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稍事沉思，道：

“错过了往生时辰，贫道写份阴司文告投往冥司处即可，本地蒲县城隍的名讳是？”

李老二忙道：“青伯爷。”

赵煜点了点头，接过纸墨刚要下笔，忽而又想起钟山寺那个吃不饱的小和尚，于是以笔指向李老鬼那半拉残缺的脚掌，道：

“你阿爹之所以流连于世，说到底还是你等子嗣生前不孝，等下葬后去请钟山寺的师傅来做三日的水陆道场罢，也好替你等积些现世阴德。”

李老二面带难色，撇向仍在装昏的自家媳妇，刚要张口说些什么。

赵煜双目凛然，又是一瞪。

李老二生怕惹恼了道士撒手不管，忙点头连连应承下来。

赵煜这才铺平白纸，开始书写文告。

所谓‘阴司文告’，即类似于证明书一类的佐证材料。

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人死之后须由本地城隍司下阴差解往治所，待验明身份寿数后转送冥府，受养阴寿。

原本这就是一地城隍司职责所在，只不过李老头死后尸身残缺，导致怨念过重成了鬼祟，故才有能耐避开阴差缉捕流连人世。

因而这文告的内容，无非是些亡灵生居何处，死由何因的套话，就如赵煜笔下所书：

“道士赵煜敬呈洮州城隍司治下蒲县青伯案下，今有新逝某某因痨疾寿终于某地，查应合某时入冥司即往，一应魑魅邪僚，鬼祟精怪不得相阻，如有扰犯，即入冥司见邢受审……”

饱沾浓墨一笔写就，再加盖上临安老道留下的大印。

虽说是假师承名头而做，赵煜还是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摆好贡品，燃起香烛，待孝子再三叩拜，赵煜将墨痕未干的文告投入火盆之中。

冥冥中，赵煜看到城郊小径上两道手持文书锁械的身影徐徐而来。

他心中明了，这是蒲县城隍已经收到了文告，故此降下灵应差人来锁拿阴魂。

半空中，李老鬼瞧见那两道身影先是一愣，旋即便跪下朝赵煜连连磕起头来。

虽说赵煜看起来只是随手投笔，写了份文告，可其间耗费的神思法力又岂非凡人所知。

须知他这种错过往生时辰的阴魂，若真流连人间成了鬼祟，天地间的巽风雷劫足以将其刮肉炼髓，日日处在煎熬之中。

而此刻眼见道士肯耗费心力送他重入往生，又怎能不心生感恩。

赵煜朝着同样飘于半空的日游神和文判稽首见礼，香火缭缭中，赵老头跟随阴差转生轮回而去。

待一切做罢，躺地上装了半天死的李二媳妇突然翻身而起，走到赵煜跟前谄笑道：

“道长，您刚才说又是请钟山寺的大师傅，又是办水陆道场的，我们家敛过阿公后剩下的银钱本就不多，不知您这驱邪的费用…”

以前在上大学时，赵煜听舍友说过某位画坛巨匠把这世间的女子分为四种。

什么一等文、秀、娇，二等肥、白、高，三等麻、妖、骚，四等泼、辣、刁。

赵煜没成想今儿个还真就碰到个泼辣刁的，李老头变鬼后都要趴在她脖颈上吹冷气，可想而知生前在这‘好儿媳’手里遭了多大罪。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他压根懒得搭理这个将算盘打到自个头上的蠢女人。

只指向灵棚外忙的热火朝天的庖厨，讪然一笑：

“好说，将这备好的酒菜与贫道包上一席就成。”

……

酒足饭饱，赵煜提着一篮子剩菜刚拐出葫芦巷，远远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光头从小道上匆匆行过。

赵煜忙闪出巷口，高声打趣道：

“两位师傅留步，前面酒席已经吃罢了，去了可混不到斋饭。”

“啊……”

智全和智慧两师兄弟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赵煜吓了一跳，待转身看清是何人，忙颔首行礼：

“道长，可叫我们好一通找寻。”

赵煜见两人神色急切，心头顿时泛起一阵狐疑。

“你俩找我做甚？”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又钻进来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见了赵煜也不解释，跪下就连连叩拜起来。

