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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分别之日

  • 作者:叶飞白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1-07-01 07:55:40
  • 章节字数:17096字

第四十四章??分别之日

灰烬。

洛自醉注视着地面上随风滚动的火球。赤色的火焰熄灭后,残留的余烬飘起来,在空中化作粉尘。

不知为何,他无法移开视线。

火中传来细微的和惨叫声,渐渐的,声响拔脯震彻耳内,烙印在意识里。

最近,他很厌恶火。

自从住进圣宫,他便再也没有梦见那个场景。但是,那梦境似乎就像方才经历过的一样鲜明。连同遥远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他应该早就梦见了未来,只是忘记了。如今反倒记起了零星的片断,记起了那种无力的痛苦和哀伤。

情劫若要应验,也只有这一回了。

“洛四弟。”

洛自醉猛然回过神,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离火过近了,浑身都似被烤过一般,有些疼痛。他忘了,这些火可不是寻常的火。既是辟邪之炎,自然要毒辣许多。

“怎么?”黎唯瞬间退到他身侧,脸上露出淡淡的担忧。

“只是一时发怔罢了。”洛自醉展颜回道。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在圣宫里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个月,对他而言,这分明应该是惬意得很的生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心观棋,无心挥毫,甚至无心休憩——思考了太多,反倒没有一点头绪,徒增莫名的焦躁而已。开始有后亟琰和皇戬作陪,他们都会在适当的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而这几日,他们也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接连几天都未见到人影。于是,他思考再三,决定不必特意避嫌,帮忙做些事。但,帝无极府上的政事他不能干预,圣宫上下也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他只得请黎唯和重霂带上他去调查邪术之事。

京城上下早已搜遍,如今也不过再次彻查而已。正巧,他们今日要再查的,便是帝昀的游园。但是,例行的设阵还未开始,妖物便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真没想到,京城内也会出现妖物。

这尚是洛自醉首回得见妖物的模样。身为暗行使时,他与重霂也曾到过妖孽作祟的州府。每回重霂都单独前往,降伏得干净漂亮,没有留给他丝毫助阵的机会。

乌黑的一团团云一般的东西,或如盘丝,或如黏稠的墨,很难相信它们竟然也有生命,会危害生灵。

“小心些,别出此阵。”黎唯叮嘱道,纵身又跃入残垣断壁中,念着咒文,使驱邪炎烧尽那些妖物。

京城尚且如此,其余地方的惨状已经无须想像了。若非先帝灵兽尚在,恐怕这个国家会立刻毁灭罢。

洛自醉退了数步,立在阵势中央。本想到此地仔细寻找有无敌人再临时残留的痕迹,经此一战,即使曾有,大概也都被抹去了罢。倘若这也是那人预料之中的,再查下去也难确定他的身份。

环视周遭,数十日前所见到的美丽游园早已面目全非。灰尘遍地,杂草丛生,几十丈内,所有景物已不复存在。远处的灰色残壁上留下的干涸血迹,仿佛是那时候帝无极怒火的残余一般。

洛自醉轻轻一叹,望向摇曳。淡色的长祭袍,飘散的银发,凝重的神情。单论皮相和神色,的确与国师们相似。但为何在这种时刻就愈发觉得她很特别?特别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关注她,甚至——怀疑她。

妖物已经清除干净了,重霂率先收了灵力,过来解开阵,仰着脸道:“四公子在想些什么?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方才在想,为何妖物能入京城。”

“的确。这几日妖物频频出现,分明是京中大阵变弱了。而了时师叔就算再怎么耗费灵力,也不至于维持不了阵势。”

黎唯慢步走近,点点头,淡淡道:“宫中的阵眼没什么变化,龙脉没有变流,灵河也很安稳。”

“果然是灵兽么。”重霂瞧了瞧摇曳,道,“师姐,故主去了,灵兽便如此不安份么?”

摇曳温温笑道:“毕竟也五年了,它能安然守到如今已经足够了。”

“了时师叔忙着仪式之事,想必也没有余裕安抚它罢。”

“我会尽量稳住它的。只希望仪式结果早日出来,新兽能早些接替它。”

黎唯望望四周,淡淡叹道:“日已偏西,今天到这里……毫无进展。”

洛自醉轻笑接道:“就算仔细寻了,恐怕也找不出什么。而且,无极的侍卫应当仔细搜过数遍才是。”即便那人要来泯灭残迹,也不会留下什么气息罢。何况,这种时候冒险独自在此处徘徊,未免太不小心了些。

“这几日才想起来,老师曾提过,施邪术的气息不容易消散。”

