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餐小屋门口。

雨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的味道，和些许不太正常的腐臭味。

这附近必然有尸体，很显然, 就是那些在藤蔓间四处走动，一心想要拿到一部新的手机, 重新变成骑手的“人”身上发出来的臭味。

一阵影子的波动结束后, 男人的形象终于稳定下来。

小刘等在门口,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几人。

他似乎对最前那个摇晃的无头尸体，以及尸体背后的触手人完全不感兴趣, 目光只锁定了苏摇铭和沈亦两人。

“你的精神非常强大，如果创造者见到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可惜它们离开的太早了。”

小刘微笑道, 似乎为这场错过而“惋惜”不已。“至今为止，我还未曾见到有人能神智清醒的从森林取餐离开。”

拿到蘑菇盒的瞬间, 苏摇铭的确感觉到一股精神侵蚀的力量从那个盒子中传来。

但这股侵蚀力量不足当时在碎片世界里看她的巨大眼睛所带来的冲击的百分之一。

沈亦：“这不是那个卖保险的推销员么。”

小刘维持着标准的微笑：“首先, 我不是推销员，其次，我也不是卖保险的, 最后，如果你们对大楼的空房间感兴趣, 我依然欢迎你们找我买房，对了, 我姓刘, 你们可以叫我小刘。”

沈亦：“好的，推销员。”

苏摇铭：“大楼推销员，你好像有点害怕。”

小刘疑惑：“我怎么会害怕？”

苏摇铭：“如果你不害怕, 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你知道，我去送餐，一定会完蛋，所以你毫不犹豫的把餐品给了我，可是如果我带着无头尸体来这里，就会发现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小刘摇头：“您错了，我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我只是很可惜，你知道，努力岛是个可怜的家伙，你要摧毁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创造者，而是努力岛努力无数年来的心血，是努力岛的希望，也是塔存在的意义，你所做的一切是在杀死努力岛——以一种非常残忍的方式。”

沈亦在旁边不负责任猜测：“努力岛的数年的心血就是在这里集邮死人？”

一个敢猜，一个敢认。

小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但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们付出灵魂和身体，努力岛回馈他们食物，还有上岸的希望，安全的住房空间，以及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的月光。”

苏摇铭：“听起来这场交易有些虚假，至少我知道的一点——他们是永远不会上岸的。”

小刘赞同的点头：“是的，所以努力岛提供的是‘上岸的希望’，而非“上岸的机会”。”

沈亦：“不愧是卖保险的，你很会说话。”

小刘：“谢谢文先生的夸赞，但是我要纠正一点，我是卖房的，不是卖保险。”

沈亦毫不在意：“没差别，都是提供虚假的某种所谓的安全保障。”

贪吃蛇在后面蠢蠢欲动：“和他废话什么，他一看就不是正经活人，要不然让我一口吞了他吧，虽然人类的味道有些难吃，但是这地方没有妈妈，我也就只能——”

老余在疯狂之书里灰了，还是被孟九杀回去的，要是他清醒着，多少要鄙夷一下贪吃蛇的智商和情商。

都进疯狂之书了，还敢说出“人类的味道有些难吃”这样的发言，纯粹是往领导的脸上泼水，往老板的水杯里加盐，在厕所的池子里搜刮——找屎！

苏摇铭淡淡道：“你以为小刘那么好吃？他如果是活人，早就被其他死人吃了，他如果是死人，早就被沈亦的死气吃了，还轮得到你。”

小刘，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殴打他，他随时也可以消失。

苏摇铭看向门口的男人：“还有什么遗言，尽快说吧，我赶时间，还要打下个副本。”

下个副本还是和雪族族长约好的赚钱副本。

很不错，这个副本赚点圣托咯阿斯的金币，下个副本赚点雪族的积分 ，很快自己就可以富裕起来，然后继续冲击更高等级。

而且，她和塔里的某个人还有约定。

所以，要尽快进入塔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才导致黑塔以这种奇怪的形式开放。

某种意义上来说，别人打本花钱，纯倒贴，她打本是赚钱，除了结算，还有补贴和外快。

小刘：“优女士，您很优秀，既然我在这儿见到了您，那您应该猜出来，里面的人头属于黑色森林里的无头尸体。”

