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林氏用最平淡柔和的口吻，讲出这样一段寒气逼人的话来，君歌眉头微簇。

这是要多大的仇怨，才会有这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觉悟。

又是需要多大的隐忍与耐性，才能克制自己，保持理性。

「如今，陈千南已经死了，便也不需要瞒着官爷。」林氏说到这里，好似松了口气。

她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十道来：「我查到陈千南身旁的老四，其实就是赵何的时候，曾有一瞬的惊讶。」

「后来我才知道，赵何为了不被陈千南认出来，不惜自毁容颜，将铁面具嵌入自己的面颊。」

也就是那时，林氏笃定，赵何一定和她有同样的目标，同样的仇恨。

那之后，六相继入府，而跟了陈千南十年的老管家，得知他玷污了自己的女儿，害死孙子后，也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林氏的阵营。

「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被那些与陈千南利益捆绑的人发觉，所以我们计划着，先在陈府造就闹鬼的假象。」

「当所有人都深信陈府被鬼魅邪祟沾染之后，用***将陈千南迷晕，盗取出他锁在东厢房书柜里的那些地契房契，以同样的伪造手段，将所有的房子土地都还回去。」

「待他醒来，我会和府里的自己人，上演一场女鬼复仇的戏码，让外界知晓陈家因为作恶多端，被冤魂笼罩，让他曾经做过的龌龊事，昭告天下。」

林氏说到这里，咬了下唇：「但是我真没想到，秋生居然下了死手。」

她眼眶红了，强忍哽咽，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无波。

如果当年，林氏能如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那么秋生便是她的小姑子。

那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在家业被毁，父母与哥哥全都自尽离世之后，为了复仇，将自己送进了飘香苑。

当林氏得知此事，便愤慨的找到了她。

「我很生气，我知道若是他还活着，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妹妹，用这样的方式复仇。」林氏抿嘴，「我和她大吵一架，可她那般决绝，决绝到以死相逼。」

「决绝到，大声的质问我，质问我有什么立场，阻止她干这件事。」

说到这，林氏忍了又忍，眼泪仍旧是无声的落了下来。

将自己送到陈府的她，将自己送到陈千南身边，成为他正妻的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阻拦秋生呢？

「可我无法撒手不管，无法袖手旁观。」林氏说，「***脆用私房钱，买下了整个飘香苑。」

「没有人知道飘香苑真正的掌柜是我。我和秋生讲，她会有机会报仇，我们一起报仇，只要时机成熟，我需要她的帮助。」

可只有林氏知道，她是多么希望秋生能够置身事外，能够独善其身。

她应该有个很好的未来，起码不是现在这样，冰冷的死去。

暮色渐渐褪去，夜幕星辰长明。

柳南端着烛火，恭敬的放在了苏辰身旁，又将一盏灯递给君歌，才无声的退进了黑暗里。

夜风微拂，烛火跳动，林氏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今年新年过后，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我让他们利用巡夜的身份，时不时的披着白色的布，在夜里故意穿行于陈家的回廊里。」

林氏叹一口气。

原本，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

夜里有人装神弄鬼，白日有人散布谣言。

邪祟传言散布的很快，陈府很快陷入人人自危的境地。

一切按部就班，就等传言再盛行一些，再夸张一些，林氏就准备利用蒙汗药，盗取原本的契约了。

「新的契

约我都已经写好了，就差陈千南的手印足印了。」

她顿了顿：「可就是此时出了意外。不知秋生到底如何运作，竟把自己打造成了飘香苑的花魁。」

「并且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她一意孤行，毒死了陈千南。」

君歌听到这里，睨着林氏不足而立之年的面容，要说心底没点敬佩，定然是假的。

一个女子，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做到如今这一步，着实不易。

「所以，当晚发生的事情，打乱了你们原本的步调，你不得已，才砍下手脚？」君歌问。

「正是。」林氏颔首，「当时赵何匆匆跑来，说秋生杀了陈千南，让我赶紧去看一下的时候，我人都傻了。」

「他们先一步将秋生送了回去，将吐的一身污秽的陈千南扛到管事配房的时候，赵何问我下一步怎么办。」

林氏干瘪的笑起来：「我……我说，砍下他的手脚，连夜在这些契约上，全部印上。而后打扫了全部的血迹，将他挂在那颗老槐树上。一如当年，司家少爷自尽时一个样……」

她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缓缓叹息：「我们忙碌了一夜，才有了这满满一匣子，而后将陈千南的手脚掩埋在了镇外的乱坟岗里。」

「我知道破坏现场，又伤害了尸体是个大罪名，但我实在不能让这一年的努力全都白费。」

「这些东西，有多少人在等着，有多少人在盼着啊，盼着有朝一日，能看到……」

她说到这，哽咽许久，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林氏是矛盾的。

她憎恨陈千南，却又因为陈千南并未实质的伤害过她，而心怀愧疚。

即便陈千南十恶不赦，却也从未影响她的生活。

相反，他时不时流露出的憨厚与对林氏的善意，更像是一把刀，戳在她的后背上。

「你还是对他有感情的。」君歌毫不客气的点破。

「你本可以跳过我们，悄悄的将这一切都还回去。」她指着那只黑匣子，「如今，却仍然希望，能为他留下一丝善名。」

林氏怔住，缓缓抬头，看着眼前君歌的目光，复杂的笑起：「大人，您还年轻。」

君歌蹙眉。

「我嫁入陈家，虽和陈千南没有夫妻之实，但陈家上下确实待我不薄。」她轻笑，「人心肉长，我就算再恨他，也无法迁怒整个陈家。」

「他如今死了，可我，仍旧是陈家的媳妇。」林氏笑起，「永远都只是陈家的媳妇。」

那一瞬，君歌懂了。

她不是想留个善名，而是善恶与她而言，早已无所谓。

陈家就是她的坟墓，她从一身红妆的迈进那座府邸时，就堵上了一生，将自己亲手掩埋。

她不是为陈千南，她是为陈家其余无辜的老少。

待林氏离开，院子里，苏辰翻开那本黑色的册子。

借着烛光，他看清了上面白纸黑字记录的人名与账目。

苏辰已经料到了，这账目上，满满写的都是「青龙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