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州不必多礼，出了这种事，是犬子喜好争斗，方才有此事端，不止那两名南人，可知去向？”原本一脸温和的岩厉，在谈及南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正巧收进叶万钧眼底，令其暗暗打了个寒颤。

叶万钧虽是一方知州，但在境界修为上，并没有太过高强的实力，毕竟自敬宗颁诏千年以来，武官不得主政，所有入列朝廷的文官，除了主要是文学上的三道考试，武学方面仅需达到化气就有谋个一官半职的资格，这也是在朝为官的硬性条件，必须是武者，才能做官。

叶万钧仅仅是个二道造神，面对岩厉毫不掩饰的施压，自然有些心虚。

他明白，就连白孤城总兵齐克柔，这位白孤城中最强大的武官，拥有六道一形的高强修为，在岩厉面前，也绝对占不到多大的便宜，更别提想要压制后者！

“齐总兵没有前来，就是为了去查明此事，待到有了结果，一定给岩族长一个交代。”叶万钧毕竟见过大世面，怎会被一个眼神吓退，他撑起知州的气场，与岩厉平静对视，镇定的说道：“贵公子伤的很厉害，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说罢，叶万钧身后的一名护卫，把藏在短斗篷里的一个小盒子掏了出来，恭敬的双手呈上。

韩贤闵见状，先接了过来，自己打开一看，然后再放在岩厉眼前。

小小盒子里，躺着一支精致的白玉瓶，单看外表，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但在岩厉看来，不由得眼睛一眯，复又抬头看向叶万钧，面露一丝笑容，说道：“叶知州怎可将这般灵药也拿了出来，这宝物，岩厉怎能收下。”

尝遍无数灵药的岩厉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能让他满意的灵药，自然不是寻常的凡品。

“这瓶补神髓，是当时我进士及第时，在百汇宴圣上所赐，具有肉白骨，启神智的独特疗效。”为了拉拢岩族主人，博得他的好感，叶万钧可谓是下足了血本，脸上一点犹豫都没有，他笑道：“当时，我只用了一次，就有伐毛洗髓的神效，让我短短一年之内，迈进了一大步，可谓是灵丹妙药。”

一说到迈进一大步，岩厉的心里不免一阵抽动。医师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每一个字都扎在他心上，让其无时无刻都在流血。

岩祝，废了。

丹田被毁，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废人了。

岩族眼前即将迎来的光明，黯淡了，消失了。

“受之有愧，那就先谢过叶知州了。贤闵，收下吧。”岩厉不动声色的微笑道：“这次，听说城东的民宅损毁无数，这些，都理应由岩厉来承担，叶知州，您看，一万两白银可够？”

城东全是土墙石砖，没有什么大家门户的人家，修缮房子外加赔偿各户人家的损失，都绝对不过百两，这一出手就是一万两白银，明显是对叶万钧表达一些意思。

莫看岩厉五大三粗，看似毫无心机，但实际上，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同样也暗藏心机，要不然族长之位，他坐不了那么踏实。

“那叶某，就替城东的百姓，谢过岩族长了！”

叶万钧也得收下，以表接受岩厉的示好，正待他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外面火急火燎的进来一名护卫，不顾二人正在谈话，走到韩贤闵身边知会了一声什么，但叶万钧却没有听见。

韩贤闵一听来人的消息，微眯的双眼好歹睁开了一点，他俯身到岩厉耳边，用叶万钧听不到的声音，轻语道：“少主醒了。”

岩祝作为他韩贤闵的得意门生，遭此变故，他也是极为痛心，一棵千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岩族未来的光明转机，就这样被早早扼杀掉了，作为寥寥几人中得知岩祝被废的消息的韩贤闵，比岩厉还要激动和愤怒，若不是后者不许张扬，韩贤闵早就要发动一切关系，把那两个南人给揪出来挫骨扬灰了。

即便岩厉果断制止，但韩贤闵背着前者也私下差心腹去探寻那两名南人的去向，一有动向，即刻向他汇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诛杀二人！

一看韩贤闵跟岩厉在耳语什么，叶万钧颇有些眼力劲，极为知趣的说道：“既然岩族长还有要事在身，那在下便打道回府了，改日再登门拜访。”意思也传达到了，他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毕竟，与一个修为远超自己的高手坐在一起，终究是有些不舒服，说罢，叶万钧就要起身。

“好，那恕岩厉不远送了，贤闵，替我，送送叶知州。”岩厉也不留他，遣韩贤闵将叶万钧送了出去，随后，出了大殿，迫不及待的直奔后院而去。

......

