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政洗漱一下，换上长衫，又恢复珉国大美男的身份。

他来到里屋时，唐榴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文章。

唐远琳坐在椅子上玩着手，看见他后，调皮一笑，指了指唐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颜政笑着在一旁坐下，也不打扰他。

唐远琳坐近他一点，小声说：“颜老师，你这篇文章，看样子是对了我堂哥的胃口！他看书有个习惯，不喜欢别人打扰，眉头皱的越深，说明他越认真！”

颜政同样放低声音：“能做到这么心无旁骛的读书，他确实是个人才！”

“那是！”唐远琳得意一笑：“原本他是可以出任北烊政府的铁路局要员，他拒绝了！觉得自己学的是化学，不应该去修铁路，而且他性子有点执拗，看不惯北烊政府，更是不愿意当这北烊的官！”

“这么说来，倒是有几分风骨，也有原则！”颜政赞赏一句。

“可不是，就是人比较顽固，不懂得变通！”

“学工科的人，要是太会变通，反而会出问题！”颜政说。

唐远琳扑闪着桃花眼看着他：“是不是我堂哥的缺点，在你眼里都能成优点？”

“也不是这么说，他方才用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这就是错误的！”

“可第一印象确实重要啊！”唐远琳嫌弃的说：“刚才看到你那个样子，我还怕是自己瞎了眼……”

她猛的止住话头，“总之，个人形象还是需要维护的嘛？”

“你刚才说，瞎了眼干啥？”颜政似笑非笑的问。

“没……什么！”唐姑娘目光闪躲。

颜政靠在椅子上说：“我奋力写了好几天的文章，人显得邋遢一点怎么了？衣冠楚楚，在乎一张皮囊，才是真正的成不了事！假如将来，要去和窝棚里的贫民打交道，我一定会比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做的更好！”

“你没事去窝棚干嘛？”

“格命！”

唐远琳诧异一下：“窝棚里有什么格命？”

颜政笑笑没说话，资产阶级的大小姐，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就是窝棚里的泥腿子，把他们统统拉下了马！

……

大概半个小时后，唐榴叹了一口气，抬头长啸说：“痛惜我种花家，失去了海洋，错过了大航海时代！若是明朝下西洋得以继续，怎会有如此局面？”

“你高看大明的国力了！”颜政接了一句。

唐榴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二人，他忙站起来，对着颜政深深一躬说：“颜先生，方才是我鲁莽了，不好意思！”

“没事！我向来不放在心上。”

“哟，这下不提人家不修边幅啦？”唐远琳嘴上不饶人，脸上乐开花。

唐榴尬笑一下：“那日读了先生的信，也看了先生的文章，我心里很受鼓动！可多年蹉跎，原有的壮怀激烈都磨平了！我怕先生也是那些夸夸其谈，只会写文章、说大话之人，因为天下事，不怕不能做到，怕就怕没有能够去做的人。实业更是如此，清廷洋务之所以付之一炬，就是因为朝中官员大多只会空谈！”

颜政笑着扶他坐下：“你有心考察一下我，这是你谨慎，也是你认为我值得考察，我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唐榴冷峻的脸上泛起笑意：“颜先生，读完你这篇文章，我相信你不是那些只会空谈的人了！”

“为何？”

“这篇文章需要查阅的资料，融贯中西，怕是得有一屋子，您能信手拈来，证明先生真把书读进去了，而且还能融会贯通！”

“谬赞了！”颜政摆手道：“我不过是方法用的好，看的书也都习惯细细推敲！”

“这已经比那些只知道圣人之言，丝毫不读专业书籍的人，要好的太多！”唐榴激动了，他看到知识青年从军歌会泪目，本身就说明，他内心很渴望轰轰烈烈。

“其实圣人之言和专业书籍没有优劣之分，一个实用，一个修身，我看你就做的很好嘛！”

“先生抬举了！”唐榴态度谦卑起来，即便他比颜政还要年长。

唐远琳看着二人花花轿子已经抬起来，忙道：“都别说好听话了，你们不烦我都烦！”

两人望着她，都是一脸苦笑。

唐榴忍不住激动，忙问：“胸中早有块垒，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但说无妨！”颜政又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唐榴皱着眉回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扣上一根说：“先生在论述工业国与农业国时，提到工业化的过程，是必然消灭小农经济！而一旦小农经济被毁灭，封建地主要么成为资本家，要么只能被淘汰！可是咱们现在所谈的格命，其实也是消灭封建君主专制，破除原先的封建体系。

也就是说，咱们没有改变底下的小农经济，却把呕州国家的经验照抄了过来，这是XX水土不服的根本原因！可先生，你也说过，咱们要先用格命扫除工业化的障碍，再去消灭小农经济，这XX难道就不能扫除障碍？”

颜政笑道：“你能读到这一层，说明你是花了心思的！XX确实不能扫除工业化的障碍，因为小农经济太稳固了！XX看似很好，是好东西。却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咪国搞XX，那是西进运动之后，咪国劳动力被大量解放出来。所以他们搞XX，是有经济基础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现在咱们大多数人口，没有取得安身立命的土地，只能当个佃农，也没有地方做工。他们终日为一日三餐奔波，这样的人就不是劳动力，而是负担！假如他有一亩三分地，劳动所得不被地主拿走大半，他就能吃饱，劳动力就有剩余，就能用来做其他事。同样的，吃饱了饭，消费能力就会提高，工厂生产的商品就有更大的市场。

如此一来，两难自解！大量贫苦人口得以吃饱饭，咱们办的工厂也会多起来，不会破产！工厂多起来，又能吸纳更多劳动力！这个正循环一建立起来，嘿嘿，工业化不就上路了！当然，还得有关税自主权。”

唐榴眼前一亮，拊掌赞道：“大道至简，先生说的对，太对了！只是这一亩三分地呢？”

“这个……”颜政笑问：“你家有多少地？”

“不知道，怕是有个上万亩！”

“你愿意分给一万户百姓吗？”

唐榴愣住了：“这……我做不了主！”

“不要你做主，只要你减一半的租金，前提是让他们把余粮都卖给你们家，你到时候再看看，这群百姓的积极性！”

“那颜老师，我回家也让我爹，把在盛海的田租免一半！”唐远琳豪气道。

颜政望着唐榴，忍不住笑道：“怎么？发现刀子要挥到自家头上，你犹豫了？”

唐榴沉思一会，猛的激昂道：“舍一家而利万家，以后若是我做主，我定将家中土地，悉数分给贫民！”

颜政觉得好笑，这么壮怀激烈的人，在碰到这种问题时，也不免自私一下。

他打心眼佩服那一群人，他们中不少家世显赫，却毅然走了这条最艰辛，也最辉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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