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勇诚大年初二就走了，他说要去盛海窝棚看一看，再到乡下去看一看。

用他的话来说，现在必须找点事做，否则沉浸在失败中，他会发疯！

颜政没有多说什么，将一份手写的调查摘要拿给他，让他根据这份摘要来安排。

昨晚他想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干大事而惜身，却可以启迪其他人，引导他们去发现一些东西。

邹将军此行，要真把摘要中的内容都搞懂了，届时再公之于众，效果估计也是一样。

到时候产生什么影响，无论好与坏，就不是他颜政的锅了！

……

等到初三的时候，颜家上下彻底闲了下来，不用走亲戚，不用忙上上下招待客人。

颜政也不用去访友，不用再写文章。

政局更是清晰起来，袁仕恺的倒台已成必然，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垂死挣扎。

坐在火盆旁边，无聊的看着小说，一天还好，第二天的时候就觉得很没意思。

闲来无事，颜政决定去租界看一下制药厂的建设情况。

打声招呼，何伯立马出去找黄包车。

李尔雅殷勤的翻出大衣、帽子，把围巾准备好，放在火盆边上烘热。

颜政不用多走一步路，等黄车包到了门口，便穿上暖洋洋的大衣，在李尔雅的伺候下上车。

“少爷，外头冷，早些回来！”临别时，李尔雅还叮嘱。

黄包车不快不慢的跑着，坐在车上，不觉得有一点儿冷。

反观车夫，只穿着一身补丁粗棉袄，背有些驼，看上去不是很高大，只顾着奋力拉车。

脚下的鞋子，早已经破开，脚丫子都露出大半。

“今年年景还好吧？”颜政问。

车夫没答话，他又提高声调：“师傅，今年年景还好吧？”

“先生是在同我说话吗？”

“没错！”

“先生说笑了，我们这些穷苦人，谈什么年景？能吃一天饱饭算一天吧！”

“那你拉车，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颜政来了兴趣。

“不好说，生意好的话，一个月能赚五块多，不过要交车租，家里还有三口人，这点钱不够混个全饱！”

颜政有些惊讶，他在《新少年》一个月的工资就是八十块。

在震旦讲课几天，就收到六百大洋的感谢金！

“那米价呢？”

车夫见这位先生很健谈，乐得聊聊天，苦笑道：“平常四到五分钱一斤，最近长到了八分钱！”

颜政换算一下，更是惊讶：“这么算下来，你一个月也买不了两百斤米啊！”

车夫点头，自嘲说：“我们这些人那里像先生，能顿顿吃大米饭，我们平常都是吃些豆子、红薯、糠、陈米，要是生意不好，最差的碎米也得吃！”

陈米就是有些发黄、发霉的米，碎米就是卖米剩下那些米渣。

“家里有孩子吗？”

“有，原本有四个，夭折了两个，就剩下两个。”

“可念了书？”

车夫哼笑道：“我们这些下等人，那里念的起书！现在就想着孩子大一些，可以去当个伙计。”

颜政黯然，他知道百姓过的很苦，这是他以往键政看来的。来珉国后，他忧国忧民的大话说了不少，却也从未去实地考察过他们的生活。

“先生，看您的样子，应该是读过很多书吧！”

“嗯，怎么了？”

车夫沉着嗓子说：“我想问一问，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魂？有没有地狱，有没有鬼。”

“为什么问这个？”

“我听老人讲，人死后这魂就入了地狱，我家婆娘原先是个死过丈夫的，后来才跟了我！她怕她死后，魂到了下边，会遇到那个丈夫，听说她这样是不守妇道，会被阎王爷锯成两半，分给两个男人。”

