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过来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商绯做伤情判定，警察局的人也在旁边看着，并不算大的单人病房中挤挤挨挨十来个人，整得跟赶集似的。商绯躺在病床上任由医生和护士对她的伤各种检查，眼神空洞得快要忘了自己还活着。

她自然是要许翱不好过，只是没想到这也需要付出代价，她付出的代价就是大清早就被人叫醒，然后一直被围观到现在。两个多小时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热情观摩行为艺术。

“腿伤比较严重，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好。”医生把各种仪器从她腿上拆下来，一边吩咐身边的护士把检查结果写到病历本上。

“我今天能出院吗？”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原因无他，医院的厕所真的很难用。

“可以，反正你这伤也不能动，在哪静养都一样。”

听医生这么说，她便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能出去就好。做完笔录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她恭恭敬敬送走了警察，才看到角落里的小姑娘。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看着就很有朝气，她看了心里也欢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我给你炖了鸡汤，你尝尝。”小姑娘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桶，走到床边来打开给她倒了一碗出来。

这种保温桶她眼熟得很，盯了一会儿，思绪回笼，有些惊喜道：“你用那种小锅煮的？”

“对啊，我们宿舍晚上不断电，我就一直小火炖着，可香了。”小姑娘说着，神情颇为得意。

“那得煮一晚上吧，”商绯喝了一口，很是佩服这姑娘的手艺，不吝夸奖，“你厨艺真好，完全可以拿出去卖，一碗二十不过分。”这话倒也不夸张，她外卖点的鸡汤跟清水一样，一点鸡味都没有，还卖得死贵。

被夸奖的小姑娘有些脸红，又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便问她：“绯绯姐要出院吗？”

“嗯，在医院待着有点闷。”

小姑娘有些着急：“真的可以吗？你的伤还挺严重的，要是出院谁照顾你啊。”商绯不是本地人，这点小姑娘一早就知道，她以为是商绯自己雇的她，想着商绯在这举目无亲，又受着伤，出院肯定难过。

她脑子转得飞快，乱糟糟的想法盘旋着：“要是……要是因为住院费太贵，我可以不要工资的。”

年少真好，善良纯真，一腔热忱。

商绯笑道：“不是，我真的就是觉得医院太闷了，别担心我，有人照顾我的。而且你怎么能说不要钱呢，不管什么时候，做了事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她越看越觉得这姑娘可爱，她在二十岁的时候虽然也一副古道热肠，但绝对没有善良成这样，因为她从小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万事先以自己为重。就算再好心，对别人的好也越不过自己去。

小姑娘闹了个红脸，但放下了心：“有人照顾你就好。”

商绯应着她的话，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不知道禹鸿会不会按照约定来接她出院。如果没有昨天怼许翱的那一通话，没有直接报警把许翱带走，禹鸿肯定会来接她，但现在她真的有些说不准，毕竟禹鸿那心就跟被甘露水浆泡过似的。

俩人聊了会儿天，商绯因为腿疼吃过饭之后打了一针很快就睡了，小姑娘便在沙发上坐着看书，一时间病房内安静得让路过的人都不自觉放轻脚步。

商绯这一觉睡得也不是很安稳，梦中她看见禹鸿站在她身前，满脸泪水地指责她。他很难过，也很愤怒，说她破坏了他原本的平静生活，让他被家人彻底丢弃，害他失去了他在乎的东西。

她害怕禹鸿的目光，猩红的眸子中透出的寒凉好像要撕了她一样，眼底却又是无尽的悲怆。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不该插手那么多。

“绯绯姐。”小姑娘在叫她。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白雾，少顷才慢慢恢复正常。看着身前小姑娘担忧的神色，她缓过劲来：“怎么了？”

“你没事吧？”小姑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我怎么了？”商绯不解。

“你突然开始哭，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啊……确实是，她在想自己这次是不是真的多管闲事了，如果不去管，她和禹鸿大概也和一年前一样，见过一次，相处几天，然后再次相忘天涯。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人生中所遇到的人大部分都是如此。可是如果真的那么做，心底里总归是会有遗憾的。她也说不准自己对禹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心疼之余好像还有些别的情绪，她不敢去细想。