“确实,前阵过来的时候,我们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想起来,必定是施术的气息。若能循着气息寻找,即使无法追踪那人的所在,也能知道他都有些什么灵力。”

“罢了,在此设个阵便是。若有人擅闯,也能困住他。”

摇曳自然而然地朝着三人笑起来,双袖轻拂。

洛自醉只觉得一阵轻风扑来,下一刻已经身在游园外。

重霂和黎唯也都退到他身畔,默默地看摇曳设阵。

摇曳的动作十分轻快,衣裾飞舞间已然结束,轻飘飘地落在阵外,柔柔一笑:“回去罢,求血仪式也快结束了。”

时近黄昏,红霞漫天,微风乍起。

似乎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洛自醉微眯起双眼,回以一笑:“凤凰血仪式应是子时开始罢。”

“是。献辰终于能结束无主的日子了。”

此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香风扑面,摇曳越过三人,朝不远处栓着的马匹走去。

重霂拉了拉洛自醉的袖子,轻声道:“四公子回别院去准备准备罢。不着急,劳累了一整天,稍作休息也好。”

洛自醉转身,看着摇曳的背影,暗暗记下她行走时的姿态。“我始终立在阵内,没帮上忙。倒是你们,应当歇一歇才是。”

“师姐和我必须早点去正殿。”

“也不过这几个时辰罢了,之后便没事了罢。”

“事情多着呢——施术者不是还没找着么?”

“……黎五哥也会参加么?”

“会。”

人越多越好。俐落地上马,洛自醉瞥了摇曳一眼,抿唇不语。

刚回到圣宫,重霂和摇曳便先行去正殿了。洛自醉和黎唯仍是安闲得很,绕过正殿附近的宫殿群,沿着长廊慢行。不多时,两人远远地便见皇颢一身衮冕,在诸多臣子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洛自醉和黎唯迎上去行了礼,退到一旁目送他们。

洛自节落在后头,回首望了望他,眉头轻锁。

“前两日回来后,三哥便闷闷不乐的。”

“是。不过,他从未提过这些日子的遭遇。我二哥和洛二哥都详细问了,他始终沉默着。”

“想必对手特别难缠,连他也觉得棘手。”

“大约是罢。”

他家兄长们都是遇事不愿多言的性子,若能顺利解决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洛自醉轻叹一声。

黎唯注意到他的神色,淡淡微笑道:“你只是担心他闷坏了罢。”

“是,需要他人相助时,他不会犹豫。”量力而行是洛家人的品质之一。

“可能在他开口之前,有人便率先动了。”

“是么?我倒从未听人提过。”

黎唯笑了笑,没有再多言。

与黎唯道别后,洛自醉回到暂居的别苑内。

由于帝皇必须监督凤凰血仪式的过程,三帝一后与洛自醉、皇戬都住在圣宫特地腾出的宫殿里。身为溪豫皇室的洛自醉自然与后亟琰起居同行。但,近几日,清宁陛下忙得无暇,他也就没有去打扰他。

走入他的小院内,抬首便见后亟琰立在紫藤架边的外廊上,微微地笑着。紫藤花期虽过,余香犹存。若在花开之时,这紫藤紫衣相衬相托,必为溪豫胜景罢。

“怎么,你还未准备好?”

“这不等着你一起用膳?你若再迟些,我便要派人去找了。”

“也没什么——妖物入侵,时机实在很巧而已。”

“角吟阵势衰落并不稀奇,不过,时机确实巧妙了些。”

洛自醉缓步踏上台阶,这才望见地上摆了张置着美味佳肴的矮案。虽然都是素食,外观却酷似荤食,且色香味俱佳,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若非这些时日禁酒,真想与你痛饮几杯。”

“酒便罢了。献辰酒烈,早已是天下闻名。”

后亟琰轻笑,优雅地坐下,举起茶盏:“只能以茶代酒了。”

洛自醉弯起眼,也端起杯:“怎么?陛下愿意向臣说明最近在忙些什么了?”

无论是在外的洛自节,还是在内的黎唯、重霂和摇曳,一个月的调查都未能有进展。这显然出乎了帝皇们的预料。皇颢命皇戬召集暗行使,协助黎唯在京中探查。天巽也默许了洛自省的行动,任他调遣暗行使与监察使。而与此事干系最深的溪豫皇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清宁陛下一声令下,几十位暗行使开始在京城周边活动——不过,若单只这些事,他不需要这么忙碌,皇戬亦然。

从方才黎唯的话中不难明白,某三人已经联手行事了。洛自醉抬了抬眉,他分明是个闲人,却没人向他透露内情,真是太见外了。

对面的人笑盈盈地啜着茶:“这种时候提这些煞风景的话作甚?我行事还有不成的道理?”