颜政怔住了，一种莫大的悲哀泛上心头，愚昧麻木的众生，即便吃不饱饭，还在忍受着礼教的摧残。

这个说法没有任何根据，却是由老一辈传下来，看似与礼教无关，却牵扯夫为妻纲这个秩序。

为此，有心者还包装了迷信色彩进来，用来哄骗禁锢百姓。

这一刻，他很想把迅哥儿找出来，让他赶紧把那些文章写出来。

“这世间是没有魂的！”他回答。

车夫一笑：“哈哈，先生，要是没魂，人死后又去了那里？”

“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去哪里之说！”

“这不对！我就时常梦见我娘，她说在那边缺东西。”

颜政说不清这个问题，只得一声长叹。

……

来到德租界，制药厂的选址在德租界边上，与英法租界相邻。

这种安排，是为了避免盛海官员和军阀打主意，也避免歹国人靠不住。

在这样一个犬牙交错的地方，又方便后续的贸易。

颜政远远眺望一眼，发现已经修建大半，缺乏水泥钢筋，就采用的青砖加石料，估计等设备一到，立马就可以投产。

走在厂址上，负责的歹国工程人，讨好似的在讲解。

这个工程师还说，他设计过多个租界，箐岛租界也是他设计的。

颜政听到这话，立马想到歹国良心下水道这个梗。

很想问一声，是不是下水道里，真的有油纸包裹的备用零件。

不一会儿，贝克莱得知他的到访，也从领事馆匆匆赶来。

“颜先生，您终于来视察这边的工作了！怎么样，对进度满意吗？”

颜政点了点头：“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贝克莱做出请的手势：“这是因为我们日夜开工，还请了三倍的工人，您看，这些工人已经连续工作两个多月。”

工地上，一群黑黝黝的工人，正在卖力的干活，全部都是穷苦百姓。

“你们语言都不通，修建的工程，质量靠得住？”

贝克莱一笑说：“先生不懂工程，在我们歹国，修建许多大工程，也是靠普通人，有力气就行！真正有知识、有能耐的人，就负责设计！您知道蜜蜂筑巢吧？工蜂只要不断劳作就行，蜂巢是什么样子，他们不用知道。”

颜政叹了口气，这些百姓确实有力量，可惜国内的能人组织不起来，用不好。

“颜先生，正好您过来了，本来我也有事要去找你！”贝克莱从助手手中，拿来一个皮革本。

颜政接过一看，这是一个修改后的设备图。

贝克莱解释说：“我们的设备虽然装运上路了，可是遭遇了点风浪，怕是还得三个月才能抵达。我国的化学家，根据您的方案，制作出了一个简易版的设备规格图！”

“你们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我国化学家认为，简易版的不要追求高转化率和低能耗，不需要太精密！我们可以在脚盆国订购，来回不用三十天！这样一个来月，我们就能保证制药厂先投产！等我们的设备运过来后，再找一个地方，另建一个厂！费用的话，我们歹国出，只要您履行承诺！”贝克莱笑道。

很聪明、很折衷、很急切的做法！颜政考虑一会，设备的话还是歹国设备最好。

“要是后续设备没来，我又该怎么办？”颜政反问。

“颜先生，我可以给你看这些天来往的信件，船上的电台也每天都在通报位置，而且就提前两个月，先生！我们很有诚意，希望您能考虑我国政府的处境，为前线的歹国年轻人做件好事，上帝会保佑您的！”贝克莱鞠躬说。

颜政沉默一会，摇头说：“脚盆国要是知道这药，肯定会千方百计来弄分子式，他们生产过设备，岂不是攻克分子式，就立马能生产？”

“先生！这药没这么复杂，我们德租界两个学过化学的工程师，在这些日子里，虽搞不懂流程，但成分分析已经有了进展。他们觉得以贵国的科研能力，这药一定是可以用简陋的条件制取，包括先生你制取的这些药，只怕都是在有限条件下制取的。所以这药一面世，一两年后必定能被逆向仿制出来，到时候能依托的，也只有专利法而已！”贝克莱解释。

颜政想了想说：“领事先生，这药可是我种花家，难得的科研成果，更是我现在唯一的倚仗，也是我唯一的财富啊！”

“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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