“绯绯姐，你朋友什么时候来啊，要不要帮他也订一份饭，马上要到饭点了。”小姑娘跟她讨论这个，她看了一下手机，才发现已经快要下午五点。

她觉得禹鸿大概是不会来了，想也是，她这般多事，害他和家人龃龉，禹鸿应该不会想要再见到她。

“订我们俩的就行，你下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住院费结一下，办理明天出院。”

小姑娘眼神中透着不解，但没好意思问，只拿了她的银行卡走。

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

“什么东西忘带了吗？”她眼神移过去，却看见跟在小姑娘身后进来的禹鸿，他嘴角有隐隐的红痕，穿着倒是仍然得体，只是眼神中透着疲倦。

她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禹鸿看了小姑娘一眼：“麻烦你帮忙收拾一下东西拿到停车场去，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哦，好。”小姑娘怔楞了一下，将商绯的银行卡掏出来递给禹鸿，转身去收拾商绯的东西。

禹鸿把床头放着的她的包包斜跨到自己身上，然后将银行卡放进去，开始清点里面的东西，一边清点一边跟她转述里面的东西，清点完之后问她：“有什么缺的吗？”

她指了指床头的充电器和手机：“这个装进去，就没了。”

禹鸿把充电器放进包里，手机揣到了自己兜里，看了一圈床头柜，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合上包：“要上厕所吗？”

她摇头，就算要上也不好意思吧，他不在的时候要小姑娘扶她还没什么，他在的话再让人小姑娘帮忙她总觉得尴尬。

小姑娘收拾得也很快，主要是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些洗漱用品，一个小化妆包就全装上了。

禹鸿抱她下楼，小姑娘拎着包跟在后面。

送她上车之后，小姑娘本来是要走的，商绯看了眼天色：“一起去吃个饭吧，晚点我给你叫车回学校。”主要是她现在没办法跟禹鸿独处，一看到禹鸿她就想起自己的梦，看到他嘴角的红痕她心中更是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

小姑娘看出她的窘迫，便上了车，一路都在找话题跟商绯聊天，气氛倒也不算沉闷。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索性就去了小姑娘推荐的一家特色餐厅。

“这家很好吃，我跟同学常来。”小姑娘笑意盈盈，跟他们推荐这家店的菜品。

禹鸿从后备箱取下轮椅来，直接把商绯抱到了轮椅上。

小姑娘站在旁边满眼星星：“姐夫真细心。”

这一声姐夫，叫得俩人老脸一红，商绯磕磕巴巴解释他们的关系，听得小姑娘连连感慨：“要不怎么说缘分奇妙呢，这种事情都能让你俩给遇上。绯绯姐，你是真惨啊，两年水逆。诶，我会算塔罗牌，要不我给你算算。”她说着从包里掏出塔罗牌来，作势就要给她算一算运势。

禹鸿在旁边点餐，对俩人的动作视若无睹。

“给你算算健康运吧。”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洗牌，动作很是麻利，一看就没少玩这些。

商绯倒也没抚了她的好意，配合的抽了牌。

小姑娘很认真的算着，一边禹鸿在跟服务员交代那些菜要尽量做得清淡：“再加一个虾皮豆腐汤。”

他点了菜，将菜单递到俩人面前：“你们还要吃什么？”

小姑娘认真算牌，商绯也摇了摇头，禹鸿便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那先这样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好的。”服务员收了菜单，下去准备。

禹鸿靠在椅子上，拿出手机不知在跟什么人聊天，手指在屏幕上动得飞快。商绯虽然在看小姑娘算牌，但余光一直在注意着禹鸿。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注意禹鸿，想问的话挺多，但她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开口。

“绯绯姐，你以后的健康运不错诶，至少今年不会再受伤了。”小姑娘很认真的跟她解释每一张牌的不同含义，说得头头是道。商绯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便权当她说的是真的。