总而言之便是暗示已经插手了,没有退路可言罢。“目标既然是江湖中人,暗行使和监察使都有些危险。”

“尝尝这几样小菜罢。听说你近来食欲不佳,不知这些合不合你的胃口。”

“罢了,既然有见识过他们真面目的三哥,应付起来也不会太难。”

“用膳的时候不必想其他事。”

“是,陛下。”

果真是回味无穷的美食。享用着珍馐的洛自醉倏然想起帝无极来。相比他的口福,他这一个月来的饮食,只能以“同情”二字形容。而且量还日益减少,这两天则根本没给什么。据说这都是为了让他们熟悉空腹感,习惯不进食,从而撑过至少半个月的凤凰血仪式。

或许是前一阵进食太少的缘故,洛自醉渐渐吃上了兴头。后亟琰轻笑着停了箸,侧首遥望向正殿,道:“快了。”

“是快了。”照此看来,他们应该是最晚到的罢。

“往后会多回溪豫么?”

“……陛下,您未免问得太早了些。”

用过晚膳,桓王殿下和清宁陛下颇有闲心地论了一会棋,而后一同沐浴。直到正司再三进言,两人才换了厚重的祭服,踏着月色不慌不忙地往正殿而去。堪堪入殿,亥时的钟鼓便敲响了。

正殿内仍只有皇族成员。黎唯立在门侧,淡淡地向后亟琰行礼。

洛自醉走到他身爆与他一同望着祭坛的方向。后亟琰则在备好的几案后坐下来,仍是轻松愉快。

了时跪坐在祭坛爆闭着眼,吟唱着咒文,双手捧着一只近乎半透明的玉觯。玉觯上方,原本雪白的玉石泛着淡淡的赤色。不多时,宛如人臂般的那部分玉石已经完全呈赤红色,缓缓泌出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入觯内。恍然间仿佛不属于此世的神灵降临,赐予了自己的血液。

洛自醉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了时张开眼,将玉觯小心地放在祭坛上,才转开视犀望向摇曳。

摇曳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视犀抱紧怀中的两坛酒,凝视着渐渐褪去血色的白玉石。

子时将近,四位国师立起来,轮流到祭坛边观察玉觯。

不知不觉间,满殿都飘着极淡的清香。不似花香,也不似线香,若有若无,缭绕不去。洛自醉不由得又看向那透着血色的玉觯——大约是凤凰血的味道罢。

倏然,殿外传来鼓声。

子时到。殿中仍旧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

当身着素色礼袍的云王殿下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庄穆的气氛也缓解许多。

白玉冠,白玉坠,白底锈银龙的长袍,镶翠玉的白色长腰带。帝无极几乎从不穿浅色的衣物,然而,这么一身繁复的白色礼服却意外的合适。

他勾起唇,微微笑着,望了洛自醉一眼。

视线相交,坦然且镇静。两人眼中都没有半点波澜,犹如深潭。

帝无极率先移开目光,朝着三帝一后行了礼,而后优雅地回步,在祭坛前跪坐下来。汝王与他并列坐着,仍是一贯的深沉难辨。

四位国师立在他们身侧,咏唱着祭文。一句一句,音调起伏不大,然而却如歌一般婉转空灵,仿佛每一字都能直达人的心内。

一段祭文唱毕,祭坛上的玉觯不知何时化为两只犀角酒樽。摇曳走近前,打开酒坛,往樽中倒酒。

了时轻轻笑道:“曾听闻两位殿下都喜爱品酒,我虽然不擅饮酒,却也有些藏品。这两坛酒贮藏万年,各有千秋,殿下们随意选用罢。”

浓烈的酒香与异香混合,更猛烈的香气迸发出来,满溢殿内,却并不令人觉得不适。

洛自醉淡淡地望着摇曳。她半侧着身,轻轻摇晃着酒樽,心无旁骛,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

刹那间,她好似发觉了他的目光,侧眼睇来。

洛自醉只觉得有些奇特的感觉自心内升起来,但转瞬间便过去了。待定了定神,再度看去时,摇曳已经越过四位国师,恭谨地将酒呈到帝无极和汝王跟前。

汝王随意端起一樽,没有犹豫,一口便饮下了。

帝无极瞥了摇曳一眼,伸手取过酒樽。

他半垂着双目,望着酒樽中褐色的酒液,笑了笑,也仰首饮尽了。

摇曳抬起眼,接了酒樽,放在一旁。

“两位殿下,可有不适感?”了时问道。

“无碍。酒确实是绝品。”汝王笑答道。帝无极颔首,恢复了平常的冷淡神情。

“那么,请二位移驾偏厅。”

帝无极立起来,身形忽然一滞。

洛自醉凝视着他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抿紧唇。

“王兄!”帝昀惊喊,攥着衣角似乎想要上前,却被皇戬拉住了。

帝无极竭力想要压住喉间的甜腥感和胸臆间不断翻涌的血气,却提不起半点内力。细细的血流自他嘴角边溢出,落在白色的礼袍上。

“云王殿下。”了时低低唤了一声。

“无……妨。”血愈流愈多,染红了白衣。帝无极蹙起眉。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气力却流失得,连抬起手臂都觉得累极。不愧是至圣至毒之物,这么快便发作了么?

