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伸手拈了一根薯条放进嘴里，觉得不过瘾，又抓了三四根一起放在嘴里嚼。

她看着落地窗外，游人如织，很多下了班带着孩子来游乐园玩的家长。手里的薯条吃完了，她又伸手去摸，发现没有了番茄酱，于是又撕开了一包，挤在薯条上面。

夏恪端着盘子穿过人群，坐到她的对面。

“搞半天你买的是夜场票，那你这么早叫我来。”

“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夏恪把端来的盘子往她面前一推，“夜场票是七点进场，我之前算了时间，咱们刚好吃完去玩。”

“我是没有什么关系啦，毕竟还能蹭一顿饭……”

夏恪看着顾长安笑。

顾长安没好气地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只好移开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个紧紧贴着落地窗，脸已经变了形的小男孩。胖乎乎的脸像是粘在了玻璃窗上，很是好笑。

顾长安拿起一根薯条，在小男孩的眼前晃了晃。小男孩的脸贴得更紧了。

她有些坏心思地把那根薯条在男孩的面前晃完，非常做作地放进自己的嘴里。先张大嘴巴，然后缓慢地嚼着，好像是让小孩看到她的动作。

夏恪顺着顾长安的视线看去，小男孩两只手贴在玻璃窗上，一双眼睛想要穿透玻璃似的，充满了对桌上食物的渴求。

夏恪看着顾长安，明明顾长安还要比他大一岁，这种炫耀的恶作剧行为却和窗外的小孩儿差不了多少岁数。他没有制止，喝了一口冰咖啡，看着顾长安继续逗着窗外的小男孩。

没过多久，顾长安就失去了兴致。她转回桌面，开始全身心地对付起夏恪点的餐品。

小男孩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俩，那双眸子里面充满了渴求。

顾长安被这灼灼的目光弄得全身不自在，想着刚刚也是自己幼稚，非要逗人家小孩，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怪姐姐，有些歉疚。

她思索了几秒钟，伸手拿起桌上还未开封的汉堡，走了出去。

夏恪喝着冰咖啡，看着窗外。冬天的冷空气还未消散，过往的行人头发都在北风中张牙舞爪。顾长安从温度高的室内乍一下走出门，瑟缩了一下，她双手夹在腋下，朝着小孩走过去。

“喏，拿着吃吧。”顾长安伸手递出去。

小孩儿没有接，两只小手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妈妈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

“嘿我说你这个小屁孩儿……你刚刚看我吃饭看了那么久，难道不是饿了吗？”

“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顾长安被小男孩突然冒出的古文给弄得哭笑不得，说：“我不是坏人——当然你有这个警戒心也是好的……你家长呢，我和你妈妈说一声，然后再让你吃，这样总可以吧。”

小男孩点点头，然后凝重地说：“我和妈妈走丢了。”

这小孩心态也是真好。

顾长安蹲下身，视线和小孩儿平齐，问道：“这样，你先跟姐姐进去。姐姐把包拿着，和你一起去找你妈妈。”

“姐姐。”

“嗯？”

“那个哥哥是和你一起的吗？”小孩说着，伸出胖胖的手指指向玻璃窗内坐着的夏恪。

夏恪微微歪着头，对着窗外的两个人勾着唇笑了一下。

“他啊……”顾长安思索了一下，“是姐姐的朋友。”

小孩的手被顾长安握在手里，还是不停地回头看着刚刚的玻璃窗：“姐姐，是男朋友吗？好帅啊。”

“你这么小，就知道帅不帅了？”顾长安推开门，拉着他进了室内。

夏恪侧身看着顾长安：“出去了一趟，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啊，到你接手了。”

顾长安双手按着小孩儿的肩膀，拍了两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吃了几口薯条，发现小孩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恪。

这孩子真是个外貌协会。

顾长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男生，视线落到夏恪手里晃着冰块的杯子，啧啧两声：“大冬天的喝冰咖啡，你的胃是铁打的吧。”

“还好。室内也不冷，权当在春天喝点冷的。”

顾长安没好气地说：“你可别教坏小孩子。这小孩就觉得你帅，刚刚在外面就问我和你是不是一起的。”

夏恪笑眯眯地道：“这说明他很有眼光。”

“喂，小朋友，姐姐是不好看吗，你怎么一直就只说哥哥帅啊。”

小孩坐在夏恪的身边，打量了一番顾长安，又打量了一番夏恪，很是认真地说道：“你是越看越好看，哥哥是第一眼帅哥。”

顾长安喝着可乐，差点没喷出来。

“行，夏恪，你养着吧。”顾长安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冲着他这张嘴，你不给他包压岁钱都不合适。”