岩祝靠坐在床边，愣愣出神，端木敬的话始终在自己的脑海中徘徊，一遍又一遍。

“往后的日子里，你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废人吧！”

“本大爷的名号你可听好了，我乃灵土巳蛇长老座下首徒端木敬是也，这辈子，你都忘不了本大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腹部，那里缠绕着厚厚的细麻布，暗暗透着一抹血红，那是他已经被废掉的丹田所，淡黄色的细麻布，格外的刺眼，让岩祝看了一眼，又痛苦的闭上双眸。

只要他一有动作，不止是小腹，他的全身，都会传来难忍的疼痛。

“少主，你的伤，是不是又痛了？”常笑笑见岩祝面露痛苦的紧闭双眸，不免有些担心，她误以为是后者身上的伤又严重了，殊不知，这时候的岩祝，心上的疼痛，远超于他自己的肉身。

“笑笑，你平时，无聊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岩祝没有及时作出回应，让常笑笑坐在那里看着干着急，沉默许久，前者方才问出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还是闭着眼睛，似乎不愿意看见任何事物。

“这？”这奇怪的问题，把常笑笑原本焦急的心情给带到了一边去，她抬眼看看顶格，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就是，看看书，加紧女红，也没别的事情。”

说到这里，常笑笑的语气停顿了一下，眼睛在岩祝的脸上溜溜的转个不停，犹豫了一下，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也慢慢吞吞的吐了出来：“也，也会偷偷看，看少主练功。”说完，连忙把视线放到自己的脚面上。

岩祝的练功房跟常笑笑的房间紧挨着，前者静坐修炼时，不曾设防，所以后者很多时候会偷偷摸摸的去隔壁扒窗户，眼见岩祝即将收功之时，就会悄悄离开，所以这件事，岩祝是一直不知道的。

一听练功两个字，岩祝身躯没由来的一震，他缓缓睁开双眼，转头去看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的常笑笑，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眼角已经蓄满了泪水，一睁开眼，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掉落到了地上。

常笑笑说完，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因为她知道，偷窥练功，是武者大忌，即便少主平日对自己再好，这种事情上估计不会饶恕自己，她埋着脖子，已经等待一顿训斥了，结果久久不见回音。

试探性的一抬眼，结果发现，岩祝居然瞪着一双泪眼，看着自己，令常笑笑一下子就慌了，她这是第一次看见少主会哭！

“少主，我，不，你，我。”常笑笑跟白日见鬼了一样，顿时语无伦次，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赶紧掏出手帕去抹岩祝脸上的泪水，后者自打醒来的一连串反常举动，让常笑笑直接摸不着头脑，平日里最懂岩祝心思的她，直接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岩祝内心发出一声反问后，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惨笑，任由常笑笑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又闭上了双眼，心中只觉一片悲凉。

吱呀！

正当岩祝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渍被擦干净了的时候，随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常笑笑反应过来后的一声问安，他知道，自己最怕的见到的人，来了。

“奴婢见过家主。”

“笑笑，你先出去吧，我跟祝儿单独待会儿。”岩厉对常笑笑有着不同于奴婢的喜爱，他见后者正俯身在岩祝身旁，不知做些什么，见自己来了之后，才急忙转过身来问安。也不去追问什么，轻声让其出去。

“是，家主。”随着房门从外面被带上，房间里，仅剩岩厉父子二人，岩祝再度睁开双眼，看向父亲，他略显通红的双眸，让岩厉看的十分清楚。

岩厉看着浑身是伤的爱子，沉默无语，慢慢走到床前，坐下之后，用一种岩祝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复杂眼光，看着后者，令岩祝不免有些慌乱，因为，他感觉，自己一定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斥责甚至惩戒。

下一秒，岩祝却瞪大了双眼，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岩厉。后者，竟然握住了自己放在床边的手。

他会心的感觉到了父亲的柔情，在这一刻，岩厉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岩族族长，也不是自己记忆中满脸冰霜的严父。

这让十八年来都未曾感受过这般常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的岩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伤，眼泪再度溢出眼角，所有的委屈，如洪水般决堤。

“父亲。”

这一刻，岩祝彻底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