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十一月末晨时，姝贵妃薨逝。

皇上今日里没有上朝，足足在伏莘宫里坐到了晌午，没有知道他在里边干什么。

其实也没干什么，他起初只是呆坐着望着姝贵妃生前最爱的那一盆水仙花，从前开的那样好，如今像是随了主人去了一样，连根茎都萎缩了。

后来又到了姝贵妃的榻前，枕边上还放着他的诗集。回想起许多个夜里，他与姝贵妃在此不谈风月只论诗词。

其实心也早飞走了，根本不在诗词上，但他不愿意去强迫她。

皇上自第一眼就觉得姝贵妃像极了从前王府里的清怜，都有着那样孤傲的性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愿意低下头做自己不愿的事。

本来只是觉得看着像，但姝贵妃第一面就驳了他的面子。直言了她是为和亲而来，为的是两国的百姓，而不是为他而来，也不想与他有太多瓜葛。

这次皇上决定尊重她，完全尊重，小心翼翼的把握相处的尺度，生怕她像清怜一样冲动，可她还是去了。

宫里的妃子来来去去，这些年里也来了不少，也去了不少。可皇上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知道皇后是个真心爱他的。从少年时就爱他，不管不顾地爱他，即使皇上要娶别的女人也爱他，但皇上心里始终没有她。

比起举案齐眉的夫妻，他对皇后更像是宠着家里长不大的妹妹。

皇上细细的想着这一个个离自己而去的嫔妃们，她们或是阴狠歹毒的，又或是明艳活泼的，甚至还有记不起来的。

皇上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转眼就到了晌午，御膳房已经预备好了午饭，皇上实在吃不下就睡下了，可没成想一起身就吐了一口血。

他醒后让韩公公不必声张，也不用传太医来，自小体弱病了这许多年，自己的身体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了。俗话说的久病成医，倒真是这么个理。

起来后还是坐着发呆，皇上传了口谕说谁都不见，却在傍晚传了赵王入宫。

“阿清，最近这宫里的人走了许多，你说朕是不是也要去了。”

赵王只几日没进宫，却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皇上脸上的疲容，但眼睛还直勾勾的看向他。

旁边的公公一看就是个资质浅的，听了这话手里的茶盏都险些拿不稳。

赵王也想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皇兄休要胡说，当初太医就说您活不到十二岁，如今已是年近三十了，日后也定是长命百岁。”

皇上听话了这话，也露出了些笑容，但又问出了更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阿清，朕的皇位，你想要吗？”

皇上话音刚落，赵王应声就跪下，伏低了身子，也全然没有刚才开玩笑般的语气。

“臣，不敢。”

“臣弟自幼受您照拂才留有一命，不敢有任何妄想。”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兄弟，是朋友，但终究还是君臣。

皇上瞥了一眼让他退下，又闭上了眼躺在榻上。赵王走了几步又忽然开口

“臣斗胆，请皇上赏一个恩准。”

皇上皱起了眉头，许久没有答话，空荡荡的寝宫里只燃着几盏小灯。

下面的人看不清皇上的表情，也无从分析皇上此刻的心情如何，紧张的连大气都不喊呼了，生怕自己成了赵王的出气筒。

赵王也在赌，眉头上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赌他对皇上的了解，赌他会给曾经年少的自己一次机会。

皇上没有回答，只叫了人送赵王出宫。

赵王和随行的公公一前一后的出了寝宫，公公若无其事的塞给赵王一个手帕，其中包着一个手符。

临别时还在他耳边细声道：“皇上说王爷自会明白，望王爷好自为之。”

拿起手符那一刻，赵王就全明白了，明白他赌对了。

当日夜里只带几个贴身护卫就出了城。

第二日上京城就传开了赵王突发怪病，到列国云游求医了。

之后整个上京城里暗潮涌动。

赵王的母妃在世时和太后交好，他也是自小养在太后宫里，和皇上一起长大，如亲生兄弟一般，深受皇上信任。

皇上从小病弱，且无子，每到寒冬季节都要病上个把个月，近些年的情况更是让太医们头疼的紧。

除了先帝的六弟燕王还对皇位虎视眈眈。

在京城里，赵王的地位几乎就是未来的储君，所以几乎没人相信赵王是外出求医了，只觉得这天怕是要变了。

但赵王一路奔袭，跑死了好几匹上好的战马，终于在柳阳镇的客栈里找到了玉润。

他知道玉润一定会出事，但没想到她没有闹也没有哭，只是呆呆的坐在窗边，回头看见他来了也没有更多的反应。

阿秋急的拉住他，用尽力气摇晃他的胳膊，一双红肿的眼和满脸泪痕。

“你劝劝公主吧，劝劝她。她这样已经好几日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她兴许听你的话呢。”

此刻也只有呼尔一个人还有些理智，看到赵王的头发上面全是打着的结和尘土，原本白净的脸上现在也全是灰，眼睛里满是血丝，衣衫也破烂不堪，就知道他肯定这几日一定是日夜赶路，才看起来如此狼狈。

拉开了阿秋的手，轻轻的安抚着她，叫人给赵王端杯茶洗把脸再过来。

赵王只说：“无妨，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她单独聊聊。”

此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赵王在她旁边坐下，把玉润拉到怀里，小声的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可玉润也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直到说起了姝贵妃，玉润终于开了口。

“我只问你一句，我阿姐是怎么死的，你不要骗我，我想要真相。”

“真相就是她确实是病死的，但这里边的缘由，你喝了眼前这碗粥我才肯告诉你。”

话音刚落，玉润眼里开始有了泪水，不管不顾的就端起碗大口地喝，夹杂着泪水也都一并咽下去。

赵王用手帕轻轻的擦去她脸上的泪，和嘴角的粥，缓缓地开口。

原来这一切，从开始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从一开始，使臣递来的第一封信就是姝贵妃病危，只是传到我耳朵里的是病重。我这才明白那日阿娘的表情，是那样的悲凄，才明白为何父王那么轻易的就同意我去中原看阿姐。

不是去看望，是送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