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日，邓军开赴到谢邑城下，许国兵叩缯关。己未日，随军季逵所部进逼邓都皋浒城下。

邓国执政大夫樊阳虎一方面派人催促邓侯回军救援，一方面也于城内做着死战的准备。

果如斗子文所料，汉北的战事也给了中原诸国以可趁之机。

陈国见蔡军南移，派兵秘密渡过颖水，驻军陈蔡边境，窥测风向。郑伯遣使赴许，要求许男背楚附郑，否则便对许国宣战。

其实这次最倒霉的，要数处于中原与楚国夹缝中的蔡、许两国。本就身处四战之地，还不得不服从南方强楚的召唤，出兵配合楚军行动。

不过小国也自有小国的生存之道。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被这些在夹缝中求存的小国，玩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正因如此，许、蔡两国军队虽然陈兵北线，但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无非是在一旁摇摇旗子，吓唬吓唬人而已。

不过这一切是姬昭所不知道的。此刻，他正低头耷脑的坐在中军大帐内，一边在心中继续问候着射羿的三亲六故，一边默默忍受着曾伯的指桑骂槐。

昨晚那名被打晕的守卫，眼下正跪在大帐中。曾伯睨了一眼姬昭，转而厉声道：“本帅严令任何人不得接触楚虏，你一小小守卫，监管不力，致使楚虏逃脱，你还有何话可说？”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其实在刚才审讯过程中，这名守卫并未道出实情，只说是射羿偷偷挣脱绑缚，后将自己偷袭打晕后逃脱。但姬昭知道，他这是怕讲出实情后，自己也还是个死，甚至会因此得罪世子而遗祸家人。

曾伯心里也清楚，射羿的逃脱肯定与姬昭有关，只是一来查无实据，二来即便坐实是与他有关，自己又能拿他如何？所以话里一阵夹枪带棒，暗暗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姬昭眼见照这样审下去，这名守卫非死不可，于是倏地站起身来，冲曾伯深施一揖道：“戎帅息怒。”

“军中自有法度。”曾伯冷冷一语，将他后面求情的话给堵死了。

姬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守卫，心中满是愧疚。毕竟此事也是因自己而起，所以也顾不得那许多，依然开口求情道：“大战在即，还请戎帅能饶他一命，准其待罪立功。”

可就在曾伯驳了姬昭的求情，准备命人将其拖出去明正典刑时，一件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姬昭离座走到守卫身边，突然双膝跪地，以头触地道：“伏请戎帅念在皇天有好生之德，留他一条性命报效疆场。”

姬昭这一跪，跪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顿时让在场众人全都傻了眼，纷纷离座下拜。

上下尊卑，天地有序。姬昭身为随国世子，位同副君，身份尊贵。如今竟然为了区区一条贱命，对臣子行跪拜大礼，这...这简直就是旷古奇闻。

姬昭这一跪，也让季叔的小脑袋瓜，再次因为过热而当场停机。自小秉承其祖父‘民为神主，敬天恤民’思想的季叔，想不到姬昭为保一名小卒的性命，竟能放下贵族的自矜与尊严，光是这番勇气与仁德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果说在寒汲劳军宴会上，季叔开始对姬昭有所改观。昨夜在囚帐里，他那一句“愿与足下共担天下大业”又让季叔刮目相看。

那么这一次，季叔更是在心中认定，他就是自己梦想中的贤君明主，是自己愿意穷尽一生去辅弼之人。

喜欢上一个人很难，却也很简单。男女如斯，朋友如斯，君臣亦如斯。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中的‘知己’便是指这种理念与追求上的一致。

曾伯见他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心中也是惊骇不已，吓得他赶紧离座避让。

紧接着，曾伯快步走到姬昭面前，伏地惶恐道：“臣受君拜，天殛凶诛，剿绝其祀。世子克堪用德，丕显休命，臣又岂敢拂逆。”

“多谢戎帅成全！”

曾伯前面说的话，姬昭是一句没听懂，但最后‘岂敢拂逆’四字他还是听懂了，那就是同意赦免守卫。

此件事了，众人也都各自归位，姬昭首先开口问道：“楚令尹东出杜陵道，戎帅之意如何？”

曾伯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世子多虑了！”

“斗章数日来按兵不动，既不进攻也不撤退，戎帅不觉得事有蹊跷？”姬昭反问道。

他的这句话也引起了众人的警觉，各自低头一想，也的确是如此。狐疑之下，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曾伯。

曾伯环视了众人一圈，脸上漾起一抹得意之色，捻须笑道：“世子用心戎事，国之幸甚。但请世子宽心，本帅已派人仔细探查过，楚军之所以连日来按兵不动，乃是因粮草不济。”

姬昭一惊，再次说道：“所谓兵马未动，粮秣先行。而今楚军一仗未打，便已粮草不济，岂有此理？”

曾伯没想到，一个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黄口小儿，竟能侃侃而谈兵戎之道，一时间也是颇感意外。更何况此子向来不学无术，今日怎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曾伯思忖再三道：“列国征伐，皆遵从周礼，自当以礼法仁义为先。楚人虽狂犬吠日，但说到底也是天子封建，又岂会行此偷袭不耻之事？”

姬昭见众人都在附和着曾伯的话，一时怒气上涌，朗声言道：“戎帅此言差矣！兵者，诡道也，以正合，以奇胜。为求胜利，谈何仁义礼法？如果打输了，谁还管你有没有仁义礼法。楚子熊通僭号称王，不与中国同谥，可曾将周天子放在眼里?楚人凭陵江汉淮泗诸国，灭国绝祀，又何曾讲过仁义礼法?

姬昭说到激动处，更是投袂而起，慷慨激昂道：“自犬戎乱周，平王东迁以来，礼崩乐坏，诸侯相侵伐，早已非文武成康之世。戎帅抱残守缺，将礼法仁义置于当下混沌争伐之世，无异于痴人呓语。如今天授楚兴，穷尽智力犹恐不能与之抗衡，若再固守成规，只恐离国灭庙隳不远矣！”

“彩——！”

姬昭话音刚落，季叔早已按捺不住澎湃激动的心情，大声喝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