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

一连串火矢冲天而起，带着一股劲道划破天幕，向埋伏在密林衰草中的群狼下达着出击的命令。

楚营中几处散在的篝火已渐近熄灭，轮值守营的兵士或怀抱兵器依靠在栅栏边打着盹，或拄着戈矛梦会佳人。

手中的兵器在此刻化生成千姿百态的美人，一味的与他们耳鬓厮磨着。甜蜜的微笑在他们那饱经风霜的脸上若隐若现，全然不知死亡的气息已悄然而至。

郧军犹如在冰原上忍耐徘徊了许久的饿狼，寻觅着楚营传来的微弱火光，在头狼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奔向垂涎已久的猎物。

那些本还在梦中颠鸾倒凤，巫山云雨的守卫，梦境陡然一转，凝脂黛眉的美女。转瞬变成了一头头凶残的野兽，巨大的獠牙猛然朝自己的颈项咬去。

战争有时候很复杂，有的时候又是如此的简单。从兵刃相接的那一刻开始，人类灵魂中的怜悯、善良、理性被瞬间抽干。敌人的鲜血与哀嚎，刺激着郧兵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血液躁动不安的上下沸腾翻滚。

手持戈矛的郧军顿时化作一阵狂风，肆掠过一座又一座的营帐，重复着机械性的“刺”、“撩”、“勾”“啄”。每一个动作都会带走一个鲜活生命。兵车在营地来回冲杀，卷起一路尘烟，碾压着那些慌不择路的残兵。

混乱中被掀翻的营火，瞬间燎着了营房的一角。呼啸的寒风成了最好的助力，顷刻间，整座楚营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中。熊熊的烈焰犹如上古饕餮，贪婪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被烧着的尸体“噼啪”作响，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黑烟和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战斗从郧军潮水般冲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宣告结束了。现在只不过是最原始、最血腥的屠杀，仿佛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面对着手持镔铁的大汉。郧兵那冰冷、凶残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似乎是在向人昭示他们是来自地狱的鬼差。

烈焰、死尸、血泥、残肢。勾勒出一幅活灵活现的修罗组画。

喊杀，哀嚎，嘶鸣，金属的撞击声。交融成一章来自炼狱的交响曲。

在火光的映衬下，全身浸满了汗水和敌人鲜血的郧子，手持滴血的利剑，站立在戎车上，俨然死神降临一般，无情收割着眼前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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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着手站立在山顶的姬昭，凝望着楚营方向的火光，耳畔隐约传来一阵阵的喊杀与哭号。

姬昭的眼角开始湿润，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远处千余条性命，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而这些人身后，又会留下多少鳏寡孤独。

这是姬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战争的残酷。

回想起刚听到自己要上战场时的恐慌、颤栗，此刻的他已开始蜕变。

死亡在他心中，仿佛已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只有无尽的哀叹和悲凉。

姬昭被突然冒出的这股悲天悯人搞得有些烦躁。如今随楚两军角力才刚刚开始，姬昭害怕自己这种妇人之仁，最终会影响整个战局，导致满盘皆输。到时候莫说是自己，只怕身边的人，都会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丧命。

“小臣恭贺世子！”侍立一旁的季叔，突然冲姬昭庄重一揖。

姬昭转头看了他一眼，拿手一指远处正火光冲天的楚军大营，语气含嗔道：“远处千人，皆因我而遭此大厄，本世子受吊不受贺！”

“季叔所贺者正是为此。谚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世子竟能为敌虏动容，可见世子仁厚爱人之心天地可鉴，将来必是社稷之福。季叔谨再贺！”

“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是妇人之仁？”姬昭借着反诘，道出了心中担忧。

“妇人之仁，乃是临事姑息徘徊，优柔难决，不识大节。岂可与世子悲悯万灵之德相较，此大仁大德也。”

姬昭莞尔一笑，打趣道：“你何时也学会趋奉迎合了？”

“此乃小臣肺腑之言！”

临事姑息，优柔难决，不识大节。姬昭回味着季叔说的这十二个字，心里突然感觉好受了些。

是啊！既然已身处这狗屁时代，又何必再拿前世的道德眼光去评判，那样只会害人害己。

豺狼横行的世界，就应该用豺狼的法则，惟有铁与血方能犁出一片乐土，也只有坚韧与果决才是保护自己与身边人的藩篱。

如果说刚来这里，姬昭只是考虑如何生存下去，那从这一刻开始，姬昭第一次开始思考，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

“第一盘棋咱们赢了，该下第二盘了。”

姬昭接着转身，对南乡万吩咐道：“传令，全队即刻下山回营。另外派人去城内下书，就说明日日正，随国世子姬昭，邀请楚令尹大人会猎蒲骚。”

南乡万一愣，不明就里的望向季叔，而后者同样也是一脸费解。

“世子为何......？”

姬昭抬手打断了季叔的话。

就在南乡万走了没多一会儿，一名徒卒气喘吁吁的跑到姬昭跟前，执礼道：“兵...兵车司马回...回来了。”

“你是说射羿回来了？”

当得到徒卒肯定的答复后，姬昭不禁大喜过望，飞也似的朝山下狂奔。吓得季叔一个劲的在后面高声喊道：“世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