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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回、夜走鹏举贤王苦力破劲敌白将勇

  • 作者:MN3
  • 类型:架空历史
  • 更新时间:2023-06-04 12:34:09
  • 章节字数:21600字

火光之中,楚军渐渐被敌人围困住。火光绰绰,映着楚王愤怒的面庞,楚王怒视着周围不断冲来的菁军士兵,心中陡然腾起一阵苦楚……

顺德十一年,青阳四月八日

西驰,西驰城外五里处

丑?荒鸡?赤奋若

此时的战阵之中,鲜血四溅,杀声震天。楚军们被团团围住,突围的机会越来越渺茫。项宇舔舔干裂的嘴唇,环顾四周后,大喝道:“丢开缠斗!全军往北突围!”

话音落下,项宇挺枪跃马,带头朝着北方冲去。楚军们立即跟上,全力拼杀,挡在他们之前的菁军士兵立即被楚军的战马撞飞出去许多。

“快!传令!轻骑迂至北面,全力以赴,拦住楚军!”高处的高卫立即发觉了战阵之中的变化,慌忙对着身旁的都尉下令。

随着将令递传,数千名菁军士兵在什长、伍长等军官的呼喝声中向北增援,以期堵住向北突围的菁军。

他们抵达抵抗楚军的军队后方之后,刚刚用大盾组成盾阵、竖起枪林,却听见身后杀声骤起。回头看去,却是一彪军马乘风杀来。

“将军,快看那里!”

高卫顺着身旁亲兵的指头看去,却见战阵之外,火光冲天,似乎有数百骑兵飞驰而至。为首的是一名黑盔墨甲的大将,手持一柄偃月刀,帅军朝着南边杀来。

是贤王。周玉明。

远处轰然的一阵闷响,更好像响在高卫的耳边,身旁的众将皆是脸上变色,有的更是扯着缰绳后退了几步方才站定。便是离的这般远法,都能感受到地面一阵颤动。

是猛火油。

贤王军队最喜欢的杀敌武器。

一连串强烈爆炸在周围掀起了一场飓风。整个夜空为之一亮。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好似雷公用羯鼓敲起了快调。数十团热烈的大火在菁军阵中燃烧着,黑骑们不断抛掷着燃烧着的猛火油。

这些猛火油被压紧压实在细竹筒中,且加了许多硝石、硫磺及马兜铃一起烧炼的粉末。使油劲牢牢地蓄在一处,有猛火之威而又有雷霆之瞬击。

一道道艳丽的光芒映入高卫的双眼,让他一阵心悸。

而战阵之中,贤王的黑甲骑士们还在将一筒筒猛火油点燃、抛掷,他们人数并不多,而且分散的很开——因为猛火油爆炸的范围很大,且从点燃到爆炸只需要一个弹指。

楚军之中,季咘举着楚戟大笑道:“哈哈哈!援军到了!兄弟们快突围!”

项宇望着因为猛火油不断爆炸而引起的火光,一挥长枪:“突围!”

菁军们已经无力困住楚军,因为贤王所部的数百轻骑还在战阵外围驰骋,不断向着菁军战阵中扔着猛火油。那巨大的爆炸声和飞溅的血肉,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菁军士兵们对那些黑骑闻之色变、避之不及,甚至有上千人都被吓尿了裤子。

爆炸的巨响此起彼伏,猛然迸发的火光照耀了整个大地,每一次爆炸都掀起阵阵热浪。无数菁军士兵被气浪掀翻,大多数士兵都是只见到一道火光,然后火焰自下而上炸裂而起,瞬间将他全身笼罩。

楚军很快便都突围了出去,战阵中的周玉明勒住腾霜白,调转马头,举着满是鲜血的偃月刀高声下达命令:“全军速退!”

火光婆娑,高卫望向远处正在快速突出战阵的黑骑,瞪的滚圆的眼珠中,是那不断让夜空为之闪亮的火光。

“全军追击,不能让曌人走了一个!”

“喏!”