三帝一后和黎唯神色依旧,皇戬也似乎并不意外,紧紧地抓住帝昀的袖子。洛自醉不动声色,仍然挺直着背脊,立在门边。

帝无极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身体微微摇晃着,退了一步。

很显然,他已经无法站稳,更遑论步行去偏厅了。

“师父,就由徒儿扶着云王殿下罢。”摇曳忽然出声道。

了时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殿下,摇曳无礼了。”

帝无极皱着眉,似乎并不愿意借助她的力量。但此时此刻,他连拒绝的气力也失去了。

“请陛下们御驾先行。两位殿下,随我们来罢。”

在四位国师关切的视线中,帝无极无力地将大半重量都交付给摇曳。摇曳沉静依旧,小心翼翼地支撑着他往外走。

越过门边时,帝无极望了洛自醉一眼。惨白的面容,鲜红的血,仿佛对照一般的轻柔笑容,格外醒目。

洛自醉扬起唇角,回以一笑。然而,这笑只存于交错而过的瞬间,下一刻,他脸上只剩下凝重。

没有破绽。

从方才到现下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但无极的反应不同寻常——她确实已经下手了。何时?动了什么?会改变什么?

不是多疑,也没有根据。

洛自醉心中无奈苦笑:如果没有根据,便也只是多疑罢了。所以,尽管无极已经察觉到异状,却还是喝了那杯血酒。想到这将对仪式结果产生怎样的影响,他便无法令情绪平静如初。但,不得不冷静下来。至少眼下要自若如常,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偏厅离正殿不远,绕过回廊便到了。然而,就在这几十丈的路程中,帝无极渐渐失去了知觉。

视野扭曲模糊,无数色彩鲜艳的光点跳跃着扑过来。人的影子和物的模样或夸大或缩小,仿佛身处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紧接着,口中残留的酒和凤凰血的香气在刹那间蒸发,喉间的血流不断上涌,却再也尝不出腥甜味。

四周一阵静,一阵嘈杂。

圣宫内应当是没有杂声的,然而,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战场上厮杀的惨叫呼喊。濒死之人痛苦的呼声和渐渐变大,充斥着脑内,痛苦难当。

想要抬手扶着额,却连手指也动不了。

身体的反应太快了,果然是她——摇曳。只有摇曳尊者能掌握了时国师的行踪,不露任何痕迹;只有摇曳尊者能在灵力大损时与重霂交手,并在一个月内便养好伤;只有摇曳尊者能接近汝王和景王而不被人怀疑;也只有摇曳尊者能在京城之内施邪术,随后趁机毁掉残存的邪术气息。她利用了时两百年的信任,违背了修行者的道义,干预了皇位之争。

或许不止如此。

不过,这并不像是中毒的反应。她究竟在血酒中放了什么……

帝无极勉力维持着警觉。但单凭一己之力无法与体内的凤凰血相抗衡,很快,他便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意识开始慢慢流失——身边敌手的存在,身处此地的缘由,自己的身份,甚至,连遥远的回忆也被侵蚀了。

耳边蓦地静了下来。

很安静,连风声也没有。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身后一个熟悉的吐息声。

不知为何,他倏然觉得十分愉快。即便不知身在何方,即便不知周围凶险与否,即便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只要这个人在他身旁,他便心满意足了。

甫跨进偏厅,门便在身后合上了。

洛自醉回首瞥了瞥,注意力再度转回帝无极身上。

厅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高高悬挂着的数重黑幕遮住了外头的光源。上百盏灯围着两张石榻,组成一个怪异的阵势。

帝无极和汝王都在榻上躺下了,摇曳退到阵势之外,低眉垂眼,仿佛即将湮没在黑幕之中。

了时、无间、初言、闵衍各持一面云镜,端坐在四方位上。

火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洛自醉望着帝无极白袍上的血,仍旧维持沉默。虽然离得有些远,他仍然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换。

