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大帐内点卯已毕，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姬昭，一个人在大营里信步闲逛着。

朝阳初升，天际破晓。

姬昭边走边观察着沐浴在晨光下的士兵。或正在操练，或在搬运器械、草料，或几人一组擦拭、维护着兵车……。

但无论是在做什么的士兵，脸上都显现出一种平和安详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即将要上阵与强敌搏命的样子。

甚至在一个个朴实而又略带些狡黠的面庞上，有着连现代人都没有的那份淡定与从容。

姬昭找了一个较高的草垛坐下，静静观看着不远处的一伙徒卒正在角力。

这是一种类似于后世摔跤的竞技运动，在当时各诸侯国非常盛行，甚至还是军事训练科目之一。

随着聚集人群的越来越来多，喧腾欢呼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此时的角力与后世的摔跤还不大一样，少了一些灵活的技巧和技法，更多的是凭借自身实力硬碰硬。

不久后，一名膀大腰圆的徒卒经过几轮比试，已连续打败了七八个对手，稳稳成为了这次角力比赛的冠军。

姬昭听着全场高呼‘万’的口号声，这才知道这名徒卒名叫万。

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蹦了出来。若能招揽这名叫万的徒卒当自己的贴身保镖，将来两军阵前，自然也能多一分安全系数。

姬昭站起身，拍了拍手，大步朝着那群徒卒走去。

本来热闹非凡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慌忙下跪，眼中更是流露出畏惧之色。

“都起来吧！军幕之中无需拘礼。”

一个机敏的徒卒飞速爬到姬昭身后，双臂左右开弓，一下子便扫出了一大片还算干净的地方。

姬昭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而徒卒们却仍是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都起来坐下。”

姬昭一边再次招呼大家起身坐下，一边看向刚才那个角人问道：“你叫万？”

“是...是的。”

趴在地上的万，声音细若蚊蝇，早已没了刚才力举对手，傲视全场的气势。

“你的角力不错，现在军中何职啊？”姬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些。

“伍...伍长。”万结结巴巴的答道，

“都起来吧，大家既然同在军中便是袍泽，无需多礼。”

他这话一说出口，吓得众人趴的更低了，有几个甚至都将整张脸贴到了地上。

姬昭自以为这样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增加好感度，毕竟很多古装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事实上却适得其反，身份等级的观念，对上位者敬若神明的心理，可不是一次亲民之举便能抵消的。

良久后，大家这才稍稍直起了一点身子，但这也是他们敢做到的极限了。

姬昭在心里一边骂着一些古装剧的无良引导，一边尴尬的找着话题。

其实姬昭的这一番举动，在这群徒卒心里确实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倒不是尊重、平等让他们心存感激，当时的人可还没这种思想。只是世子没鞭笞、喝骂，反而是与自己这些人同地而坐，还面带微笑，这就够让他们心中骇然，手足无措了。

眼前的这位，在国中可是能令小儿止啼，恶人绕道的存在。

“万，你可愿做我的角士啊？”姬昭脸上堆出狼外婆式的笑容问道。

所谓角士便是专职陪贵族角力的人，也属于门客的一种。只不过角士还兼具私人保镖的性质。

“小人...小人愿意。”

姬昭没想到他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不过回头一想，豢养角士、优倡是当时流行的社会风气。听说各国祭祀庆典，角力还是主要的表演项目，凡是夺魁的选手大部分都被贵族们招揽了。

先秦时期，只有贵族才配有姓氏，平民一般只有一个名。名前或按照职业，或按照居住方位来称谓。

万因为住在国都南郊，属于乡鄙野人，所以又被称为南乡万。

就在姬昭饶有兴致的询问南乡万，有关角力规则和相关技巧时，却不知季叔已往人群这边走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季叔也开始重新审量起眼前这位世子来。

虽然也还是那般举止轻浮，也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他偶尔说出的一些话，细细品味却又发人深省。

尤其是在昨日宴会上，他那一番插科打诨的时机恰到好处。纵然是许多常年出使各国的行人，在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也未必有他这般急智与果敢。

姬昭的这种变化，虽然让季叔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他也未去多想，甚至在心中还产生了一丝窃喜。

君贤臣明是季叔自小的祈盼与梦想。虽然做臣子的都会有遗憾与委屈，但侍奉一位贤主，总比侍奉一位庸主，甚至暴戾之主要好得多。

“世子！岁冬风烈，还是请回帐吧？”

姬昭回头看见是季叔，慢慢站起身来，在一众徒卒的恭送下，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刚才草垛的方向走去。

姬昭站在草垛上，极目远眺。一碧如洗的天空下，荒凉与神秘交织成一幅苍劲的天地画卷，一切是那么的令人遐想。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阵悠扬的南国小调，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荡在营地的上空，此起彼伏，渐渐连成一片。不时从空中成群掠过的大雁，仿佛也被这歌声所渲染，发出阵阵和鸣之声。

姬昭闭眼倾听，良久后若有所思道：“大争之世，朝生暮死，你说为什么他们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惧色？”

季叔望着来来往往徒卒，缓缓说道：“士以能奉国，民以死卫国，自然之理也。”

“或许这就是生活，这个时代的生活。”

姬昭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看似在对季叔说，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

季叔疑惑的望着姬昭，很显然没明白何谓‘生活’？何谓‘时代’？

就在季叔准备开口请教时，隐隐传来一阵争吵声。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背系弓矢，身穿兽皮，一副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在辕门处与守卫争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