立即有数名将军领兵前去围堵,曌军的猛火油快要用光了,爆炸声和火光已经越来越少。这百余骑对于菁军来说,连牙缝都塞不了。

黑骑们并没有选择和楚军一起撤退,而是在周玉明的带领下,且战且退,朝着南面退却。

于是,经过一夜的追赶,三千人的菁军成功在此夜将三百黑骑逼进废弃多年的鹏举古城内。这一困,便是十一日……

顺德十一年,青阳四月十九日

鹏举古城

未初?眛?协洽

鹏举的天是昏黄色的,无风无云,却只有一轮烈日悬空高照,炙烤着这一片干到发裂的土地。整个鹏举古城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烹着尸体与活人,血腥气与尸臭味在空中漂浮着,令人闻之作呕。

三辰旗斜插在城头最高处的土砖缝里,墨色的狼烟在它侧旁的烽火台中滚滚而起。破败不堪的城堞上下,尸山血海,尸体堆如小丘,发出阵阵腐臭。这其中有曌军的黑甲骑士,也有菁军。没有人为他们收尸。

整个鹏举古城内似乎也没人了。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城墙上,他敏捷地翻过一堵碎墙,疾步爬上碉楼。

碉楼之上,一名精壮汉子正伏在地上,躲在断墙之后,正专心致志地望着远处。他没戴铁胄,而是将墨色的铁盔放在一旁,散乱的头发则是用一根刺鹅锥草草束起。

“王爷。”赵虎臣突然从汉子身后探出头,手脚并用的爬过来。

汉子转过头,露出周玉明的那张俏脸:“把盔摘了,菁狗的床弩就在不远处,我可不想因为铁胄反光而被射穿了。”

赵虎臣立刻摘下头上的扎瓣盔,慢慢跑到周玉明身旁,问道:“怎么样?菁人有没有撤走一部分。”

“哼哼,一个没走。狗咬到肉怎么可能松口?”周玉明嘀咕着,伸手摸了摸颌下生出的短髯。

赵虎臣望着远处,叹了口气:“待亏吴嗣那小子死在西驰了,要不然……哼哼哼,这可够他遭罪的了。”

“幸好我把大部分人马都交给了崔鼎,要不然跟的菁军会更多——咱们还有多少人?”周玉明眯起凤眼,翻身隐在土墙的阴影中。

赵虎臣舔舔干裂的嘴唇,回答道:“算上咱俩,还有六十四个。”

周玉明点了点头,微微合眼,感叹道:“这个时候,要是有段炸番椒该多好啊……薄荷叶也不错,只不过太冲头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看太阳高度。这个时候菁人一般不会发动攻势,怎么也得过了未时。这几个人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好活。

周玉明一面想着,一面从身旁的包裹中摸出一小块锅盔饼,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饼已经干到掉渣,而就这,还是从死人身上扒出来的。

虽然周玉明有先见之明,认为黑骑们很有可能被菁军冲散,所以让士兵们都带上三天的口粮。可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会被菁军困在渺无人烟、废弃多年的鹏举古城。

而这一困,就是十一天。

赵虎臣侧脸看看周玉明手中那半个手掌大的饼子,不禁叹了口气:“菁军怕是已经造好了攻城器具,这一轮下来,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周玉明却对这没有什么表示,而是边嚼饼,边哼起了玉明城中传唱了数年的小令:“铁蹄声起踏万里,四面狼烟哀嚎凄。城郭血色弥遍地,玉弓寸断金箭折……”

他不怕死,相反,他倒害怕自己被菁人生擒。如果被擒,他就会成为曌帝、太子,甚至大曌的绊脚石,与其那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把你的赤鸓剑给我用用。”周玉明拍拍腰间的皮带,那上面空荡荡的,没有悬刀挂剑,只有两根不长不短的赑屃敲棒。

赵虎臣有一家传宝剑。双剑而一鞘,二剑同室,名曰赤鸓剑。听到周玉明说,便从腰上拔出一把,递给周玉明。后者接过剑看了看,开始用它割起生长许多的短髯。

“虎臣,你怕不怕死?”周玉明张开手,看着手中被割下的一缕胡须随风飘去。

赵虎臣冷笑一声,回道:“我家世受国恩,今日以死报陛下隆恩,是谓尽忠也。”

周玉明合着眼点点头,然后翻身站起来,将剑还给赵虎臣,望向碉楼下方。半毁的碉楼阴影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名墨甲士兵,他们个个疲惫不堪、袍甲污浊。还有几名伤兵缩在角落里,尽量避开直晒。

“我说,这狼烟都点了这么长时间了,难不成还没有咱们的人看见?”