“陌生人的钱也不能收。”小孩儿义正言辞。

夏恪一只手搭着孩子的肩：“他懂的东西还挺多。”

顾长安背上单肩包：“趁现在还没天黑，我们先去广播站广播一下，帮他把家里人找到。”

小孩站在一旁，认真地瞪大眼睛听他们的安排。

“你叫什么？”顾长安低头问。

“我叫郑易，郑重其事的郑，易如反掌的易。”

“停，打住。”顾长安说，“我们不是你的老师，不是来考你的知识水平的。现在咱们的主要任务是帮你找到你妈妈。”

“嗯。”

还挺乖。

顾长安走在前面，招呼夏恪：“走了。”

小短腿从椅子上蹦下来，快跑几步，牵住了顾长安的手，顾长安的胳膊因为突如其来的温度一僵。

她低着头，握紧了小黄帽的手，感觉有些滑腻：“你抓好我，别再走丢了。”

夏恪站在他们的身后，在人来人往的店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像是刻进了他的眼睛。

……

夏恪在她旁边牵着一个小孩有些奇怪。

这样显得他们三个像是一家三口。顾长安想着，突然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恪把小男孩抱在了怀里。

更像一家三口了。

顾长安没话找话，像是要打破现在这个尴尬的情况：“要不你把他放下来。”

夏恪疑惑：“怎么了？”

小孩儿也是疑惑：“怎么了姐姐？”

顾长安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干咳了一声，实在想不到什么恰当的理由，于是转移话题：“没事儿，郑易小朋友你吃棉花糖吗？”

“吃。”

“你刚刚还说不受嗟来之食。”

“这不一样。刚开始咱们是陌生人，现在已经不是了。”郑易指指夏恪，“哥哥叫夏恪。”

然后他有抬起手指指顾长安：“姐姐叫顾长安。”

夏恪在拉近和小屁孩关系这块儿，可真是无师自通，顾长安分神地想着。

她走到棉花糖的摊子前，买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棉花糖，递给郑易。那个棉花糖对于小小的孩子来说，可以说是分外巨大，再加上郑易头上还戴着一顶黄色的西瓜帽，总是不能自如地拿在手里，糊了不少到夏恪的黑色毛线衣上。

“哎哎哎……”

顾长安自知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但是夏恪不同，他在传闻中就有非一般的洁癖。纵然顾长安和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一点儿洁癖的苗头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很难保证这种情况下他还能遏制住自己的脾气。

顾长安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餐巾纸，擦着夏恪衣服上那一大块儿糖渍。

顾长安显得比他这个衣服的主人还要担心。

夏恪笑着说：“又不让你赔，你急什么？”

顾长安的手一刻没停：“感觉你这个毛线衣不便宜，能救一点是一点儿。”

郑易被夏恪放下来，站在一旁舔着自己的棉花糖，抬头看着这两个人，他好像懂了这暧昧的气氛，又好像没懂。

……

“请郑易小朋友的家长听到广播后速来广播室——您的小孩走丢了，请速来广播室。”

顾长安站在广播室外面，小孩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面，因为腿太短没有办法搭到地面，于是悬在椅子上晃来晃去，玩得不亦乐乎。

“游乐园这种丢小孩儿的信息估计也不少。”顾长安说，“我进广播室的时候，那个广播员已经见怪不怪了，播音也很流畅。”

夏恪笑着望向郑易，然后带着笑意的眸子望回顾长安。

顾长安不满：“你又笑，你又笑，我怎么说什么你都笑。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笑。”

郑易声音很洪亮：“因为哥哥喜欢姐姐！”

我草。

顾长安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尴尬了，站在原地找不到地缝，脚趾抠出芭比梦幻城堡。童言无忌，也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夏恪一只手撑着椅背：“等你妈妈来，咱们留个联系方式，有时间请你吃饭。”

小孩脆生生地回答：“好！”

“郑易！”

“妈妈！”

郑易朝着他的妈妈跑过去，黄色的帽子戴得很严实，小恐龙书包随着他跑步的幅度上下跳动，很是可爱。

这样温馨的一幕，顾长安本来是微笑着看的。

但是很快，顾长安就联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怎么了？”夏恪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伸出手虚虚地托着顾长安的胳膊，“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想到了什么？”

顾长安撑着夏恪的胳膊，同他对视：“那个口型，那个口型……”

妈妈。

那个口型，喊的是妈妈。

电光火石之间，她像是被巨大的洪流推进湍急的河水。

不会错的……

穿着黑裙子，手上一把黑伞的女生从原处走来，无声地对着她说话。

——救救我妈妈。

还有最后一次见到她，在咆哮的火焰中，她的口型也是如此。

——救救我妈妈。

昌娜原来说的是：

“救救……我妈妈。”顾长安喃喃。