沈亦看了一眼前面摇摇晃晃试图挣扎开来，但是被贪吃蛇死死缠绕住的无头尸体，面无表情吐槽：“很难看不出来这两个部件是匹配的。”

小刘无视他的吐槽继续道：“从没有人可以活着接住这一单，也没有人能送上这一单，但您是我见过最独特的骑手，您的记录显示，从您接单以来，送餐速度最快，好评率达到百分百，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亦抓住了重点：“什么？你的好评率怎么会有百分百？”

苏摇铭：“很简单，如果顾客不给好评，殴打对方直到对方给出好评。”

沈亦：“但是，那些顾客都在房间里，你让他们进入了房间？”

这里的他们，显然是指的苏摇铃能控制的那些怪物们。

苏摇铭：“不，你想想，住在大楼房间里的都是什么人？”

沈亦：“不想出门宅在家里靠点外卖过日子的死人。”

缜白：谢谢，有被内涵到。

苏摇铭摇头：“不，他们不是不想出门，而是不敢出门，和海里拼命想上岸的人不一样，大楼里的顾客都很害怕，他们害怕楼外的危险，楼外的风雨，楼外的其他死人，害怕离开自己的房间，所以，他们很胆小，而胆小的人，往往精神上的恐吓就足以说服他们改变主意。”

沈亦听完，才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论言语恐吓，精神控制，毒舌程度，他是不弱的。

都怪自己当时只被电梯里的死人吸引了注意，全程都去抓电梯鬼去了。

旁边的贪吃蛇翻了个白眼。

你当然没想到，你后面根本就没想！直接就没送外卖了，只想抱住我们主人的大腿躺赢，哪里会去想怎么获得好评。

小刘挥了挥手：“两位，两位？”

“两位是不是把我忘了？”

贪吃蛇冷笑：“主人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我们不怕死人，也不怕活人，哪怕你是个不死不活的东西，也根本不怕你。”

小刘微微皱眉：“我们聊的好好的，你怎么骂人呢。”

沈亦笑起来：“这就算骂人了？”

小刘：“？”

在听到更过分的话之前，礼貌的小刘转移了话题， “我并没有想阻止你们，我只是来看看结果。”

他认真道：“我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为这个世界而诞生，这个世界毁灭了，我自然也不存在，但是我并不会因此恐惧，害怕，愤怒，伤害你们，我只是来看看结果，并且为努力岛做最后的争取。”

苏摇铭当然知道小刘如此“文明”的原因。

他不是生来就如此“文明”，他会蛊惑玩家，精神控制和腐蚀骑手，让他们入住大楼，成为大楼的一部分，而后在一点点被努力岛拿走他们灵魂和身体。

但他知道，这一套对苏摇铭没用。

这是他最大的武器，但是却碰到上了精神防御点满的恐怖外挂——苏摇铭。

他最大杀伤力的攻击，就是规则。

只要玩家和他聊天，就会被他蛊惑，进入房间，会受到更强的精神腐蚀和精神控制。

规则是这个岛上最恐怖的东西，违反核心规则就会死亡，但规则也是最安全的东西，只要她没有违反规则，他就无法强制她死亡。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居然是——恳求她放弃订单。

“放弃订单，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这个无头尸体回到他该游荡的森林里去，让一切继续，以你们的能力，赚到四百金币很容易，八百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刘说：“只要你放弃订单，就可以让我们继续工作下去，你真的要破坏这一切吗？”

沈亦：“如果你能提供十万霾石，或者神器一件，或者其他等价的物品，我们可以考虑接受你这个提议。”

小刘：“抱歉，我没有霾石，也没有神器，这样吧，”

他略一沉吟，为沈亦打破规定，提供了他最有价值的东西：“我可以给你提供六十六号楼的十八层，十八层全是空房间，五个房间全部打通之后，你将拥有努力岛上独一无二的海景大高层——”

沈亦：“滚。”

小刘：“？”

我话还没说完。

沈亦看向苏摇铭：“你什么时候进去把这玩意儿的头给他安上？”

苏摇铭：“现在。”

她径直走向站在门口的小刘，并且没有任何停止地继续往前走，下一刻，她穿过了小刘的身体，进入取餐小屋。

小刘的身体闪烁了一下，随后出现时已经变了一个面向，他的眼睛朝着苏摇铭看去。

“其实，我也很好奇。”