赵虎臣抿抿干裂的嘴唇,望向远处的一处山丘,道破了所有人都知道,却绝不敢宣之于口的事实:“菁军若是再有一次进攻,大家就都完了。”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周玉明,令他嘴角一抽。但他并没有回话,而是重新为一张弓绑起了弓弦,再次抱怨道:“要是有卷薄荷叶就好了……”

赵虎臣看看远处,又看看那冲天的狼烟,斜靠在断垣旁道:“王爷,目下还有六十多人,战马百匹。趁菁军还没进攻,我们骑上战马掩护你突出去!这些兄弟都是你的死忠,能走一个,是一个啊!”

他说的不错,与其一个都走不了,还不如尝试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料周玉明脸色一沉,厉声骂道:“放你娘的屁,难不成让老子鼠窜而逃,让弟兄们给我挡刀剑!?你脚下踏的地,是曌土!丢了十年的曌土!”

“目下撤了不是贪生怕死,是便宜行事!”赵虎臣再次劝道:“这是鹏举古城,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已经荒废了十年!整个城里除了有水有草,还有什么?你是王爷……”

周玉明一把揪住赵虎臣,怒睁凤眼,厉声道:“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这仗还打不打了?我是王爷,但更是大曌的子民!我是兵,兵的职责就是守护。这是大曌的国土!一寸也丢不得!”

他握紧拳头,在左胸前重重锤了下,这是曌军礼,意为“无悔”。

“九死无悔!”周玉明咬牙道。

赵虎臣神情一凛,旋即伸出手臂,在左肩上敲了下,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曌军威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们的责任就是尽忠……”

周玉明依然怒气不减。他还要说什么,可双耳一动,猛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响声。

是马蹄声。

菁军进攻了!

“来了!”周玉明立即拽起长弓,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然后迅速靠在女墙旁。赵虎臣急忙向碉楼下面的士兵们大声示警,同时捡起地上的木牌迅速向周玉明贴过来。

看来菁军对在鹏举古城下迟迟打不开局面也十分焦躁。这次不光来了步兵,还有三十余名重骑,穿的都是弩箭也射不穿的厚甲。

周玉明从女墙后微微探出头,看着那急急朝着这边飞驰的重骑,他们身后黄沙漫天,少说也跟着百十步兵。而此刻,碉楼下面的曌军士兵们纷纷起身,拿起武器朝这边聚拢过来。

“虎臣,快来帮我!”周玉明抓起两枝羽箭,快速起身,对着远处冲来的菁军重骑兵们发出一箭。

身边的赵虎臣立即举起木牌靠过来,用牌掩护住周玉明的身体。周玉明手振弓弦,连发三箭,却只射下来一人——这些重骑的铠甲太厚了,压根射不透,只能射面门。

在那名士兵落马的同时,其他飞骑迅速散开,搭弓反击。不过因为他们穿的铠甲太重,影响了拉弓,所以准头并不好。而到了周玉明面前的数箭,也是力道颇弱,全部被赵虎臣的木牌挡掉。

“我们只守这一个碉楼,可菁人太多了!”赵虎臣从腰间抽出赤鸓剑。

曌军只有六十四个人,指望他们守住整个鹏举古城是痴心妄想,所以他们把防线收缩到了这处角堡,以求能多抵御一会儿菁军。

几名士兵贴在女墙后,对着远处的骑兵放箭,而其余人则围在他们身边和角楼下方,防止菁军靠近。

“妈的。”周玉明咬牙骂了一声,抬臂又发出一箭。

远处的菁军重骑在损失了七八个骑士之后,其余人终于冲到了城边。他们跃过坍塌的石墙与曌军设置的壕沟,朝着角堡扑过来。

在前几次,他们已经摸清了曌军的战术,纯以弓矢与角堡的高度对抗,只能是徒增伤亡,所以这次披着厚甲,朝着角堡前的通道冲来,想要将这些人通通杀死。

周玉明连射十余箭,手臂很快便酸痛起来——他用的是两石的硬弓,况且之前的剧战消耗了太多力气。他额头青筋绽起,咬着牙又尽力射出一箭,这次只射中了一个骑兵的披膊。

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身旁的几名弓手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手臂抽搐。他们将体力消耗的太多了。

