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何的话，将案子的全貌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那晚，秋生撬开柜子后，陈千南早就没了呼吸。

但秋生和陈千南一同回府的消息，很快就被赵何知道了。

他担心陈千南会对秋生行不轨之事，和六慌忙的赶了过去。

「当时，屋内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陈千南就那么躺在地上，浑身都是呕吐物。」

赵何叹一口气：「我们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赵何看着秋生手里的地契房契，沉思片刻。

他很快明白了秋生的意图，将她送到也是自己人的管家手里，送她出府。

「为了不牵扯其他人，我们将陈千南身上衣服都脱了，佯装起了争执。」

「而老六则站在门口，吼了一声滚。」赵何轻笑，「本以为，这一声吼，起码能洗掉秋生的嫌疑。」

那之后，他们三人将陈千南抬走，趁着月黑风高，为他清洗了一番。

「此时，老六说，他既然都死了，不如将他夺走的那些东西，都还回去。」说到这，赵何深吸一口气，「于是……」

他话梗在喉咙里，半天没有往下继续。

之后的事情，苏辰与君歌也能猜测出八九分。

消失不见的手脚，应该是为了伪造新的契约书被砍了下来，送到了秋生那里。

「当时，这位御史大人是真的吓到我了。」赵何说，「其实那花园里，有很多血，我和管家蹲在花丛后，将土壤全部翻了一遍，把血迹都埋在了下面。」

他说：「当时其他人正在打扫呕吐物和抬过来的血迹，我们想着要是踩上泥土，还会脏，就光着脚蹲在里面，这才只留下了我们两人赤脚的足迹。」

「可这位大人，只看了一刻钟，竟然就推出了时间、身材，还有年龄……」赵何抿嘴，「我们当时，其实非常害怕。」

「所以连夜烧了东厢房？」苏辰问。

赵何沉默不语，许久之后，点了下头。

他叩首在地：「一切皆是我一人布局，望大人明察秋毫，赵何愿意为自己所作所为，承担责任。」

一人布局？

苏辰冷言睨着赵何，许久，他一声轻笑：「你回去吧。」

赵何后背微颤，有些不可思议。

他等了许久，见苏辰不是说笑，才诧异抬头，又顿首谢恩。

他踟蹰着，疑惑着，三步一回头的望了苏辰好几次，才真正的迈出了公堂的大门。

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君歌才「啧」的咂嘴：「陈府的人，真有意思。」

「何解？」苏辰低头，摸出最后一颗糖，将糖纸搓开，放进了嘴里。

君歌叹息一声：「其实都是忠肝义胆之人，只可惜时运不济。」

「何来忠？」挑眉，略带期许的看着她。

君歌瞧着苏辰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容，便知道看透全部的人，不仅只有她一个。

她不遮掩，直言：「秋生让我们以为，她保护的人是帮她制造不在场证明，是帮她制造离开陈府时，陈千南还活着的假象的那个人。」

「而赵何则顺水推舟，顺着秋生的话说了下去，甚至不惜把自己与整个案件串在一起，承认谋划杀害陈千南，承认自己就是主谋。」

君歌摇头：「也太低估六扇门了。」

苏辰眯眼，十分赞赏。

秋生与赵何的话组合在一起，虽然可以像是流水账一样，拼出那一晚下陈府里发生的事情，却无法将背后的逻辑说通顺。

赵何为什么会认识秋生？

若家破人亡之前就相识，一家落难之后，怎么会在同样的圈子里，让陈千南得手第二次？

若是那之后才相识，就更是奇怪。

一个不能离开青楼的艺女，一个身无分文，沿街乞讨的混混，两条根本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是怎么在最初谋划的时候，就已经关系密切，非泛泛之交？

「最奇怪的是，赵何怎么可能轻易的买通陈府的管家？」君歌长叹一口气，咧嘴笑起来，「陈千南势力这么大，衣食无忧的陈府老管家，凭什么帮赵何？」

「所以君大人的结论是？」苏辰上前两步，停在君歌面前。

他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若是君大人言之有理，结论正确。」苏辰探身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君歌的双眼，「那么你昨夜那些冒犯的动作和轻浮的语言，便念在你意识不清的份上既往不咎。」

「你若是说错了，那我可要同御史大夫彭应松好好说道说道，让他评评理。」

两人之间对视一息，君歌目光上下打量了苏辰一眼，目露嫌弃的退了小半步：「咦……苏大人这像极了一言不合就跑去告状的弟弟。」

清风拂过，公堂上鸦雀无声。

苏辰是真的惊了。

放眼大晋朝野，除了与他有些亲戚关系，又自小一起长大的沈杭，还真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眉头上青筋直蹦，压着火，冷冷道：「巧舌如簧。」

他直起腰，鼻腔里哼了一声，拍了拍衣袖浮灰，面色不善：「做贼，还做的这么理直气壮。」

君歌一愣，忽然想起那两块小黑石头，一脸了然的嘟囔了一句：「就两块石头至于么，我捡两筐送你。」

「噗」的一声。

苏辰身后，柳南一脸严肃。

君歌探头望去，就见他死死捂着更杨的嘴，憋的更杨满脸通红。

而柳南自己却仿佛带了一张面具，儒雅、肃然、淡漠，全然不见情绪波动，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

君歌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忙将话题扯了回来：「真正的幕后之人，依我之见，当是林氏。」

苏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为何？」

他话音无波。

「只有林氏有机会，也有条件布局。」

君歌所言，与苏辰的推断一致。

他沉思片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出人意料的开口：「你要法办林氏么？」

轻轻淡淡，带着些许沙哑深沉的嗓音，如一把刀，直戳重点。

君歌神情渐渐严肃，她端起手，支着自己的下颚，许久不言。

不管陈千南是个多大的恶人，但「禁止杀人」是最基本的道德规则和社会禁忌。

虽然导致他死亡的直接凶手秋生，已经死亡，原则上来说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

「苏大人可曾听过一个词。」她看向苏辰，「犯罪预备。」

苏辰眯眼，神色未变。

「只要被害人的死，是早就计划好的必然。而作为主谋和帮凶的其他人，也已经有计划的开始了实施。」..

君歌道：「他们做了准备，他们创造了条件，他们练习了，伺机而动。但却由于外在的客观原因，导致这场犯罪没能成功实施，亦或者最终的结果和他们预计的不一样。」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依然有罪，被称之为预备犯。」她顿了顿，「谁都难逃干系。」

话虽如此，君歌却犹豫了。

十恶不赦的法外狂徒陈千南，一切能够约束他的律法与道德，在东山镇都失了效……

如果没有这群人

站出来，如果没有豁出命去复仇的秋生。

后果不堪设想。

她真的要亲手将这些本就遭受了不公，本就被所信奉的公平正义所抛弃的人，再次送上问罪的道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