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旧金山，华灯初上。

唐人街的一家中餐馆后厨，一位中长卷发络腮胡发福中年男人正一边抽烟，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食材。

他叫陈阳，是这里的主厨。

不过虽然名为主厨，但是整个餐馆也就三个人，一个老板、一个厨师，还有一个学徒兼洗碗工。

将最后一道菜麻婆豆腐装好盘，见自己这位新收的徒弟还在玩手机，陈阳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随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吩咐道：“来把这个端过去。”

等徒弟离开，他立马坐到了人家刚才的位置，然后拿出新买的苹果17ultra看起了《权利的游戏：龙之家族2》，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剧。

就在陈阳看得正起劲时，他的那个徒弟火急火燎跑了进来，一脸兴奋地说道：“陈叔，刚刚那个顾客要见你。”

末了又特意补上一句。

“来的时候开的是宝马X7，还是烧油的。”

现今这年头，能买得起宝马车的不一定有钱，但是开得起油车的肯定不穷，然而陈阳却仍旧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在把嘴里叼着半根烟熄灭小心放在一旁货架上后，这才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来到餐厅，看着不远处站在收银台前跟老板笑着聊天的西装中年华人，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用家乡话热情地招呼道：“你好！”

然而在看清对方相貌的瞬间，陈阳脸上的笑容立马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尴尬。

因为这人是他曾经的情敌。

老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笑着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人就朝着门口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扔给陈阳一把钥匙。

“今天反正生意也不好，小陈你等下就把门关了。”

“好。”

在餐馆老板离开后，林浩然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陈阳身上，二十年过去了，当初在学校叱咤风云的陈大美男如今成了中年油腻男小陈。

这种巨大变化让其内心再次有了物是人非的伤感，情不自禁叹息道：“大家都变了啊！”

“你变化倒是不大，还是那么......”因为林浩然这位过去情敌看上去不像是来找茬的，陈阳态度也变得随意起来。

只不过他跟对方终究是曾经有过过节，甚至还打过一架，将人家给揍得鼻青脸肿，因而没有将“骚包”两个字说出来。

林浩然显然知道陈阳没能说出口的是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是不是想说骚包？”

陈阳没有接话，而是从夹克上衣兜里抽出两根烟，并将其中一根递给面前这位老同学。

“抽不抽？”

见对方接过烟，从西服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并熟练的抽了起来，他也把自己的烟点燃，轻轻吐出一个“O”形烟圈后出声问道：“来找我做什么？”

他并不相信林浩然跟自己只是无意间的撞见。

林浩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用力抽了一口烟，这才缓缓说道：“秦瑶死了，自杀的。”

“秦瑶”这两个字让陈阳明白了这位高中班长今天为何落寞，同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蓝白校服，齐刘海妹妹头，一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

然而仅仅止步于此，剩下的部分都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色水气，任凭他如何努力回忆，始终都不能将她揩拭清楚。

长长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陈阳轻声询问道：“葬礼什么时候？”

“这周日，我已经跟公司请了假。”林浩然回答道，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悲切，还有一丝怅然。

尽管妻子漂亮贤惠，但是他记忆中始终有那个笑得很甜美的女孩。

回忆起对方每次发笑时嘴角都会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他不自禁笑了一下，对着身边这位曾经的对手说道：“我那时候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

林浩然这话是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于是又猛抽了一口烟，望着西边夜空说道：“飞机票要是到蓉城的，她这些年一直都在老家教书，也没有结婚。”

看着林浩然被烟雾衬托得愈发惆怅的侧脸，陈阳再一次开始在脑海里认真仔细回忆那位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孩的模样。

很可惜，仍旧还是那么的模糊不清。

记忆这玩意儿是一个犟性子，很多时候你越是在意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往往就越容易遗忘。

既然想不起来索性就不再去想，又不想继续聊这伤感的话题，于是便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一家IT公司当主管。”林浩然笑着说道，语气轻松自豪。

由于林浩然表现出来的坦然和不做作，陈阳忍不住跟他抱怨起来：“早知道我也选计算机了。”

不止一次，他后悔当初选错了专业，入错了行。

“金陵大学不错了。”林浩然出声安慰道，说完立马又沉默了下来，显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听到这话，陈阳用力抽了一口烟才缓缓说道：“我没去金陵，就在省里读的。”

这一次是更久的沉默，林浩然终于想明白了返校日那天秦瑶为什么会哭。如果再年轻二十岁，自己肯定会再次狠狠地揍这货一顿。

但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只能大口大口抽着闷烟。

陈阳很感激这位老班长此刻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视线向上越过暗淡路灯和灯火通明的大楼，他似乎看到了海的另一边