赵虎臣面无表情地将盾牌扔掉,一甩长剑,迅速跳到角楼下面。弓箭已然用光,已经没有办法再远程向菁军进攻了。

他们即将要与数十倍于己的菁军面对面的肉搏。

菁军们很快便冲至碉楼旁的斜坡。而就在这个时候,数十块碎墙被曌军推下,登时将冲在最前的数名士兵砸的血肉模糊。然后,五六名满身血污的曌军举着盾牌从前面撞了过来,将身后的菁军拼命挡住。紧接着,四支燕尾矛从盾牌的缝隙里刺出,刺倒数名菁军。

“九死无悔!”又有数十名曌军们高呼着扑过来,他们之间大多数的兵刃都已经破损,但仍就寒光闪闪。

曌军们与他们手中的兵刃一样。

虽已是强弩之末、伤痕累累,但依然锋芒毕露。

菁军已经开始像蚂蚁一样攀爬碉楼。周玉明咬着牙,勉强控制着已经抽筋的双臂,用赑屃敲棒将从女墙上冒头的一个菁军士兵砸下去,然后转头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大喊:“菁狗爬城墙上来了!”

话音落下,便立即有三四名士兵冲到城墙边,用手中的长矛朝着还在攀爬城墙的菁军尽力刺下。

可很快便有数十名菁军爬上了城墙,那些曌军们便没有精力去阻止那些攀爬的菁军,只顾和那些攀上碉楼的菁人缠斗。

周玉明已经没什么体力了,全凭着一口气在支撑。他的神情开始恍惚,手上的动作也变的更慢了。一阵破风的声音突然从耳边袭来,他的反应却慢了一拍,没有立刻判断出来袭的方向。

“小心!”

刚刚冲上碉楼的赵虎臣大喊一声,一脚踢在他腰上,后者立即倒地,可才使他避开了这必杀的一箭。就在同时,一个菁军士兵已经爬上了碉楼,气势汹汹地用锋利的环首刀斩去,赵虎臣根本没来的及反应,被他一下子砍在自己的右腿上。

赵虎臣惨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抱住那名菁军,用力顶去,两个人就这样摔下楼去。周玉明大惊,连忙从地上爬起,疾步探头去看,却看见两人摔在楼下的一片碎墙上,不知是哪个人的脑浆和血流了出来,令碎墙上染上了一片白与红。

周玉明只觉脑海里“腾”的一声,一股赤红色的热流涌遍全身。他大吼一声,踢开一名菁兵,冲进人堆里,用手中的两根赑屃敲棒疯狂乱砸。刚爬上楼的三个士兵,被这突然的爆发吓到了,被周玉明一棒一个砸中脑袋,纷纷软倒在地上。

身边的曌军一个个倒下,而菁军士兵的攻势还在继续,伤员们也纷纷用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希望迟滞敌人哪怕一个弹指的时间也好。从楼下涌上来的无数菁军士兵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杀死,甩开,然后继续攀爬。

他们的目标是城楼顶上的墨甲将军。

贤王周玉明。

碉楼上,周玉明的手指开始剧烈痉挛了起来,几乎快要拿不住敲棒。他望望周围越来越多的菁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安静地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

突然,周玉明的耳朵动了一下。他眉头一皱,用手中的赑屃敲棒勉强支起身子。

“王爷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远处似乎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阵呼声。周玉明甚至认为自己幻听了,但就连还在攻杀中的菁军都调转过头去,这告诉他,那是真的。

周玉明急速抬起脖子,朝古城的北面望去。

在远处,似乎扬起了一阵尘暴。周玉明眼神极好,看见沙尘之中,无数名衣衫褴褛的平民若隐若现,可手中的锄头、棍棒在他眼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周玉明以为是自己看到了蜃楼,可那呐喊声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是真的。

但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还没来的及思考,一道狂风突然从耳边袭来。一个攀上楼顶的菁军士兵恶狠狠地用长刀劈下来,正正劈中周玉明的左肩,砍破甲片,正中筋骨,登时鲜血迸流,锁骨几乎被砍断。

此时的周玉明浑身是血,状如鬼魅。他也不捂那伤口,只是死死缠住那菁军士兵,抱着那人义无反顾地朝角楼外侧的无尽荒漠跳去。

在滚滚狂风中,两人的身影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城下的碎石堆砸去……

顺德十一年,青阳四月十九日

申末?夕食?涒滩

墨清城外

西驰被菁军攻破之后的第四日,楚军和只剩一千余人的宁军与关靖军、突威军以及季咘带领的其余楚军汇合了。在经过众人的商议之后,决定让楚军、突威军坚守其他城池,至于宁军,则是回曌休整,关靖军前往墨清,以期断绝菁军的命脉。