半路上无极的脚步便乱了,而现下,他已经完全沉入睡梦中了罢。

虽是至圣至毒的凤凰血,虽是暂居下风,他依然相信,他会守诺归来。

“文宣陛下,淳熙陛下,清宁陛下,请回行宫歇息罢。此处由我们四人守着,若有事发生,摇曳和重霂将觐见禀报。”

“有劳四位国师了。”

三位帝皇颔首,步出厅外。洛自省、皇戬、帝昀和景王紧随其后。

洛自醉也没有过多停留,深望了帝无极一眼后,便与黎唯一同离开了。

时候尚早,勾月早已落下,只余一片星辰璀璨的夜空。

洛自醉倚在窗前,遥望着星空。

微弱的光芒穿过花丛,伴随着隐隐约约的低语声。

洛自醉浅浅笑了,看向院中的紫藤架。

紫藤架下,后亟琰、皇戬和黎唯正轻声讨论着棋局。争论虽然激烈,声音却十分模糊,仿佛不愿惊动这寂静的夜色。

早已过了入眠的时候,他们可真有精神。洛自醉心叹着直起身,回到书案边。

前一阵他起居都有些反常时,他们分明都还笑语如故,如今他平平静静地,倒令他们担心起来。他瞧起来这么让人不放心么?或宅他们觉得物极必反?

洛自醉缓缓地将手按在案上,轻轻摩挲着铺好的纸张。

上品纸质,手感极好。无极送过来的时候,曾即兴作过画,晕染入色都恰到好处,很适合画工笔。

想起那时帝无极的笑容,洛自醉禁不住弯起眉眼,挽起袖子,慢慢地磨墨。

“要作画?”

倏地,寝房外传来熟悉的冷淡声音。

洛自醉抬眼望去,门边人影一晃,转瞬之间,仍然身着官服的洛自持已经立在他身侧。

“二哥……只是磨墨罢了。到圣宫这么多日,我从未想过提笔,权将它们摆在案上作装饰了。”

“大概的情形,已经听自省说过了。”

“三哥和自省都出去了?”

“你的功夫与他们相差太多。”

“我明白。不过,眼下我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不是正在做么?是那摇曳尊者罢。”

既然是他家二哥的判断,那便不是他多疑了。洛自醉放下墨条,轻笑道:“两百年的修行,绝非易与之辈。这么多天下来,黎五哥和重霂都未寻出半点痕迹。”

洛自持双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道:“藏得再深,进出时总会留下印迹。她既然愿为人走入邪道,想必也不惜为人露出本来面目。”

“方才我盯得很紧,却仍然没有找出她的破绽。而她确实已经下手了。”

“她能瞒着四位国师,自然能骗过所有人。你不必勉强。”

“二哥,若提早开战,献辰将会如何?”

“你应当设想过罢。而且,此战无关仪式结果。”

洛自醉笑了笑,转身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二哥何时回池阳?”

“过几日便回。”洛自持啜一口茶,道,“爹娘惦记着你,所以吩咐我过来而已。”

“过些日子我和无极一同回府。”

闻言,洛自持垂下眼,微微笑起来。得见这无比难得的笑容,洛自醉不禁也展开笑颜。

“既然已经磨好墨了,就托二哥带两份礼给羽芙和小劼罢。”

翌日一早,三国皇室便都回了行宫。

洛自醉回到寝殿,便见临和陌在院子里玩耍。高兴之余问起洛自省的去向,两个孩子却直摇首。他也明白这弟弟好冒险的脾性,不过想到洛自节也在,便放心了许多。

白天,桓王殿下的寝殿依旧热闹。

清宁陛下逗着两个孩子东奔西跑,好不悠闲。池阳太子殿下则在一旁笑眯眯地观望,似乎也无所事事。

洛自醉坐在后亟琰身爆依然笑得清浅。

而到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昔日无比嗜睡的人却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眠。

灯亮着,笔墨纸砚也早便准备好了。

洛自醉披上外袍,走到书案边。略想了想,他便提起笔,细细地描画起来。

蘸着朱砂的笔尖勾勒出漫天大火,一笔一笔,反复添上赤色。

他一面画,一面端详。纸上的火焰浓艳无比,看着看着,画中的情境仿佛化成了真实——他身陷火海,火苗不住地往脸上窜,带来灼伤的疼痛感。

情劫,并非凤凰血之劫。但除了凤凰血,还有什么能困得住无极?

这场大火会在什么时候燃起来?

背后轻风阵阵,仿佛有人正推门而入。

洛自醉下意识地回首看去——

空无一人。

门开了一条缝隙,却没有人在。

无意间,手腕轻颤,画笔跌落,染红了衣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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