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有问有答，逻辑思维十分通畅。“它开口说话了，它真的回答你了。”卫雪傲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震惊。徐羡点点头，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当然，这其中主要还是轮胎的功劳。没有这个小家伙，自己也不可能看到那些记忆。徐羡稍稍思索了一下后，才又开口问道：“你还想接着活下去吗？你觉得这样活下去，还有意义吗？”“意义？”金属箔片制作的喉咙里传来一句生涩的反问，就好像疑惑着这个词本身的意义。“我不知道，这样活着，有没有意义，但我还想接着，活下去。”机械人抬头看着徐羡，仿佛很认真的说道：“至少奶奶，和弟弟，还活着，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他们也会，很快死去。”徐羡在刚才那段记忆中的确看到了一个躺在阴暗角落里的老人，苟延残喘，骨瘦如柴。那应该就是她刚才说的奶奶。不过徐羡仍然没有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即便你这样活着，能做到的也无非是多看他们几眼，有多少作用呢？”“不，我可以，挣钱，他们有了钱，能活的更好一些。”“挣钱？”徐羡皱了皱眉。而一旁的卫雪傲则是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在她看来，钱这玩意儿，还需要去挣吗？不是卖几套房子就有很多了吗？机械人点了点头。而徐羡则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难道将你们变成这副模样，只是为了让你们挣钱？”“是的。这样子能活下去，不吃饭，也能活着，也不会生病胸口痛，还能做以前不能做的重活，能留下的钱更多，我已经寄回去两笔钱了，至少让他们能吃得饱饭。”听到这话，徐羡也才突然想起来，死而复生的陈果在回来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是的，他不与家里人见面，但会给家里寄钱。难道这就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即便抛弃了血肉之躯，也要活下去的意义？仅仅只是养家糊口的钱？“那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呢？什么能让你们挣钱？我可从来没在地下世界里的工厂作坊里看见过你们。”“采矿，也可以冶炼，什么都可以做。”机械人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又接着道：“更多的时候是采矿和冶炼，在地下六层的矿洞里，因为我们见不得人。”徐羡听闻这话，沉默了下来。“机械.......奴隶吗？”倒是一旁的卫雪傲不由自主的低声嘀咕了一句。“不，我们不是奴隶。”机械人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人拿着鞭子催我们快点干活，也没人克扣我们应得的报酬，有人教我们算术和识字，让我们不再被算计和欺骗。”不过，就算她这么说，徐羡和卫雪傲依然觉得这是一件很难让人理解并相信的事情。尤其是卫雪傲，那些话仿佛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和她此前的认知完全背道而驰一样。“你们一天能挣多少钱呢？为什么说没人克扣你们应得的报酬。”徐羡皱着眉问道。“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三百，但不是每天都能有这么多，机械磨损是我们必须考虑的一件事情。”“一天三百？”徐羡听闻这话，不由得也愣住了。自己以前在地面的公司，一个月辛苦加班也才两千多，现在她竟然说下面挖矿一天能挣三百？这到底是......还招人吗？调查员这活干的没意思。扯远了，不管怎么说，这个酬劳，在底层劳工中来说，确实高出了两倍还多。至少，这绝对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老板能给得出的价格。即便她有着机械身躯，能做比成年人还要重还要劳累的体力活，但也在被各方势力尽情压榨的底层劳工中，也是属于天花板级的超标薪酬。只是，一旁的卫雪傲显然不知道这三百一天的酬劳意味着什么，满是不理解的问道：“一天三百很多吗？吃饭也要这么多吧？”机械人看向卫雪傲，一双红色指示灯制作的眼睛闪烁了两下。徐羡也看向她，幽幽道：“一天三百，在那些底层劳工眼里，属于可以拿命去换的绝对高薪岗位，而单单是挖矿能拿到这个价钱，说明没人能从她们身上赚到钱。”“是.......这样吗？”“是这样。”徐羡很认真的点点头，果然，她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么多钱，你都寄给你奶奶和弟弟了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的生活也能够得到保证了吧？”徐羡问道。机械人摇摇头，道：“他们经常要吃药，只能勉强支撑。”至少人能活下来了。徐羡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就和她刚才所说的一样，如果她死去，那几个重病缠身的亲人们，也会很快随她而去。这不禁让他又想起了那天见到的陈果，还有他那位明显患有肺部疾病的憔悴母亲。似乎......他们身上有很多共同点。而更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不能再回到原有的家庭和生活中去。对此，徐羡多少有些理解，毕竟已经变成了机械人，不管是出于技术的保密，还是出于伦理方面的考虑，都不会让他们回归到原有的家庭生活中去自由活动。只是他很清楚的记得，在那段录像中，陈果很清楚的表达了一件事情。要想继续活下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让他们没有办法再与家里的至亲相见相认，要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一开始，徐羡以为这是要将他们的记忆抹除，变成实实在在可供操控的傀儡。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如此。即便经历手术之后，他们的记忆会定时清除。但他们生前的记忆依然还在，依然还记得至关重要的亲人，而且还能将这副身体挣来的钱一分不少的寄回去，甚至还领着整个工业区底层最高的薪水和报酬。更加令人费解的是，还有人教他们算术和识字。这难道就是所说的活下去的代价？只要抛弃了肉身，就能获得比以前更有尊严，而且还能赚更多的钱？如果真的是这样的代价，只怕有很多人都会选择这样吧！而且，幕后掌控这一切的人又到底是什么目的呢？不为钱，也不为名，将这些死去的孩子改造成机械生命体，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活着吗？可这样，又能算是活着吗？“我不能理解。”徐羡思索了良久之后，才开口问道：“你们经历的手术到底是什么？你们活下来的代价又到底是什么？仅仅只是抛弃血肉之躯，再加上定时的记忆消除吗？”对面的机械人听徐羡这么问，也沉默了良久，最后答道：“或许并不止这些吧，老师告诉过我们，我们舍弃了血肉之躯，同时也舍弃了一切感知能力。我们的身体是钢铁，感觉不到痛痒。同时，也体会不到高兴和快乐，痛苦、伤心、害怕这些都不会再有了，我们只是会思考的机械人而已，把钱寄回家，也只是活着时的执念。即便见到家人，我也体会不到那种......温暖和开心了，只觉得冷冰冰，空落落的......或许他们离去后，我也没有接着活下去的意义了......”徐羡听闻这话，顿时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