关靖军在墨清以西十里之外扎下了连绵大营,一片紧张忙碌中炊烟袅袅大起,便向墨清城外驻扎的三大营弥漫了过去。

中军大帐中,关汉白与二十多个将军秘密商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各种细节一一稳妥落实,在暮色时分便开始了隐秘的大军移动。

墨清现在的最高将领是何烨熠,他在到达墨清后立即验明正身,并且立即以菁国最高将领的身份向所有人发号施令。

刚到墨清时的何烨熠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几日,可没想到,关靖军很快到了。

本来是三大营绷紧了准备与关靖军军马到即战,这也是关靖军的历来战法:大军不显则已,显则立即接战,从不延误,几乎每次都是以雷霆万钧之力压倒对方。然而这次则是很奇怪,关靖军推进到十里之遥竟然停了下来,两三个时辰竟是没有动静,扎营之后,又是一片忙乱地构筑壕沟,紧接着竟是炊烟四起,依旧没有动静。

何烨熠在城头瞭望并不断接到斥候快报,对情势自然清楚,只是急切间弄不清其中奥妙,竟是困惑莫名。看看关靖军毫无攻城迹象,何烨熠对墨清守将叮嘱几句,便飞马出城,从一条秘密小道来到西大营。

西大营的主将叫何适,是何烨熠的亲儿子。同时也是潜伏在菁的曌国最高密探,之前与白璞瑜接头的,正是此人。

“我也觉得奇怪,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必然有什么原因。另外,我得到消息,周玉明被困在鹏举了,估计这个时候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何适和他父亲一样,厚重稳健,其中也不乏几分矜持。他看见父亲的情急模样,摸摸下巴笑道:“父亲勿虑,依我之见,关靖军虽勇猛,可一时无处下口,他们要与我军对峙相持,还需找到破绽相机开战。此刻若是你我一齐响应,那另外二营则不攻自破,可……”

何烨熠一抬手,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时候就将身份暴露,未免太可惜了。还是再观望一下,看看关靖军能否将这墨清城外的三大营破了,若如不成,便再另想他法。

“你我先回城,营里的事交给下面的人。”何烨熠捋捋花白的长髯,将何适带出大营。

而营内的偏将见何适离去,则是精神大振。

何适治军颇严,平日里不让饮酒,这时他一走,正是给了偏将的机会。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偏将的黝黑脸膛罕见地笑了:“来人,上酒!”

这夜,偏将开怀痛饮,胸中快意尚未化作泡影、腹里米酒还未变成小便之时,便已到了中夜时分。

随着军营内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偏将几乎要睡了过去。可突然,阵阵喊杀随风隐隐传来,就如同惊涛骇浪,令人胆战心惊。

偏将一怔,神色大变,一摔酒爵刚想起身,却有一名斥候踉跄进帐:“报将军,曌军夜战!墨清城外一片火光!”

偏将脸色登时变得铁青,爬起来便跌跌撞撞出帐:“全军集结!老子要亲率大军夹击曌军!”

正在偏将暴怒的同时,一队关靖军正在秘密的朝着他所在大营的方向移动。这队士兵人马不多,作用却最为关键——奇袭西大营。

这是发动墨清夜战的实际号令,又是搅乱菁军全局的要害一击。夜袭成功,整个墨清之战就成功了一半。

关汉白心知要害所在,便将中军大帐的具体调遣留给了偏将,自己飞马来到前军,亲自看着白璞瑜一路隐秘出发。

这队士兵中的其中一些人是玄甲营的士兵,由白璞瑜带领,跟随关靖军攻杀。而其余人马,则随着崔鼎、冷辅明、方子信三人四处搜寻周玉明一路人马。

目下,白璞瑜这个百人队又加入了近千名关靖军,堪称三万关靖军中的一把尖刀。

山风掠过,还带着春日中的一丝寒意。高高的军灯下,关靖军大营竟是一片漆黑。

白璞瑜带着十几个亲兵隐身在一处丘陵之上,静静的看着不远处菁军的营地,营地扎的中规中矩,背山靠水。隐隐的火光将营地照的通亮,来回走动地巡夜士兵也能看地清楚,看上去一副守备森严的样子,但营寨扎地十分简陋,木栅都没竖起几根。