不仅能看到，还能嗅到它的味道，是冷冽的腥味。

因为是背对餐厅，再加上最近那颗路灯坏了，林浩然看不真切陈阳此时的神情，只能大概猜测这位老同学此刻沉浸在悔恨中。

悔恨？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联想到这个词语，而不是后悔，也许是因为对方无意间浮于脸上的悲戚，同时也让他明白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深深吸入一口裹挟着潮湿和寒冷的空气，林浩然讲起了高2007级3班的其他同学。

“......周军前几年得癌症死了，王燕结了婚又离，这次嫁给了一个羊城老板，钱文山好像进去了......对了，韦林也来了美国，只不过是在纽约。”

周军陈阳记得是自己班上的体育委员，那时候经常跟自己和体育班的那些人一起打篮球，身体倍棒倍棒的，结果没有想到竟然死于癌症。

唉......生死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对于王燕结了好几次婚他倒不是很意外，毕竟读书那会儿这位女同学就是一个贪慕虚荣和享受，又喜新厌旧的人。

听到韦林也来了美国，陈阳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明明曾经关系好到上个厕所也要一起，如今来到美国却连声招呼都舍不得打。

想到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前，而且还只是顺路，心中也不再感到伤感。

又用了很大的力气连续抽了几口烟，林浩然将烟头随意丢在地上，突然对着陈阳问道：“你现在结婚了没？”

见这位老同学摇头也不感到意外，又问道：“那有没有真心喜欢的？”

“......认识一个适合结婚的，不过人家好像看不上我。”陈阳迟疑了两三秒才缓缓说道。

闻言，林浩然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过了约莫七八秒钟才抬起手拍着陈阳肩膀说道：“那就收下心来让人家刮目相看，你可是......我都羡慕过的人。”

“是吗？”陈阳装作没有听出来林浩然那片刻停顿，笑着反问道。

“我骗你做什么？”林浩然这时脸上也有了笑容，压低声音说道，“不妨告诉你，我那时候也觉得你长得真帅，当然现在我更帅。”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十分自信，然后又抬起右手重重拍了一下这位老同学肩膀，笑着说道：“明早我来接你，走了，不然家里那位又要碎碎念。”

“嗯，拜拜。”

目送林浩然的蓝色宝马X7渐渐隐于黑暗，抬头望着西南夜空那几颗孤零零的星星，陈阳也忍不住猛抽了几口烟，随后也将烟头随便扔在地上，拿出手机订明天早上旧金山到蓉城的机票。

订好机票回到屋内，见自己这位便宜徒弟又在玩《原神2》，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多嘴。

“别玩了，下班了。”

“哦。”

瞧见这小子又打电话约朋友去酒吧爽嗨，叹了口气后又耐着性子劝诫道：“今后少去酒吧，多存点钱。”

“知道了，师父。”李雷笑嘻嘻着答应下来，但是下一秒人就已经冲出了饭店，看样子还是把陈阳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在李雷这个便宜徒弟离开之后，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餐馆，陈阳内心再一次涌出无力的孤独感，这让他想好好的排解一下情绪。

去酒吧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今晚月亮很圆，只可惜由于城市太过繁华，反而看不见记忆中的美丽月色，突兀的，陈阳想起了自己这些年。

从央企到私人装修公司再到某某金融公司的“总监”，工作是越换越差，现在是一个厨子。

虽然上过床的女生不少，但是从来都不是爱情，等到真正想有一个家时，却是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都看不上自己。

再次注视着高踞在顶上又大又圆的月亮，他突然想到今天好像是中秋节啊！于是下意识拿出了手机准备给父母和小姨打电话。

然而最后却只能无力的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因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早已经是独身一人。

失落的，彷徨的，漫无目的走在旧金山，陈阳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也挺大的，最后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有个身材高挑的华人女歌手在卖唱。

“抬头的一片天，

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

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

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女歌手长长的头发凌乱着覆盖着她的脸庞，声音因为力竭而变得沙哑，陈阳的眼眶也变得湿润，因为这歌就仿佛是为自己而唱。

模糊中，他好像听到了枪声，看见人群在四散，但是视线中心那个女歌手却又在告诉他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心脏位置传来剧烈的疼痛，眼中的天空只剩下黑压压一片云。

意识消散的瞬间，这位流落异国他乡的中年人唯一的幸福是那歌声依旧强烈。

“天边有颗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头，是你的眼神依旧在远方为我在等候。”

......

......

新书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