小刘第一次提出了自从被制作出来后，绝不可能说出，但是即便是说出了，也无关紧要的问题，“月亮上住着的，究竟是谁。”

苏摇铭回头：“你也不知道答案？”

小刘：“我没有必要知道答案。”

他是固定的NPC，固定的程序，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这不是他需要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并不知道。

苏摇铭：“作为出餐的人，我想你至少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小刘这个的确知道：“你打开就知道了，不过，你不用打开，我想优女士这么聪明，也猜到了。”

他微微一笑道，“蘑菇盒子里，都是人类尸体的一部分，这个包装比较特别，但也仅仅只是特别的包装了一下而已。”

苏摇铭：“嫦娥。”

小刘：“什么？”

这一单是送往月亮的，所以下单的人，住在月亮上。

苏摇铭微微一笑，等贪吃蛇 ，无头尸体和沈亦都进来后，反手关上门，将小刘关在门外，而她看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住在月亮上的，是嫦娥。”

**

小刘显然没有被输入过月亮上住着嫦娥的传说知识，可能是创造他的人认为一个卖楼的推销员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沈亦敲了敲屋子正中央，那个又大又熟悉的黑色的盒子：“你的身体来了。”

屋子里还放着那首全损音质的儿歌，听起来有些诡异，孟九站在一旁，显然她的心智比老余坚定多了，到现在也没有吵着要出去看月亮。

但苏摇铭知道，那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屋子都被人头的执念所包围，而那个愿望就是去看月亮。

在屋子里没人的时候，孟九按照苏摇铭的要求尝试过拆除屋子的顶部，打烂屋子的顶部，或者把黑色盒子拿出去。

都失败了。

这栋取餐小屋看着破败老旧，和远处的大楼风格也格格不入，如果不是这岛上并非四面八方都是大楼，那这岛屿中央的小屋，就完全是钉子户的样子了。

但它出于意料的坚固。

这里的坚固，是绝对意义上的坚固。

就好像游戏里绝对不可被破坏的基岩，某种免疫一定强度攻击的安全设施，说实话，苏摇铭不相信这个小屋绝对无法破坏，但是很显然，她的异能不是爆破，而且普通的爆破显然达不到小屋的防御极限。

也就是说，以他们现在的等级，现在的能力，现在的道具，没办法破坏小屋。

盒子缓缓打开了。

里面的人头第一眼看见的是站在前面的苏摇铭：“我靠，你怎么还没死！”

他惊慌失措的伸出手来，将刚刚打开的盒子猛地关上，“快走快走，现在没有你们的订单，我没有接到出餐通知！”

沈亦好奇：“你对这个人头做过什么？”

苏摇铭回忆了一下：“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吧。”

盒子里的人头：“……？”

闷闷的声音传来：“没做过什么？要不要我替你们两回忆一下？你们是怎么对待努力又敬业的我的？？”

苏摇铭：“你打开，我给你带来了你的身体。”

盒子里的声音：“我不会给你们殴打我的机会的！”

苏摇铭：“我会冰冻魔法，可以将一个人头大的盒子冰冻起来，使其内部保持长期低温，凉快又快活，我还认识一个朋友会搓火球，对了，你喜欢几度？”

盒子的出口猛地打开了，里面破破烂烂的人头愤怒地看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是请别人来替你送的外卖，我警告你，你再，再，再——”

它一时竟想不到有什么威胁的话语。

那具摇晃的身体走了过来。

盒子里的人头一愣。

无头尸体越来越近，人头却突然安静了。

此刻，它的脑子一片空白，但是眼泪却顺着丑陋的皮肤往下涌出，眼珠一动不动，紧紧盯着面前笨拙的尸体。

尸体穿着的衣服发黑发臭，看不出原样，脖子断层处被利器切开，伤口森然可怖。

一股熟悉的颤栗感包裹住它的大脑皮层，让它许久说不出话来，缝在耳边的双臂也无力垂下。

这……这是……！！！

半晌，人头终于发出了声音，夹着呜咽的哭腔，它说，“你们原来折磨其他怪物去了，怪不得我这里这么清净，它被你们折磨的头都没了。”

沈亦：“？”

它难道真是个脑残？

“无头兄弟，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承受了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