这顿饭吃得倒也安静，只有小姑娘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梭巡。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本以为会看到禹鸿给商绯夹菜之类的贴心画面，结果完全没有，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行为本身也不奇怪，但放到他俩身上，小姑娘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禹鸿去结账的时候，小姑娘跟商绯聊天说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我之前给人家做过旅游攻略，一会儿我发给你啊，等你脚好了可以去逛，都超好看的。”

“好啊，我也正好需要这些。”商绯跟她聊自己的工作内容，看时间也不算早了，知道小姑娘平时学业紧张，也不想耽误她太多时间，就说要给她叫车。

禹鸿正好结完账过来：“我送你吧。”

小姑娘忙摆手：“不用不用，这里过去坐公交很快，您送我的话回程该堵路上了。谢谢你们请我吃饭，我就先走了，绯绯姐脚好了找我玩啊。”她说着很快起身离开，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商绯看了禹鸿一眼，大概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情，暗自叹了口气。他这冷心冷面的样子，怎么就不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呢。

禹鸿推着她出去，抱她上车，收好轮椅，动作顺畅、一气呵成，跟练过一样。

大理很漂亮，商绯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面前如画般场景，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尽量去忽略身边的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手机的画质和像素自然都不如相机，她自己拍着也觉得不如意，不过这会儿要是放下手机，气氛又会更尴尬一些。倒还不如就这样假模假样的拍照，起码面上得了个舒坦。

她正拍着的时候，隔壁伸过一只手来，那手上还拿着一个相机。是她用的那款，只可惜她的已经摔坏了。

她接过来，讷讷地说了句谢谢。看了一下，发现内存卡居然已经被占用，正准备问问禹鸿是不是买到二手货了，打开却发现那些照片都是她拍的。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心中自然感动，又感慨禹鸿心细。

禹鸿看似在稳当开车，却也有注意她的情况。本想着借机打破俩人之间的尴尬，却不想她拿到相机之后是真的完全沉浸进去，之前还在暗戳戳地观察他，现在连余光都不给他一点，满心满眼全在眼前景象上。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目光上移，却瞧见日照苍山。余晖洒在雪山顶上，覆下一片暖黄光晕，分明苍山未动，却觉眼前万物皆生。商绯也看呆了，手中快门迟迟未按下。纵使她见过很多种这样的场景，也觉得这一刻的景象最让人难忘。

她扭头去看禹鸿，张嘴想跟他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回到酒店之后，有工作人员来帮忙把她推到了禹鸿租住的院子里。她手里还拿着相机，她到底也没能拍下眼中所瞧见的景象。有些时刻转瞬而逝，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像她没能记录下来的那些恰好的色温和光影，像她没能开口说出来的那句对不起。

在懊恼错过机会的不止是她。

禹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头埋进枕头里哀嚎了好久。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老实说昨天晚上他的确有些生气，但是气了不到半个小时，洪玲玥打电话骂他，他就开始给商绯打电话，试图说服商绯撤诉。可是商绯不接，期间他又接到了洪玲玥的各种短信和语音，无一例外都是在骂他。

那些腌臜的话语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往他心上戳刀子，他自嘲自己拎不清，分明早就说过不再管洪玲玥对他的看法，却还是一次次犯贱。是了，犯贱，除了这个词他都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这种明知不讨好还上赶着的行为。

后来他索性关了手机，去喝了一夜的酒，然后倒头睡到了今天下午。起来之后匆匆忙忙跑去药房买了个轮椅，然后去接商绯，到现在手机都没开机。他也不想开，都不用看就知道会收到些什么消息，他实在不想自己过得那么难堪。

接到商绯之后他本来想跟商绯解释一下，至少说明自己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跟她计较，本来这件事跟她也没有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商绯冷着脸的样子他就说不出话来。于是两人就这样尴尬了一路，直到现在回了酒店也还是没办法顺畅交流。

他知道不该如此，他和商绯在精神层面上是完全契合的两个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或是什么别的关系。如今这样相顾无言，甚至连对望都做不到，实在是有悖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