不过从这里看去,所有菁军都拿着兵器,一些菁军干脆便睡在马匹旁边,一遇变故,翻身就能上马。

白璞瑜嘴角微微泛起冷笑。政治上他虽然并不在行,但在战场上,他却有过人的直觉,他一路急行,几乎将身后的大军抛下数里,一路向前。

他要的就是快,快到旁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白璞瑜给出的命令就是一个,全力劫杀对方斥候,不计代价。一队不行就两队,两队不行就三队,层层阻挡。从传回来的消息看,他还算满意。

看到营地内菁军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这种临时起意的作战方法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这显然是刚刚扎营在此的西大营,防御措施都还没做好,这个时候要是掩杀过去,那这些菁人将溃不成军。

“头儿。”黑暗之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你说咱们这一仗能赢吗?那可是近万的菁军,就算赢了,咱们这些人能剩下几个?”

周围趴伏着的几个身影虽然默默无声,不过都不由自主的支起了耳朵,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菁军大营后方数里之处,他们的任务就是来看看菁军的状况,为战斗做准备。

白璞瑜隐在黑暗中的脸色没人能瞧的清楚,这个瘦小,但浑身上下的筋肉好像铁打一般的校尉大人在这些年轻的新兵眼里,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翻山越岭,藏形隐迹,察查敌情,经验丰富,狡猾诡诈,坚忍冷酷之处在这些新兵看来简直就不像是个人。这个时候在担心之余,却是想听他给个保证之类的,不管真的假的,但总能让人少些心事不是?

不料,白璞瑜给了他们一句没底的话:“都给我闭嘴——就算全死了,也得把这营菁人给我击溃。”在这样隐伏之际,最忌讳的就是出声儿说话。万一被对面巡夜的士兵听见,这几个人都要完蛋!

不出他所料,周围的士兵听了他这话,不约而同地都闭上了嘴。

白璞瑜本来想抬起手给这个手下最多嘴的家伙一下子,从带着手下这些新兵的第一天,他就告诉他们,这种时候少说话。可这些初上战场的新兵崽子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忘了。

但最终这手也没落下,新兵上战场,害怕倒是难免的事儿,当初他还不是同样如此?一场场仗打下来,这才能将一颗心练就的如同铁石一般,将别人的或是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儿?手下的这些士兵都刚见过血。一直行军到现在也没来得及舒缓舒缓,也难怪如此沉不住气。

平日里说的那些虽然都没藏私,战场该注意什么都说的一清二楚,但事实上,没经过战场地磋磨,训练时说的再是头头是道也是白搭,老兵,老兵,老兵是怎么来的?那可不是练出来的,那是和敌人拼出来的。

活下来的就是老兵,死了的倒霉鬼什么也谈不上,当年和他一起入军的有多少人,现在呢?十个人里有四五个活蹦乱跳的就算是老天开眼了,像周玉明那般天生就属于战阵的人可不多见,更多地就是上了战场还没琢磨出滋味就见了阎王爷的。

要是他带着这些老兵新兵混杂的队伍,一定将老兵编在一起。尤其是身边,绝不会放上窝囊废。

白璞瑜又想到了周玉明,别看周玉明平日冷冷淡淡,严苛的很的样子,但在他白璞瑜看来,对手下这些兵卒着实不错。

如果队伍中有新兵,他会将老兵分散下来,带着这些新兵,有像崔鼎那样的一个老兵在,就能让这些士兵们少死一群。当初自己刚上战场时,可没老兵带着他,都是一刀一枪滚过来的。直到有一天老兵们突然拍着你的肩膀跟你有说有笑。称兄道弟了,他这才恍然大悟。他娘的,自己也是老兵了,可以毫无顾忌的踹新兵地屁股了。

白璞瑜眯眯眼,几乎想要笑出来。慢慢蹲了起来,对士兵们打个手势,带着他们匆匆离开。

西大营内有着九千菁军,此刻都懈怠的很。偏将酒劲上来发了通火,居然没有去救援墨清,而是骂骂咧咧地去睡大觉了。

正处于酣梦之中,那偏将突然听见外面杀声震天,一个激灵便从军榻上滚了下来,脚步踉跄地爬起来冲出大帐,却只见大片火把从山顶压来,此刻正在军营内晃动着。

中军大帐外已经杀成了一片,四面山野竟是一片战马嘶鸣,连大帐的军吏、司马与卫士也一个不见了人影!

