的女骗子？有的东西，不是没见过，就不存在了！……世界从来以它奇形怪状的模样，把不同的棱角展现给不同的人看！”

他往我一指，强调道：“大神，您说说！是不是您愿意，能每天换个女人？”

“是啊！”

“你看看，他愿意！”

“谁愿意啊！”我怒道。

我不愿意被他牵扯进去。

现在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要把事情闹大。

可剧组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有的话虽然是玩笑，但被闹出去，也很麻烦。

现在但凡有点素质，想活得久点，都不会拿这事开玩笑——“智商决定起点，情商决定走多远，道德品质决定会不会跌倒！”这圈子，就是这么回事。

我无心先搞死自己，再玩死灰复燃的这套，也不愿陷入当今某种狂妄的潮流中，当即拍拍他的肩膀，手往前一指，对着院门：“干活去！”

杜寅瞬间一愣，脸黑了。

很显然，他不愿意干活。

我心里更不痛快了。

摸鱼一流，上班就不行了？

我又拍拍他，叫他赶紧去。

他浑身僵直，像见到鬼一般，脸更扭曲了，

他哆嗦道：“这这这这……”

这你大爷！

我面露不悦之色。

这时刚想说上几句，忽然发现旁边马尾妹也很不对劲。

她此时露出惊叹之色，睁大眼睛，傻痴痴望着我的身后，也一副说不出话的模样。

我见她神情委顿，满面惊悚，又似喜又似悲，实在可怕，心中一惊，接着，也不免有些诧异。

我接着心想，难道，这姑娘喜欢上了杜寅？

杜寅这家伙挺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不然，就冲他那样，能泡到那么漂亮的女友？

想来，刚才那番话，是他在这马尾妹面前第一次提他女友。

正想着，马尾妹忽然怔怔道：“导演，刚刚您的介绍管不管用啊！常静宁可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