“小真人，你可要救我一家性命啊。”

“什么小真人？”，赵煜满头问号，屈肘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他自诩无缘无故的可受不起这种大礼，说话间忙闪身避开。

等到那汉子站起身来时看清了样貌，赵煜才猛的反应过来。

还别说，这人不穿那身竹甲他一时半会还真没认出来。

汉子正是早些时候，在蒲县城门口盘查过往商客的小校。

当时赵煜闻见他身上隐约透着股妖气，外兼急着进城，便好心提点了一句。

谁承想小校被他一番话说的脸色煞白，连戒牒都忘了检查就将赵煜给放进了城去。

等小校沉着脸一番解释，赵煜才搞明白缘由。

这人名唤韩永珍，乃是蒲县当地的大户，除了他身在行伍，家中还有一个潜心于科举的胞兄。

只是自从数月前春游带回来一个乡野女子后，胞兄便将自己关在后院日夜寻欢作乐。

时间一长不仅荒废了学业，在词章文句上一落千丈，甚至连身子骨也是每况愈下。

韩永珍本就怀疑家中这是闹了狐媚子，又加上些被赵煜点拨一通后心中更加惶恐难安。

这不，他侯完正午的点卯，便火急火燎追到了钟山寺中。

就是这韩永珍运气也忒差了些，沿街好一番打听这才寻到了葫芦巷中，进了李家又得知赵煜已经先一步离去。

不过听了一干乡民对道士手段如何厉害，又如何轻松打发走李老鬼的描述，韩永珍顿时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

于是又拉着智全师兄弟前脚赶后脚分头找寻，这才将赵煜堵在了葫芦巷中。

“军校宽心，我辈修道之人，除妖卫道本就是分内之事…”

赵煜说的正气凌然，待到稳住了韩永珍，才将智全智慧两和尚拉至一旁，低声恼火道：

“你们两个和尚好不晓得道理，昨夜救了你俩不求感激，怎生的反倒恩将仇报？”

小和尚眼中顿时透出股子清澈的愚蠢，惊疑道：“你刚才不还说除魔卫道是分内之事来着？”

“乱弹琴”，赵煜忙将其嘴巴一手捂住，回头瞧见韩永珍并未发现异常，又质问道：

“我且问你，出家人什么最重要？”

智慧想了想，根据和道士短暂的接触，他已然将其当成了那种古道热肠的性子，于是回答的也异常笃定。

“当然是普渡世人，为苍生谋求安定。”

“屁，那都是庙里的老和尚说来骗你的”，赵煜提了提手中大包的剩菜，又指向远处的韩永珍：

“人是你们领来的，快些想办法将事情推掉去，这世道出家人连肚皮都吃不饱，还有个卵的闲心去普渡世人，”

开玩笑，赵煜虽说也想尽快刷个‘大boss’攒够经验逃回文明社会。

可他目前也就仅限于打打小鬼，吓唬一下香火童子的水平。

可韩永珍口中那妖物既然能够登堂入室，想来必定连护门神将都拦不住，就自己那点能耐。

“哼，拿命去降么？”

要是一朝失手嗝屁在这个鬼地方，攒再多经验又有啥用？

正跟小和尚争论间，韩永珍突然凑了过来，慌张道：

“有件事忘了跟小真人说，昨日城里闹了虎妖，县令大人画影图形悬赏除妖，我瞧公函上那人的样貌，怎生跟胞兄领回家中的妇人倒有几分相像。”

“咦？”赵煜听见虎妖二字，顿时将跑路的打算抛诸脑后，几步闪到韩永珍身前。

“不急，你慢慢说，县衙又如何肯定害人的就是虎妖？”

于是韩永珍便将公函中将那妖物如何自称虞夫人，又如何诱骗妓馆老鸨，吃掉小馆儿心肝的案情细细复盘了一遍。

怎料赵煜听罢当即刀眼竖起，按剑于手便朝巷外走去。

大小和尚见状，忙不迭拉着韩永珍跟了上去。

“道长，你这是…要去哪？”

小和尚话还没问完，就被赵煜突然转身后眼中透出的悲戚与杀机下了一跳。

“韩府在哪个方向，这桩营生道士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