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君歌将刘家四人双手的掌纹与指纹，规规整整的提取了十几枚。

在月上枝头时，才和苏辰一起返回了六扇门。

那四只漆盒不好直接带回，君歌便同刘家讨要了一只箱子，又从巷子口唤了一名脚夫，就那么披星戴月，一步一步扛了回去。

箱子落地的一瞬，发出轰的一声，把等在院子里，抱着伞靠在墙角，等的都快睡着的沈杭，吓了一跳。

他活动了一下肩头，在君歌的注视中，仿都挨着个的伸展了一番，表情狰狞了足足好几息的时间，才踱步而来，在君歌面前两米，停了脚步。

「咳咳。」他琢磨半晌，抬头嘿嘿一笑，十分憨厚：「在下沈杭，幸会。」

君歌歪着脑袋瞧着他。

步幅长且步角较大，起步落步皆是沉稳有力。不管是运步的姿态，还是从肩头到足底每一处关节的衔接，都是十足的精武之人才会有的模样。

「沈大人终于肯落地了。」君歌蹙眉感概，「打从我来六扇门，感觉沈大人的脚丫子就一直在我头顶上，基本没接上过地气。」

沈杭尬住了，「嘿嘿嘿」笑了三声：「那还不是因为门主专门说了，得保护好您。」

说完，他笑盈盈往前凑了半步：「这以后，君大人往御史台送的信，都由我保驾护航。」他拍一把胸口，「信在，我在，信亡，我亡。」

这话说的言辞凿凿。

不及君歌反应，就见苏辰自她身后快步而行，擦肩而过，直奔书房。

「哎哎哎！等等我！」沈杭忙抬手喊他，十分抱歉的同君歌拱了拱手，赶紧追了进去。

院子中，留下君歌一个人，双手抱胸，一脸诧异。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皓月当空，夜色如墨。

苏辰打着火折子点起烛火，沈杭刚要将窗户全部关死，就被他一声冷言打断：「开着。」

他顺着窗，看着院子里正在小心翼翼将漆盒从箱子里移出来的君歌，半晌才转过书案，坐在太师椅上。

沈杭收了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两封密信：「先说小事。」

他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自己动手倒了盏茶，端起润了下嗓子：「你这什么茶？咋这么难喝？」

见苏辰不语，全神贯注瞧着手里的密信。

沈杭咂嘴：「算了，你这只喝白水的人，怕是也喝不出这茶有多致命。」

他坐正身子，忽而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小事是，东山陈海这一出，让二皇子瞧见了有御史的好处。」

说完，沈杭转过身，瞧了院子里那个御史缁衣在身，正点着松蜡，小心翼翼熏染漆盒的君歌。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茶盏放下，郑重道：「谁能想到随行监案的御史还能这么用，配合六扇门出的案宗，竟然无法治陈海的罪。」沈杭抿嘴，「二皇子手里有那么多人，办的那么多腌臜事，正愁堵不上悠悠众口，盖不上那黑心恶臭。这一家伙，他可算是瞧见了洗白的希望！」

「大理寺不是早就有御史监案在。」苏辰将信往后翻了一页，面无表情。

「嗨，这你还能不知道么，二皇子忌惮御史台，所以那在大理寺的御史，日子闲的发毛，竟然在大理寺喂了一院子的野猫。」沈杭正了正身子，一边瞧着苏辰，一边用眼角余光睨着君歌。

为了分散君歌的注意力，柳南正一口一个「君前辈」，讨教她显现指纹的具体操作细节。

沈杭垂眼，又言：「所以孙建将自己儿子的死，闹的这么大，背后目的值得探究。」

门下省孙建，二皇子阵营里的得力干将。..

「还能有什么目的。」苏辰冷冷道，「夺嫡而已。」

大晋百年，册封太子并非立长不立幼，一向是选贤用能，以实力为第一标准。

但就是这种背景下，八岁摔坏了脑袋，又是婕妤所生的皇长子周启，痴痴傻傻，却得朝野老臣强力的推举，硬生生送上了储君之位。

而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周熏，分明将相之才，又聪慧好学，硬生生就没能赢过一个死了娘的傻子。

朝野老臣打得是未来有一日，挟天子令诸侯的算盘。

皇帝的算盘更响，打得是太子痴傻，势力再大，也威胁不了他绝对皇权的路子。

一时间保皇派和太子一派竟然还强强联手起来，极大的满足了大晋皇帝那几乎病态的权利野心。

天下便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乌云蔽日，朝野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不那么太平了。

沈杭说完这些话，见苏辰的反应这般冷淡，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大事。」苏辰见他不语，抬眼，自信页后，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

「哦！」沈杭恍然，「大事就是今日那画师的案子了，查完了，什么医馆、哪个大夫，更杨都写在信上了。」

「他人呢？」苏辰瞄了一眼另一封尚未拆开的密信。

「我让他在刘府守着了。」沈杭说，「下午君大人将那些混混一通胖揍，保不齐他们晚上会出手，就让他带了十几个人护着了。」

屋内，烛光映在苏辰的面颊上，他摸出颗梨膏糖，剥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沈杭怔愣了许久。

能让这从不吃甜的人，心甘情愿将糖塞进嘴里，看来这糖的来历，有些特殊。

那晚，君歌在柳南的协助下，将四个漆盒子表面，用松蜡的烟子薰了薄薄一层。

她将宣纸用搅拌了少许浆糊的水，微微润湿，小心翼翼的将四只盒子的六个面上，那薄如蝉翼，与汗液结合的黑色烟子，拓了下来。

当看到宣纸上真的出现了那些黑色的指纹时，柳南惊的半天都呆愣在书案边，活脱脱像是个烛台。

「君！君前辈！君前辈啊！」他看着那些被君歌打上标记的宣纸，竟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

半晌，终于憋出来完整的一句：「君前辈！教教我啊!」

君歌瞄了他一眼，虽面带诧异，却只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她可顾不上什么教学。

她现在事情挺多，既要找出六扇门内，那个敢假扮她父亲签字的人，又要安抚着苏辰，让他替自己调查青龙卫。

最关键的是，还需要蒙上紫薇城里，甘露殿上的那双眼。

君歌的时间并不多，每一个瞬间，都显得弥足珍贵。

想到这里，她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苏辰书房的方向。却正好和他探究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书房里，苏辰望着窗外，突然缓缓对沈杭开口：「以后，夜里你就多睡些。」他下颚微扬，「反正你和更杨不在，也有君大人会保护我。」

见君歌眼神露出诧异的模样，苏辰才转过头，看着沈杭，抬手挡住了嘴角：「把她牵制在我附近，也能让二皇子不那么好下手。」

他说：「若是让二皇子利用君歌洗白了那些真正的冤案，他日我与君维安黄泉再见，哪里还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