偏将被吓出一身冷汗,顿时惊醒,反身进帐摘下长剑便冲了出去,却见帐外大纛旗下十多个军吏卫士被三个黑铁塔般的甲士逼得团团乱转。

偏将高举长剑,大喝着下令道:“丢开缠斗!速速上马列阵!”

一个司马一边踉跄闪避一边锐声急喊:“战马被曌军放火烧散了!”

一听战马被烧散,偏将急火攻心,狂奔上平日发令的土丘高台,抓起一对大棰便猛擂战鼓。

天下金鼓号令大同小异,“闻鼓而进,鸣金而退”更是相同的。此刻这鼓声,却是韩军的聚将聚兵鼓,要将士闻鼓聚集成阵拼杀,也是段弗成此刻唯一的办法。鼓声大做之际,便闻四面韩军一片呼啸,挣脱秦军缠斗向聚将鼓奔来。正在此时,一片火把如狂飙般从山腰卷来!

火把之下,正是白璞瑜亲自率领的威风凛凛的千人队。

白璞瑜情知一千人无论如何勇猛也不能将西大营的九千菁军尽数歼灭,便要尽可能地擒杀大将,尽可能烧散集中在马厩的战马而使大部韩军不能上马作战,尽可能地使韩军陷入全局性混乱。

围绕这个目标,白璞瑜的军令便简单明确:烧马、杀将、搅乱各寨。

分兵攻法也主次分明:一个百人队袭击马厩,一个百人队袭杀大将,其余八个百人队一律分为十人一队,分做八十个小队同时袭击主要军帐。

白璞瑜征战有年,对破袭战法深谙其道,对部属卒伍规定的战法简单易行:偷袭岗哨,四面渗入军营,同时举火,突然发动猛袭。

如此一来,西大营内凡有将领的大帐与主要兵帐、马厩,几乎在同一时间起火受袭,相互不能为援,便大为混乱。

天亮时分,西大营的军队早已溃不成军。红日东出,看着遍野尸体,白璞瑜微微冷笑:“收兵!”

顺德十一年,青阳四月二十日

子初?一阳生?困敦

菁土,不知名地

绵延起伏的山峰,像大海的波涛此起彼伏。山峰之下,是翠绿的原始森林。山上到处是挺拔的树木,峭壁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那些植物被雨水一冲,显得更加翠绿。这样的绿,即使在夜间,也显得格外苍翠。

漆黑的夜晚,除了树枝的摇摆声和野狼的嚎叫声,周围一片寂静。

一处潦草搭就的草棚内,周玉明缓缓醒来,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日,被周玉明放过并赐水的那些菁人赶到了鹏举古城,竟奇迹般地击溃了围攻的菁军军队。事后清理战场,他们发现赵虎臣摔断了几根肋骨,而且腿伤的严重,但气息尚存。而且还在石头缝里发现奄奄一息的周玉明。他从角楼掉下去的时候,被菁军士兵垫了一下,随后滚落到石块的夹隙里去。

周玉明皱皱眉,自己已经和大军失去联系十多日,怕是太子那面已经急疯了。至于崔鼎那里……自己也是无暇顾及了。

这个时候,周玉明只能说自求多福了。

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应该是很痛的,可这痛,被锁骨上的剧痛掩盖了。周玉明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不痛的地方,只不过都没有锁骨上的痛。

那一刀几乎将他的锁骨砍断,而至于他的两肋的其中一根骨头,则和赵虎臣一样,断了。

周玉明看看身边躺着的赵虎臣,他的情况很糟糕,不光两肋断了几根肋骨,而且右腿也伤的不轻。一个懂医术的菁人说,赵虎臣以后走路可能会一瘸一拐的了。

他极有可能变成一个瘸子。

这让周玉明的心中很不好受,他开始自责,责怪自己不应该把赵虎臣带到战场上来。

他望向远处的夜空。夜色黯淡,一颗流星拖着长尾巴似的蓝色磷光,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地消失了。

启明星是那么大,那么亮,整个广漠的天幕上只有它一个在那里放射着令人注目的光辉,活像一盏悬挂在高空的明灯。

周玉明叹了口气,再次忍着剧痛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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